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皇帝以為是他的話嚇到了鄭芍,一邊揮手讓景天洪退下去辦事,一邊摟著鄭芍柔聲安撫道:“愛妃不用害怕,是那賤人害人在前,怕的人該是她才對?!?/br> 鄭芍像是嚇得狠了,縮在皇帝的懷里顫聲道:“剮刑?陛下,這會不會太——” 皇帝打斷鄭芍的話,淡淡道:“在她把手伸向我們的皇兒的時候,就應(yīng)該想到會有這樣的結(jié)局。”這話,就表明了沒有轉(zhuǎn)寰的余地。 鄭芍乖巧地伏在皇帝的懷里,不再說話。 皇帝極少見鄭芍這樣柔弱可憐的一面,又是新鮮,又有些心疼,聲音里冷意去了幾分:“天也不早了,愛妃你今日沒有午睡,現(xiàn)在也倦了吧,不如你早些回去歇著?” 事情既然解決得差不多,鄭芍也就不再犟著要留下來。她溫順地點了點頭:“那臣妾就先告退了?!?/br> 皇帝目送著鄭芍離去,目光落到她肚子上時目中多了絲暖意。卻見這不知不覺讓他越發(fā)另眼相待的女子走到門口時轉(zhuǎn)過身來,像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輕聲說道:“陛下,柔嬪固然可惡,可事情只是她一個人做下,她宮里的人都是不知情的,還請陛下饒她們一命?!?/br> 兩人剛剛的氣氛實在太好,皇帝不想破壞,只答道:“愛妃回去歇著吧,這些事,不用愛妃cao心?!?/br> 鄭芍卻不滿意,她站在門口固執(zhí)地拉長聲音道:“陛~~下~~” 這聲音又酥又媚,像摻了十二斤蜜糖,皇帝的面色又柔和兩分,卻有些為難:巫蠱之術(shù)有其邪異獰惡的一面,剛剛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已經(jīng)趕來,說過柔嬪這巫蠱娃娃不是民間為泄憤隨便做的,里頭有些手法像苗疆那邊大巫的手法。 總之一句話,這個巫蠱娃娃是真有些門道在里頭。 那話是趁鄭芍在里間用飯時,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悄悄跟皇帝說的,皇帝聽得怒火又騰騰地上來,要是柔嬪在這里,只怕已經(jīng)被他撕成了碎片! 三教九流腌臜地出來的賤婦果然不能登上臺面! 要不是怕嚇到鄭芍,皇帝早就想砸東西泄憤了。 皇帝有些煩惱,該怎么打消鄭芍的想法:往常出這樣的案子時,哪個年代不是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那些異族異術(shù)還沒有被拔干凈! 鄭芍不知內(nèi)情,還在殷殷張望,等著皇帝的回答。她返身回來,挽著皇帝的手,將它往腹部貼著,咬了咬唇,說道:“陛下就當(dāng)是為我們的皇兒積福吧?!?/br> 說來也巧,她剛剛說完,腹部就輕輕地一動。鄭芍滿面欣喜:“哎呀,陛下,他動了,他一定也是在贊同臣妾的話,陛下,您就答應(yīng)了吧?!?/br> 別看皇帝已經(jīng)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可是皇后穩(wěn)重守禮,惠妃在懷孕時身份太過低微,而江昭儀為人粗鄙,讓人難以忍受,這三個孩子在懷孕時他都沒有太過親近。至于胎動,這更是頭一回摸到。 皇帝摸著手下那微微的悸動,心中一軟,柔聲道:“朕知道了,愛妃回吧?!?/br> 皇帝雖不是直接答應(yīng),但這已經(jīng)是間接的承諾了。 鄭芍心滿意足地與皇帝道了別,坐上早就候在一邊的軟轎回了景辰宮。 有鄭芍在,鄭薇是沒這個福氣也召一頂小轎坐上了。 她跟在隊伍的最后,幾乎大半個身子都靠在絲籮的身上,一步一挪地也回了景辰宮。 回去之后,鄭薇想了半天,今天鄭芍在留香宮陪著皇帝幾乎坐了一整天,該知道的事情只怕她比自己還清楚,她也就沒了必要去專門跟她再說一遍。 而且她拖著傷腳在留香宮里站著伺候了一整天,害怕鄭芍有什么意外,一步也不敢離開,等晚上拆繃帶的時候,不出意外地發(fā)現(xiàn)腳又腫了一圈。 又困又累又痛,鄭薇望了一眼正殿里只留著一盞宮燈的窗戶,果斷地吹燈:“睡吧?!?/br> 她卻不知道,鄭芍這時候正穿著寢衣,頂著有些突出的肚子坐在床上玩拼圖。 澄心候在一邊擔(dān)心地勸了好幾遍,鄭芍卻充耳不聞。 她望了一眼側(cè)殿的方向:夫人再這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說不得就要…… 剛想到這里,鄭芍就像頭頂上長了眼睛似的,頭也不抬地道:“不用去找薇姑娘來勸我,我玩一會兒便去睡覺。” 澄心僵硬了片刻,強笑著道:“夫人——” 寢房的門無聲地打開又關(guān)上,玉版脫下身上的蓑衣,將已經(jīng)吹熄的燈籠塞到澄心手里,笑著道:“有勞jiejie把燈籠和蓑衣替我拿回房,你去休息吧,今晚是我值夜,夫人這里有我呢?!?/br> 澄心被玉版推著往外走了幾步,等回過神來時,人已經(jīng)站在了廊下。她剛想再推門進(jìn)去,窗戶里那盞小燈突然滅了。 澄心站在門口怔了片刻,苦笑著搖搖頭,還是提著燈籠步下了臺階。 夫人心情不好也是應(yīng)該的,任是誰知道自己被人下了咒怎么可能高興得起來?現(xiàn)在回想起來,只怕她早先夜夜睡不著就是跟柔嬪的巫蠱娃娃有關(guān)系吧?那賤人! 澄心咬牙片刻:夫人若真出了事,真是千刀萬剮都不足以消解她的恨怒! 她不知道,屋里的兩個人,誰也沒有躺下。 黑暗當(dāng)中,鄭芍輕聲問道:“她走了?” 玉版將打開一條縫的窗戶銷死,答道:“是的,夫人?!彼D了頓:“景大人那里剛剛捎了信來。柔嬪在死前終于承認(rèn)她的確做了巫蠱娃娃,但今天搜出來的那個不是她做的?!?/br> 玉版不知該怎么形容她的心情:“想不到她從小沒吃過苦,骨頭倒硬。”若是柔嬪一直堅持不改口供,這也是個麻煩。 鄭芍卻笑了一聲:“你糊涂了,她一個青樓賤婢,哪有那么硬的骨頭?景天洪這是在變著方地向我要錢呢。” 玉版恍然,忿忿道:“您給了他一萬兩銀子,讓他找人把狗血和娃娃放進(jìn)去,這還不夠多嗎?他居然還要!這閹人真是貪得無厭!” 鄭芍卻顯得平靜得多:“他肯向我們要錢,說明他還愿意為我們解決問題。你改天再拿五千兩給他,告訴他,人做事要有始有終,方可善始善終。” 玉版答應(yīng)了一聲,終于忍不住說道:“這些事如果薇姑娘知道的話,她一定能辦得更好,就不用——” “住口!”鄭芍輕聲喝道:“做事之前,我是怎么跟你說的?” 玉版不情不愿地道:“您說,這個宮里就我們兩個人知道??墒牵惫媚锬敲绰斆?,而且還是柔嬪先咒的您,您只用告訴她,這是在報仇,她一定不會不幫您的!” 積憤在心,玉版這番話說得又快又急,在鄭芍喝斥之前已經(jīng)全說完了。說完之后,她才有些忐忑:夫人一向獨斷專行,她今天真不知是生了怎樣的熊心豹子膽,居然敢把這些她明令不許提的話給掀了出來。 鄭芍卻沒再發(fā)脾氣,她怔然半晌,嘆了一聲:“我何嘗不想,可我這樣做,會把她逼死的啊!” “逼死?”玉版不可思議:“這怎么可能?薇姑娘在府里,我們府的那幾位庶小姐誰不怕她?她什么時候是個忍讓仁善的好人?” 鄭芍沒有答她:她獨自定計的時候不是沒猶豫過,她自小沖動莽撞,慮事多有不周之處,每次她闖了禍,總有鄭薇給她兜底。上次云充容那事就是一個極好的例證,若非鄭薇及時改了計策,她說不定已經(jīng)是皇后的網(wǎng)中物了。 鄭芍的那一分猶豫在今天下午見到鄭薇聽皇帝說要剮了柔嬪的神色時便煙消云散了:明明是從小一起長大,鄭薇在某些事,比如人的性命上總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堅持,若是她真的勉強鄭薇做了,鄭芍有種預(yù)感,這種事一旦開了口子,她有一天會真的失去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 頭一回獨自策劃,還一出手就是那樣大的事,鄭芍卻沒有想象當(dāng)中的懼怕。她想起那天從太秀宮中回來后跟鄭薇的對話,在黑暗中望了望自己的手,漠然地想道:大概,我天生就是那樣心狠的人吧。 玉版沒有等到鄭芍的答案,她也不敢再問,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夫人,江昭儀送過來的,說是給小皇子玩的那個鈴球是不是要找個地方安放起來?這樣隨意地混在雜物當(dāng)中,萬一弄丟了怎么辦?” 鄭芍打了個呵欠:“你安排吧,少了這樣?xùn)|西,你應(yīng)該知道有什么麻煩?!?/br> 那個鈴球有嬰兒腦袋那么大,本來是江昭儀做給佳福公主的,里頭用碎布頭撐成一個圓球,外面是一層柔軟的松江布,四角綴了幾個金鈴鐺,一拋起來就叮鈴鈴地響。 江昭儀說過,佳福公主小時候最喜歡這種能聽響的玩具,小皇子必然也喜歡。宮里這些日子送玩具的不少,江昭儀送的這個鈴球著實有些寒酸,相當(dāng)符合她“鐵公雞”的性子。 除非有人閑著沒事去拆開,否則他們不會發(fā)現(xiàn),這鈴球的里面,有一種布同今天那巫蠱娃娃的布料一模一樣! 柔嬪的事雷聲大雨點小,除了她本人死得很慘外,受到牽連的,除了幾個實在摘不清嫌疑的宮婢,留春宮的其他人居然沒有受到太大的牽連。 宮中有傳言,若非盈夫人極力阻止,宮里現(xiàn)在早該血流成河了。 眾人心里怎么想且先不說,在這流言四處紛飛的時節(jié)里,皇后長達(dá)三個月的軟禁終于結(jié)束了。 66.第66章 坤和宮宮門大開的那一日正是臘月二十三。 臘月二十三過小年。 往年宮里會在二十三這天的中午闔宮舉辦一場小宴,皇帝剛登基那一年是因為先帝剛?cè)ナ?,不好大辦,今年已經(jīng)過去了一年,再沒有理由省掉了。 皇后直到臘月二十三才可以出宮,自然不可能主持cao辦。滿宮人都知道,淑妃將尚食監(jiān)交給了盈夫人暫管,盈夫人卻因懷孕短了精神,小宴的一應(yīng)事務(wù)其實都是盈夫人手下的鄭小容在安排。 鄭薇剛踏進(jìn)乾寧宮的宮門便感覺到了各色目光交匯。 這種成為所有人焦點的感覺鄭薇并不陌生。讓所有人都注意,要么是目光中心的那個人撞了天運,要么就是倒了大霉。 鄭薇目光微轉(zhuǎn),地上兩個宮人一左一右地跪在太子腳下。色澤鮮艷的西域地毯上倒扣著天青色的荷葉盤,盤子周圍滾得到處都是裹著糖霜的奶酥花生。 “這是誰做的,難吃死了!里面是不是放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毒到本宮了怎么辦?”太子大聲指責(zé)著,想是說得太激動了,居然還氣得咳嗽起來。 憑心而論,宮里宴會時做的東西因為要顏色好看,還是大老遠(yuǎn)從御膳房里提來的,等擺到桌面上時早該涼透變味了,大部分的菜的確不能說好吃到哪去。可是現(xiàn)在正菜沒上,太子砸的那盤小點或許不很合口,可真若是難吃到死,御膳房里那些廚子們都不必再混了。 鄭薇無視周圍掉了一地的眼珠子,只作沒有聽見,泰然自若地步入了人群之中。 眾妃們沒想到她居然實力無視了太子的話,都有些傻眼。 鄭薇坦然得很:只要不是食品安全問題,這種廚師廚藝好壞的事情,她才懶得給自己找事,多作分說。 她斜眼看過幾個面露不滿的妃嬪,那幾個原本目光閃爍,但在觸到她的目光之后,似乎都不敢與她對視,各自閃縮著縮了下來。 鄭薇暗笑一聲:鄭芍雖因在孕期沒敢前來參加小宴,但她這些日子幫著處理宮務(wù)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這些人現(xiàn)在不敢在明面上跟她作對了。 尤其是柔嬪那事出了之后,鄭芍借機終于讓皇帝答應(yīng)她即使皇后出了宮也暫時不會收回她的理宮權(quán),至少,膳食這一塊還會繼續(xù)由她作主。 換句話講,鄭薇現(xiàn)在也是有實權(quán)在手的人了,她的權(quán)力還能用多久這說不準(zhǔn),但若是誰讓她不痛快了,她在規(guī)則的允許下,讓那個人難受難受,這卻是不難做到的。 其中一名宮人應(yīng)聲道:“奴婢這就去把做這道奶酥花生的御廚叫來?!?/br> 太子陰著小臉喝了一聲:“還不快去!”看來他并沒有非要找鄭薇麻煩的意思。 鄭薇皺眉,剛剛跟太子見面的那一瞬間她就發(fā)現(xiàn)太子臉色青黑,嘴唇發(fā)白,幾個月前還是個正常胖瘦的孩子,現(xiàn)在卻兩頰都瘦得凹陷下去,一看就是不怎么健康的樣子。 那宮人離開沒多久,門外輕輕噼啪聲有靜鞭在響,有人高聲喝道:“皇上駕到,皇后駕到!” 竟是皇帝和皇后聯(lián)袂前來了。 必然是皇帝為了給皇后面子,專門去了坤和宮,好跟皇后一道進(jìn)殿,這也算在懲罰她這么久后皇帝給了皇后一個面子?;实蹖屎筮€是很照顧的。 皇后面上帶著標(biāo)準(zhǔn)的微笑,幾月不見,她居然還胖了一圈?;屎蟠┮簧碇旒t色繡金鳳的翟服,戴著累絲金鳳冠,跟在皇帝后頭落后半步,那派頭乍然一看,還挺像個富貴人家的當(dāng)家夫人。 關(guān)著門讓幾個月的經(jīng)一念倒把那個她們離宮前戾氣越發(fā)嚴(yán)重的皇后給念平和了? 鄭薇忍不住從眼縫里多瞅了幾眼皇后,獅子會突然改吃素嗎? 太子上前跟帝后行了禮,一家三口還沒落座,皇后眼睛一轉(zhuǎn),突然問道:“地上是怎么回事?” 太子剛剛發(fā)完脾氣沒有多久,扣在地上的花生還沒來得及打掃干凈,也沒當(dāng)一回事,說道:“這花生有股怪味,太難吃了。” 皇后臉突然沉下來,“衡兒,這花生是壞得吃不了了嗎?” 太子有些呆住,但還是誠實地?fù)u了搖頭:“這倒沒有——” “那你可知你今日倒掉的這一盤花生是多少人家一年都吃不起的?”皇后嚴(yán)厲地問道。 皇后倒是沒說錯,不過,在今天這樣的環(huán)境下,她當(dāng)眾教育太子,是不是太上綱上線了些?太子雖然是個孩子,但身份尊貴,只怕從小到大,他很少被當(dāng)眾訓(xùn)斥。 太子臉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紅通通的。他畢竟接受了不短時間的國君教育,知道皇后說得在理,還是行了禮道了個歉:“兒臣知道錯了,兒臣再不糟蹋食物了?!?/br> 皇帝輕輕咳嗽了一聲:“進(jìn)去吧?!?/br> 大約是在開宴之前出了這樣的小插曲,整個宴席的氣氛都不算很活躍。而且有帝后二人在,宮里也沒誰有這個膽子敢肆意說笑。 一頓飯吃得無聲無息。 等到最后一名宮妃放下筷箸,帝后相繼離席之后,鄭薇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 別看她開局之前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其實心里也是捏著一把汗的,好在皇后不知念錯了什么經(jīng),打斷了即將有可能開始的事故,而且這之后并沒有出什么妖蛾子。 不過,再一想到鄭芍纏著皇帝把尚食監(jiān)的監(jiān)管權(quán)攬到了手里,鄭薇就是一陣頭疼:小宴只是小小的預(yù)演,她一個一宮主位都不是的小嬪妃卻要cao辦三十那天中午的群臣大宴,以及晚上的宗室宮宴,這兩個重頭戲才是真正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