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道:“唉，其實我們也快回去了?！?/br>
    王嫣然忙問:“jiejie要去哪里？”

    “該回家了，我們這次來省城，是隨婆婆來拜見外祖母的，等過了中陽節(jié)，就要回去了。”

    “要走了啊……”王嫣然喃喃道，她走了，天大地大，以后要去哪里尋她？

    可轉(zhuǎn)念一想，自己比她更早就離開了，以后恐怕也不能再回來，此后天高云闊，她便如一縷浮萍，一朵柳絮，隨風(fēng)吹到哪兒，隨水漂到哪兒，她自己也不知道。

    忽然便覺得疲憊，這世上，疼她的人早已去了，憐惜她的也將要離開。如今她仇也報了，怨也解了，何不就此放開，同她們一塊離去？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便如野草瘋長，飛快地占據(jù)她全部心神。好似渾身每一個毛發(fā)都在勸她，去吧、去吧，去找大姐和娘親，去和他們團聚，到了她們身邊，世間所有的苦難就都沒了。

    她想得入了迷。

    青柳見她又愣住不動，拉著她的手晃了晃，道:“怎么出神了？你別舍不得，你現(xiàn)在先跟虎頭師弟去師門。我相公說了，等我明年孩子生下來，他也要帶著孩子去拜見師父，到時候咱們就又能見面了。”

    這話如一柄鋒利的鐮刀，飛快地收割著王嫣然心中瘋長的野草，將她的神智又拉了回來。

    她抓住青柳的手，力氣大得另她發(fā)疼。

    青柳沒說話，只是安撫地拍了拍她。

    王嫣然迫切道:“jiejie，你說我們以后還能見面，是真的么？”

    青柳道:“當(dāng)然是真的，你先去師門等我們，明年我就去找你，興許到時候你的孩子也生了呢，正好兩個娃娃做個伴?！?/br>
    王嫣然只聽了前半句，后面的話全被她擋在耳外。

    她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等抬起來時，面上又如往常一樣，笑靨如花，“好，我等著jiejie?！?/br>
    兩人說了許多話，分開時仍舊依依不舍。

    林湛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上前分開兩人拉在一起的手，將青柳的手握在自己掌中，來回搓了幾遍。

    “媳婦兒，咱們回去吧，再過一會兒天就黑了?！?/br>
    青柳無奈地看了眼頭上高照的太陽，這人，睜眼說瞎話呢。不過確實該分開了，不然天黑前，虎頭他們或許趕不到下一個落腳點。

    她又看了看王嫣然，眼里也有了幾分不舍，輕聲笑道:“去吧，路上小心些?！?/br>
    王嫣然點了點頭，率先出了亭子，往馬車走去。

    虎頭跳下車，要將她抱上去。

    她微微一頓，沒有掙扎，僵著身子讓他抱進去。

    虎頭轉(zhuǎn)身出來，沖林湛青柳兩人擺擺手，一甩韁繩，馬車飛馳而去。

    青柳徐徐嘆了口氣，感覺好像真的嫁了一個meimei一樣，心頭有些惆悵。

    她道:“你跟師弟交代了沒有？”

    林湛道:“都說了?！?/br>
    他連師父那里有藥，讓他回去后偷一點給他媳婦兒用的事都說了。這可是他親身琢磨出來的寶貴經(jīng)驗哩。

    青柳又道:“也不知他們兩人到底能不能合得來，嫣然自小在大家中長大，是個嬌滴滴的小姐，如今身邊沒了人伺候，這一路不知怎么熬過去?！?/br>
    林湛道:“怎么沒人？虎頭在啊?！?/br>
    青柳擔(dān)憂地問:“阿湛，師弟會不會欺負嫣然？”

    “呃……不會不會，”這話說得林湛自己都有幾分不確信，怕媳婦兒懷疑，他忙拍了拍自己胸口，昧著良心道:“媳婦兒你放心吧，虎頭老實著呢！”

    青柳點了點頭，沒過一會兒又道:“阿湛，以后你給師門寫信的時候，跟我說一聲吧，我也想跟嫣然通信，不然不太放心?！?/br>
    林湛撇了撇嘴，乖乖點頭。

    嫣然嫣然嫣然，現(xiàn)在媳婦兒滿腦子都是那個王嫣然。

    幸好王嫣然是個女的，不然她若下頭多生了個把柄，他也要將她的把柄掰了，讓她做個太監(jiān)！

    ☆、老樹開花

    青柳的肚子此時已經(jīng)三個多月, 開始顯懷了。

    她穿著寬松的夏衫半躺在小榻上，小腹微微隆起。

    林湛從外頭進來，見她這幅懶懶的模樣, 心頭便一陣火熱。

    他早就在心里算著日子呢，頭三個月一過, 就纏著他媳婦兒軟磨硬泡，昨晚終于讓他如愿。

    現(xiàn)在回想那久違的滋味，他都覺得流口水哩。

    青柳見了他，哼了一聲，歪過頭去。

    林湛滿臉賠笑地湊上來, 討好道:“媳婦兒你看，這是外面賣的桃子，我特地挑了最青的買的，你嘗嘗看?！?/br>
    其實他一進來，青柳就見到他手上的桃子。

    眼下七月剛至, 正是桃子上市的時節(jié)。那青粉粉的桃子約有她一個拳頭大小，毛絨絨桃尖上，頂著一抹淡紅，看著就令人胃口大開。

    林湛知道昨晚又惹了媳婦兒不高興，于是今日便來做小伏低。不但特地出門去尋了這半熟不熟的粉桃, 又親自洗凈端進來，還拿了把匕首，將桃皮一點點削去，又把桃rou切成小塊, 上頭插上竹簽子，送到青柳面前。

    他這樣殷勤，青柳反倒端不住架子，半推半就地張了嘴，接下他遞來的一塊桃rou。

    林湛見她肯接，心里的忐忑就放下大半了，趕緊再接再厲，繼續(xù)喂食。

    就這樣一個喂一個接，吃了約有兩個桃子，青柳擺擺手。

    林湛道:“不吃了？還有好多呢。”

    “不要了，吃多了脹氣?！?/br>
    林湛便把盤子放到一旁，厚著臉皮湊過來，嘿嘿笑道:“媳婦兒，你不生氣了吧？”

    青柳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生氣有什么用？她早就想清楚了，以這人的性子，若要氣，那可有得氣呢。

    所以她從始至終就沒生他的氣，假裝不理他，不過是為了讓他長點記性，下次再要犯渾時，能記著點。

    林湛又再接再厲道:“腰還酸不酸？我給你揉揉?！?/br>
    青柳截住他的手，“不用了。”

    林湛便趁機將她的手握在手中。

    青柳想了想，雖不知到底能起多大作用，可該說的還是得說，她咬著唇，忍著羞惱道:“你下次可不能再那樣了，我知道你忍得辛苦，但是現(xiàn)在情況不同，你那樣胡來，若孩子出了什么意外怎么辦？”

    林湛老老實實地點頭。其實他沒胡來，都照著書上說的來辦的，全程都小心翼翼地注意著媳婦兒的肚子，因為顧忌有孩子，好多手段都沒使出來呢。

    不過眼下媳婦兒發(fā)話，自然沒有他質(zhì)疑的余地。

    青柳握著他的手坐起來，林湛忙去扶她的后腰。

    青柳沒好氣道:“我還不至于虛成那樣子。”

    早干什么去了？現(xiàn)在在這里瞎緊張。

    林湛忙道:“是是是?！?/br>
    青柳看他這樣，心頭就算有一點氣，也早就泄得精光了。

    看他在下人面前，也是端著極威武老練的一張臉，誰能想到私底下是這個樣子。

    青柳道:“我去娘屋里跟她一起扎河燈，你不用陪在我身邊，有什么事就出去做吧?！?/br>
    林湛點點頭，把她媳婦兒送去正屋，才去了外頭。

    南邊有過中元節(jié)的習(xí)俗，相傳到了七月十五這天，鬼門大開，死去的陰魂可趁此時機回陽世探望尚在的親人。

    而活著的人，則在這日拜祭先人，燒冥幣元寶、紙衣蠟燭，放河燈，做法事，以祈求祖宗保佑，消災(zāi)增福。

    在薛府，中元節(jié)當(dāng)天要焚燒的元寶紙衣，以及當(dāng)晚放的河燈，都是主人家親手制作的。

    青柳一進薛氏屋內(nèi)，就聞見一股紙張漿糊的味道，好在她害喜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聞著也不覺得難受。

    薛氏和錦娘都低頭糊著河燈，連瑞哥兒都拿著把豬毛刷子，似模似樣地往油紙上刷漿糊。

    河燈往年青柳也做過，因此并不生疏，三個人沒一會兒就做了一小筐。

    薛氏看著那筐河燈，輕聲笑了笑，“今早莊子上家人送了兩箱河燈回府，說是孫姨娘和四小姐衣不解帶，目不交睫，熬了幾個日夜，親手做的?！?/br>
    錦娘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姨娘和四meimei要回府了？”

    薛氏點了點頭，“本來也沒打算關(guān)她們一輩子，她們又借著中元節(jié)這個由頭，大獻苦rou計，你舅母若不放她們回來，就要被人說不近人情了。”

    錦娘道:“希望四meimei這次能吸取教訓(xùn)，不要再做渾事了?！?/br>
    薛氏笑了笑，“放心吧，就算她想做，你舅母也不會給她機會?！?/br>
    這府里待嫁的姑娘可不止薛琦一個，上次讓她鬧了一次，對二姑娘和三姑娘的名聲就有點妨礙了，好在三姑娘未來夫家是明事理的人，并沒因此說什么。

    有了這次教訓(xùn)，錢氏又怎么會再讓薛琦出幺蛾子？

    錢氏是寬厚，卻不是軟弱，從前只是懶得管，并不是管不住。

    孫姨娘和四小姐要回府，可以；可若還想要從前那逍遙自在的日子，怕是不能夠了。

    過了兩日，果然聽說她們二人回府了。

    與離府時鬧得滿城皆知不同，這次兩人回來幾乎沒有外人知道。

    就連青柳，若不是薛氏提前說了，她也不知。而且之后去給薛老太太請安，也仍舊沒看見她們的身影。

    聽珠兒說，孫姨娘和四小姐雖回來了，卻仍被禁足在自己院中。

    直到中元節(jié)祭祖，她們才被放出來。

    青柳看薛琦臉色比之前差了不少，人也消瘦許多，沒了初見時活潑明媚的模樣。

    中元節(jié)后不久，薛氏便著手收拾行李，打算回家了。

    薛老太太心中不舍，可她也知，外嫁的女兒能回娘家住上兩三個月，已經(jīng)是姑爺體貼了。而且青柳有了身孕，若再住下去，到時候肚子大了，路上反而更加不便，總不能讓她在薛府生產(chǎn)。因此只得含淚送走小女兒。

    林家一家人站在船頭，看著碼頭上的送行人影越來越小，薛氏淚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林老爺只把她摟進懷里，輕聲道:“等湛兒媳婦生了，我再陪你回來?！?/br>
    青柳和錦娘也直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