縱然一切情有可原，究其因果，也不過是她自作自受。可即便是她自作自受，她也無法只恨自己。她也恨他，這樣恨，又這樣沒出息地放不下他。

    墨清明不知何時尋到樹下，飛身抓著樹枝，來到白若鬼身邊，道：“原來你在這里。”

    白若鬼正傷心得發(fā)呆，被這突然而至的聲音嚇得腳下一滑，落下了樹。

    墨清明連忙抱住她，結(jié)果兩個人一起摔在了地上，驚了一地火紅的落葉。

    嗅到濃烈的酒氣，墨清明擔心道：“你怎么喝那么多酒？”

    白若鬼一把推開墨清明，因為頭暈得厲害，站得七倒八歪，道：“我不要你管?！?/br>
    墨清明蹙著眉頭道：“我不管你，誰管你。”

    白若鬼睜開迷離的醉眼，打量著他，道：“別以為你為我死了一次，就可以把那些前程過往一筆勾銷。你就是死上一千次一萬次，”指了指心的位置，“我這里的傷疤都好不了。所以，待你完成第三次蛻變，我們便分開吧，陽關(guān)道獨木橋，各走一邊，不用再相見?！?/br>
    墨清明臉色突然十分難堪，“你恢復(fù)上一世的記憶了？”

    白若鬼點頭，“嗯?！?/br>
    墨清明臉色更加難堪，“你……還是恨著我么？”

    白若鬼淡淡看著他，“恨算不上，不過是心涼了，失望了?！?/br>
    *

    墨清明看著白若鬼轉(zhuǎn)身消失在面前，立在原地良久，耳邊一直回蕩：不過是心涼了，失望了。

    他大底不能明白究竟是怎樣的心情才會說出這樣的話，這和記憶里那個總是用著愛慕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女人，有些不像。

    他想從過往的記憶里找出原因。

    這夜，墨清明在記憶的深處一番輾轉(zhuǎn)反側(cè)，似乎找到了她對他變得冷漠的原因，又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念及或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起身決定去找云荒門掌門談?wù)劇?/br>
    剛剛踏出門，他便停下了腳步，道：“你可以出來了?！?/br>
    妖神夏侯云兮從黑暗中走出來，一雙原本漆黑透徹的眸子染上了眼神特有的紫色，于夜色中散發(fā)可怕的幽光。

    夏侯云兮雖已為妖神，對眼前這個昆侖虛的尊者依然十分敬佩，拱手道：“我如此隱藏，尊者都能夠察覺到我的氣息，看來應(yīng)當恢復(fù)得差不多了?！?/br>
    墨清明蹙眉道：“你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這里，就不怕我殺了你？”

    夏侯云兮道：“我并不怕死。只請尊者聽完我接下來的話，再決定殺不殺我。”

    墨清明道：“你且說?！?/br>
    夏侯云兮道：“想必尊者已經(jīng)知道我妖族四處攻破鎖妖塔之事。尊者可曾想過我攻破鎖妖塔為何卻不為救妖王，反而殺了所有妖王？”

    墨清明道：“不是為了拿回原本屬于妖神的力量嗎？”

    夏侯云兮道：“沒錯。可我為什么要拿回那些力量？我雖被封為妖神，卻從小到大受宇文大伯的教導(dǎo)，受昆侖虛以守護天下蒼生為己任的熏陶，已然不復(fù)妖神該有的戾氣，更沒有妖神的意志，自然對力量也不該再有貪念?！?/br>
    墨清明：“……”

    夏侯云兮頓了頓接著道：“七百多年前，妖族得一個天界叛徒相助，順利攻入天界，大鬧了一場。那一戰(zhàn)，雖算不上多么壯觀，卻教天上裂開一道流落天火的裂縫。幸而得天上的仙人和神族合力施法攔住了天火，并在天縫處施加結(jié)界，隱去了天縫的痕跡?？赡侵皇请[去，幾百年來并沒有誰能夠真正將那天縫補上。三年前，妖王阡冥常告訴我，必須帶領(lǐng)妖族占據(jù)天界，因為三年后便是天洞大限，誰都無法阻止，人間注定毀滅于一片天火之中，再無可生存之地。那時我便在想，我得為妖族所作所為贖罪。而如今，三年已過，天洞大限不久將至?！?/br>
    “……”

    “贖罪的辦法，就是補天?！?/br>
    “……”

    “女媧補天的上古傳說早已家喻戶曉。可你我應(yīng)該都曉得，這世界早已沒有五彩石的存在，就算有煉制五彩石的素材。且不說無人知道煉制五彩石需要什么，便是煉制之法也無由記載流傳。三年來，我查閱了很多書籍。妖族的，神族的，仙族，人族的，甚至魔族和鬼族的史書，我跑遍了六界，終于教我查出，補天之石并非只有五彩石。當年盤古大神留下一塊盤古神石，便是為預(yù)防如今的局面。神界書上明確有道，盤古神石，助以神之力，可補天。”

    墨清明聽著這些，依舊無所動容，“……”

    夏侯云兮走前一步，鼓起很大的勇氣方道：“盤古神石在你這里對不對？”

    墨清明：“……”

    夏侯云兮臉色難堪道：“我已曉得你和小鬼的幾世情緣，也十分同情?！?/br>
    墨清明終于出聲，“怎會是同情？”

    夏侯云兮道：“可人間大劫將至，哪里還容得下你們二人。你們也想如阡冥常那般，躲到天上茍活嗎？我已經(jīng)做好獻上全部力量甚至生命的覺悟。你是為昆侖虛的尊者，卻能坐視不管？”

    墨清明道：“如你所說，這世間哪里還容得下我二人。茍活？我墨清明已經(jīng)活了太久太久，生死早已分不清區(qū)別?！蔽ㄒ坏膮^(qū)別，大約便是這一次真的再也見不到她了吧。

    夏侯云兮不解地看著他。

    墨清明微微仰起嘴角，早就預(yù)料要用盤古神石補天的這一天?？扇昵?，他還是用著僅有的一絲魂魄鉆到了盤古神石里。

    補天之后，怎還會容他這一絲魂魄的存在，便是真的灰飛煙滅了。

    一直，一直在等，等著她能與他冰釋前嫌，組個好好的家，算是完成這漫長的人生里唯一的愿望。

    這樣的愿望明明于那些普通凡人而言是那樣簡單，為何到了他這里，卻變得這樣艱難。

    終究，他無法放下這個天地，無法放下肩頭的責任。

    “我會去補天。”

    夏侯云兮怔了怔，跪下來，連磕三個頭，是為妖族對他的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