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道:“他前兩天才回來了一趟，下次怎么也得十天之后了，等他回來我讓他去你們家?！?/br>
    說著，她站起來往廚房去。

    青柳看出她的意圖，忙站起來拉住她，道:“奶奶，不用拿了，家里早飯都已經(jīng)做好了。”

    王氏撇開她的手，去了廚房又匆匆回來，往院外看了一眼，壓低了嗓音道:“你這孩子，給你的拿著就是了。如今家里的情況，我還不知道么？你白天又要做活，吃那么一點(diǎn)怎么夠。你伯娘剛才去菜地了，得一會兒才能回來，你趕緊拿著回家吧?！?/br>
    青柳無法，不能拂了她的好意，只得接過她遞來的三個雜面饅頭。

    王氏擺擺手趕她回家，“這點(diǎn)豆子我自己一會兒就剝完了，哪需要幫忙，快去吧，別讓你伯娘撞上?！?/br>
    她伯娘雖也不是刻薄的人，卻有些愛計(jì)較，若讓她知道王氏給了青柳吃的，心里怕是會不太高興。

    青柳也知道這點(diǎn)，怕讓伯娘知道，給王氏難做，只能把饅頭揣在懷里，借著木盆的掩飾往家里走。

    其實(shí)王氏對她們幾個孫女都還不錯，不像一般人家，因是女孩就隨意打罵。只是孫女再好，在她心里到底比不上兒子和孫子分量。

    對于這點(diǎn)，青柳也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之前從青梅口中得知王氏想把她賣了，給她爹治病時，她也不覺得詫異。

    回到家中，弟妹都已經(jīng)起來了，在院子里搓著草繩。

    青柳晾完衣服，走過來看了看，道:“先搓這些吧，今天一天也用不完。爹娘吃過早飯了嗎？”

    meimei青荷道:“娘剛端了飯進(jìn)屋去給爹?！?/br>
    青柳點(diǎn)點(diǎn)頭，“等娘出來，咱們一起吃?！?/br>
    她去了廚房，將懷里三個雜面饅頭掏出來，放在架子上重新熱一熱。轉(zhuǎn)頭又往爹娘房間走去。

    房內(nèi)，李大山將碗筷放下，道:“我吃不下了，端出去吧。”

    那碗米湯他倒是喝了，南瓜也吃了，獨(dú)獨(dú)那個白面饅頭，只用手扯了一小塊，還剩下大半個。

    周氏哪里不知他的用意，忙勸道:“再吃些吧，廚房里還有許多呢?！?/br>
    李大山搖頭，家里的情況他怎么不清楚？這些日子，妻兒怕是沒一天能夠吃飽的。他想到自己斷了腿，以后不但不能照顧他們，還得成為他們的負(fù)擔(dān)，心里便越發(fā)苦悶，帶著幾分自棄道:“我現(xiàn)在整日躺在家里，吃了也是糟蹋糧食。”

    這話一出，周氏立刻就紅了眼眶，坐在床邊垂頭抹了抹眼角，等抬起頭來，又強(qiáng)笑道:“當(dāng)家的說什么胡話，怎么能叫糟蹋糧食？多吃點(diǎn)才能好得快，等你的腿好了，多少糧食賺不來？以后這種話不許再說了，我和孩子們還盼著你趕緊好起來呢?！?/br>
    李大山搖搖頭，長嘆一口氣，怕惹得她又傷心，到底沒在說什么，只道:“我是真的吃不下了，你拿去給孩子們吧，我看這些日子，他們幾個都瘦了?！?/br>
    說著，又轉(zhuǎn)頭來細(xì)看周氏，這段時間，最辛苦的是她。白天夜里要照顧他，得了一點(diǎn)空又要趕著擺弄機(jī)杼，才不過二十來天，人就消瘦許多，原本的圓臉都快成長臉了。

    他握住周氏的手，啞聲道:“柔娘，苦了你了?！?/br>
    周氏鼻頭一酸，忙用另一只手抹了抹眼角，緊緊回握。

    青柳站在門外，動作輕緩地退了出去。

    沒多久，周氏從房中出來，招呼兒女們吃飯。

    幾個人圍在桌邊，一人面前一碗米湯，因其中的米粒大半撈給了李大山，這米湯清得可以見底。桌上一盤蒸南瓜，一小盤饅頭。

    周氏把剩下的大半個白面饅頭給小兒子青松，三個雜面饅頭因個頭不大，全部分給了兩個女兒。

    青柳青荷忙又遞了一半回來，青松也扯了半個饅頭給她，周氏欣慰道:“都是好孩子，你們吃吧，娘不愛吃這個?！?/br>
    青松信以為真，青柳青荷卻不信，幾番推讓后，周氏無法，也吃了個饅頭。

    吃過早飯，周氏去廚房刷碗。

    青柳換了身舊衣，背上背簍，拿著草繩柴刀柴耙子，與周氏說過后，便帶著弟妹上山。

    這時節(jié)是一年中山里物產(chǎn)最豐盛的時候，小遙山上到處都是人影。

    青松盯著樹上的山棗板栗，口水直吞。

    青柳把背簍給他，幫他背好，交待道:“爬樹的時候小心一點(diǎn)，太細(xì)的樹枝不要踩，太高的地方也不許上去，一只手要緊緊抱住樹干，知道嗎？”

    青松連連點(diǎn)頭，青柳拍拍他，“去吧，別跑太遠(yuǎn)?！?/br>
    看著小弟猴子一般幾下爬上一棵樹，她才轉(zhuǎn)過來，對meimei青荷道:“這里干柴少，我再去前面看一看。你就在這兒多看著青松一點(diǎn)，別讓他調(diào)皮?！?/br>
    青荷點(diǎn)點(diǎn)頭，“阿姐，你小心一些?！?/br>
    青柳笑道:“放心吧，你也是，草叢里蟲蛇多，蹲下去前先用樹枝探一探?！?/br>
    姐弟幾個就在這里分開，青松去摘野果子，青荷采山菌和野菜，青柳準(zhǔn)備撿些柴火回家，為過冬做準(zhǔn)備。

    這一整座小遙山，聽說都是林大善人家的土地，不過他家素來大方，從不攔著村里人上山撿山貨，就是家里沒柴火了，過來砍兩棵樹，只要不過分，也沒人說什么。

    青柳倒是砍不動樹，她一邊走，一邊四下尋找，將一些掉落的枯樹枝撿起來，湊做堆，有些枯枝還吊在樹上，沒落下來，她就用柴刀砍下。

    等撿了一捆干柴，用草繩綁了放在一旁。她又拿出柴耙子，將落在地上的枯針葉攏起來，一路走一路耙，那針葉堆就跟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等堆到有她膝蓋高，她才停下，將草繩十字交叉鋪在地上，又把針葉堆推到繩子上。而后接著又去耙樹葉，就這么滾了五六個球，堆起來有她半人高。她撿起繩頭兩端，整個人都壓到葉堆上，緊緊壓實(shí)了，打了個繩結(jié)。

    做完這一些，她已經(jīng)出了一身汗，打濕的頭發(fā)粘在臉上，臉頰熱得通紅。

    她在原地歇了一會兒，等山風(fēng)將汗吹干，才拿起長扁擔(dān)，一頭挑起一捆柴火，咬著牙一鼓作氣擔(dān)起來，快步往山下走去。

    這一擔(dān)柴足有五六十斤，壓在她肩頭上，她雖累極了，卻也不敢停下來歇腳，怕歇了就沒力氣了，只挺著一口氣，一直挑到剛才與弟妹分開的地方，才卸下扁擔(dān)，在原地大口喘氣。

    青荷與青松都聽她的話，沒跑遠(yuǎn)，此時見她來了，快步跑過來，青荷拿衣袖做扇子，給她扇風(fēng)，青松則從自己背簍里挑了個最大的山楂果，在衣襟上擦了擦，遞給她。

    青荷看著她身邊兩捆柴，擰著細(xì)眉道:“阿姐，你何必一口氣撿這么多，這山路又不好走，摔倒了怎么辦？”

    青柳喘勻氣，咬了口山楂，酸得微微瞇起眼，道:“還好，這山路咱們都是走慣了的，穩(wěn)著呢。你們兩個撿了多少東西？”

    青松搶著把背簍給她看，道:“大姐你看我的，我摘了好多板栗和棗子?！?/br>
    青柳探口看了看，果然不少，快有半簍子了，她摸摸青松通紅的臉蛋，笑道:“小松比以前厲害多了，等回了家，我就把板栗蒸了給你吃。”

    青松卻搖了搖頭，道:“我不吃，我要把它們曬干拿去賣，給爹請大夫?！?/br>
    青柳眼眶一熱，忙笑著掩飾道:“好，小松長大了，爹聽了一定很高興。小荷呢，有沒有摘到什么？”

    青荷把一旁的籃子提過來，上頭滿滿的是些野菜，茼蒿、山蔥、馬齒莧，撥開野菜，籃子底下有一些山菌，“最近沒下雨，菇子都不長了，只摘了這一點(diǎn)?！?/br>
    青柳點(diǎn)點(diǎn)頭，“好，晚上回家咱們做菜餅吃。”

    歇了這一會兒，她感覺已經(jīng)緩過來了，便站起來，道:“該下山了，你們兩個走在前面，我在后頭，注意腳下，別摔了。”

    青荷看看她的扁擔(dān)，道:“我來挑一會兒?！?/br>
    青柳推了她一把，“我挑得動，快走吧。”

    到了山腳下，青柳又歇了一次。

    不遠(yuǎn)處是她大伯家，她看見王婆子正從大伯院子里出來，奶奶和她說著什么。

    她想起昨日王婆子的來意，心猛的往下一沉。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崽崽們的支持~╭(╯e╰)╮

    本文日更，時間還是在上午十一點(diǎn)半左右。

    謝謝佛不跳墻我跳墻的三個地雷，么么噠~

    ☆、決心

    王氏與王婆子見面的事，一直沉沉壓在青柳心頭。

    回到家里，周氏已經(jīng)燒好了熱水等他們。

    青柳把柴火堆在墻角，抹了把汗，和青荷兩人端了熱水回房擦身。

    周氏則在院中處理他們帶回來的山貨。

    青柳換了身干凈衣服，正準(zhǔn)備去河邊洗衣，卻被青荷搶了先。

    她便去房里看李大山。

    李大山靠在床頭，愣愣出神。被子只蓋了小腹，兩條腿露在外頭，腿上纏了厚厚的紗布。房間里彌漫著藥味。

    青柳輕聲喊了聲爹，從桌上倒了杯茶遞過去。

    李大山回過神來，接過茶杯，臉上掛著笑道:“你們?nèi)齻€今天上山了？”

    青柳點(diǎn)點(diǎn)頭，“撿了些柴火野菜回來，晚上做野菜餅吃?！?/br>
    李大山道:“好，許久沒吃了。”

    青柳問:“爹，今天腿還疼嗎？”

    李大山不在意地拍了拍大腿，“早就不疼了，就你這孩子不信，每天來問一次?！?/br>
    青柳確實(shí)不放心，探身看了看，見紗布上沒有膿水，也沒有難聞的氣味，才松了口氣。只是這口氣也沒有松到底，大夫已經(jīng)說了，她爹的腿若要治，得趁早，不然等傷口愈合，骨頭長好，那時就得敲碎骨頭讓其重新生長了。

    房門口又探進(jìn)來一個亂蓬蓬的頭，青松洗了澡也過來了。

    李大山對小兒子招招手，等他到了眼前，道:“今天上山有沒有給你大姐惹麻煩？”

    青松一聽就有點(diǎn)不高興，大聲道:“我沒有惹麻煩，我今天摘了好多板栗！”

    青柳忙輕拍他一下，“那么大聲做什么，把我嚇了一跳?！庇洲D(zhuǎn)頭對李大山道:“爹，青松最近可乖了，今天在山上摘了半簍子山棗和板栗哩?！?/br>
    李大山聽了，摸摸青松的頭，笑道:“是爹錯怪你了?！?/br>
    青松低了頭，小聲道:“爹，以后我每天都去山上摘板栗，等大堂哥回來讓他拿去賣，賣了銀子給你治病，你要快點(diǎn)好起來?！?/br>
    李大山聽得鼻頭發(fā)酸，連連道:“好好，好孩子，青松長大了?！?/br>
    晚飯做的是野菜餅，舀了一點(diǎn)面粉，將野菜焯水剁成沫，與面粉混在一塊，攪成稠稠的糊，貼在鍋里烙了兩鍋，多余的打算留作明天的早飯。

    吃了飯，姐弟三個去了爹娘房中，陪他爹說了會兒話。

    李大山看著三個孩子，心中又是熨貼又是難過，孩子這么懂事他當(dāng)然高興，可一想起日后自己再不能護(hù)著他們，就止不住滿腔的愁苦。

    孩子出去后，他長長嘆了口氣，道:“柔娘，我這腿就這樣吧，不治了。”

    周氏嚇了一跳，忙道:“怎么就不治了？”

    李大山搖搖頭，“銀子又湊不起，反倒苦了幾個孩子，不如就算了，將幾家人的銀子還回去，家里好歹還剩下一些。你最近留意一下，若有人上門提親，年紀(jì)大些，家里窮些都不要緊，人身體好勤快就行，幫青柳青荷定了。等她們出了門，青松也該大了，能挑大梁了。就是苦了你，要伺候我這癱子一輩子?！?/br>
    周氏握住他的手，沒有說話，她不怕自己苦，就怕他和孩子受苦。

    飯后不久，他們奶奶王氏借著月色來到家里，看過李大山后，就找周氏出去說話。

    青柳看了看毫無所覺的弟妹，找了個借口，也出了房門，在廚房里側(cè)耳仔細(xì)聽著。

    王氏道:“大山的腿，你是怎么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