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她既驚且喜,向前走了幾步,“瞿如,你回來了……” 她不說話,歪著頭,眼神渙散,不知有沒有看見她。 她又叫了她兩聲,她泥塑木雕似的,已經(jīng)喪失感知外界的能力了。 璃寬茶趕過來,看見一廂情愿認(rèn)定的心上人,哭得梨花帶雨。揉著心肝叫了聲小鳥,“你怎么了?看看我,我是你的阿茶哥哥啊。” 當(dāng)然瞿如從來沒有管他叫過哥哥,他是想渾水摸魚,趁她渾沌的時候給她豎立正確的人際關(guān)系,等魂魄歸體,別再對他非打即罵了。然而他扭曲事實,也沒能換回瞿如的反抗和辯白。她還是怔怔的樣子,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像個沒有思想的傀儡。 璃寬茶六神無主,“不對啊,鏡海上剛摘回來的小偶都不像她這樣。恐怕她的三魂七魄不齊全,各少了一樣?!?/br> 無論如何,能追回一點是一點。無方收劍正打算攝魄,見她抬手給了跑過身旁的人一刀,那人在他們震驚的注視下倒地,抽搐兩下沒了氣息。瞿如臉上終于露出猙獰的笑,她高舉起雙手,向天嘶嚎,刺耳的長嘯,引得大地劇烈震動起來。 腳下的土地像久旱的河床,開始無盡龜裂,每一道裂縫里都注滿了guntang的巖漿。大地在顫抖,無方和璃寬勉強站住,面對這樣的瞿如,卻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了。這魂魄不由她做主,背后自有cao控她的人,璃寬大喊大叫:“小鳥,你給老子回魂!娘的,你連你師父都敢打……” 可能那一聲喝,引起了她的注意。她齜起牙,眼里精光四射,手中雙刀合二為一,瘋狂向他們襲來。 一切太快,快得他們招架不及。眼看刀尖逼近眉心,憑空出現(xiàn)一道身影橫亙在他們面前,雙掌并行推出真氣,轟地一聲巨響,把瞿如震出去五丈遠(yuǎn)。 烈火中的令主眉眼如電,額角蓮紋向下盛開,和臂上佛印連成一片。他精赤上身,不似平時花枝招展,現(xiàn)在的他像個赫赫的戰(zhàn)神,連腦門上的犄角都顯得格外威嚴(yán)。 他說小鳥沒救了,只是給無方一個交代,搭起藏臣箭滿滿拉了一弓。弓弦刮過銀色的護指,萬點流光集中在箭首,飛速向瞿如射去——真的是無力轉(zhuǎn)圜,這長安城已經(jīng)成了這樣,如果不加阻止,城滅只是淺層的創(chuàng)傷,最終的目標(biāo),將會是無方。 他到此刻才恍然大悟,金剛打的是這么狠毒的算盤。他利用瞿如和無方的關(guān)系,把戰(zhàn)火引到無方身上。這么大的動靜,必定震動各路神佛,到時候上天降罪,萬劫不復(fù)。自己得不到,情愿毀滅也不便宜別人,這萬萬年的修行錘煉出這樣一副小肚雞腸,可悲可嘆。 后面的事,他顧不上了。他只知道傀儡被粉碎,cao縱她的人也難免傷筋動骨。藏臣是不周山干戈臺上殺傷力最大的神器,一旦動用,勝過千軍萬馬。 箭矢如細(xì)芒,倏地穿透瞿如的魂魄,她臉上的表情甚至沒有起變化。冷風(fēng)嗖嗖透體而過,低頭看胸前破的窟窿,還沒等想明白,瞬間就燃燒起來,被綠色的火焰吞沒了。 靈魂沒有實質(zhì),不需要耗費多少時間,火起火滅,很快風(fēng)過無痕。無方滿眼的淚,心如刀絞。瞿如跟了她好幾百年,最終竟然是這樣的結(jié)局。山珍海味沒有吃遍,魘都美男也無福消受,只因為錯愛了一個人,神魂俱滅了。 璃寬茶癱坐在地上,沒有力氣為他初次的真情悼念??纯瓷硐碌牡孛妫饾u恢復(fù)原狀,可惜小鳥不在了,她消失的地方不過留下一灘淺淺的印記,不去細(xì)看,甚至辨認(rèn)不出來。 令主緊緊握住無方的手,害怕她怪罪,囁嚅著:“這是不得已而為之?!毕虼竺鲗m方向看,那光明宮的人,現(xiàn)在必然也不好受吧! 無方搖頭,“我都明白?!?/br> 忽然一只青面獠牙的鬼怪從他背后竄出來,她駭然,曲起五指穿透了它的心臟…… 再待定睛看,明明殺的是邪祟,可為什么倒下去的居然是平民?她推開令主蹲身查驗,心漸漸涼下來。再轉(zhuǎn)頭環(huán)顧,沒有怪鳥、沒有羅剎、沒有妖鬼……只有滿地橫陳的百姓尸首,尸身完好,除了刀劍傷,并不像先前看見的那樣,手腳散落滿地。 “這是怎么回事?”她扔了劍,無措地把手插/進發(fā)里撕扯。 空中圓光璀璨,把幽暗的天幕照成了白晝。令主明白過來,沒有說話,默默將她護在身后。 好一出幻境,饒是他,也沒能一眼堪破。原來瞿如作惡只是頭陣,最狠的在這里等著他們。金剛為了這場表演真是煞費心機,修為折損了千千萬,只為引他們?nèi)刖?。無方殺的是手無寸鐵的百姓,罪過實在太大,他知道無力回天了。八方神佛的法相在天頂浮現(xiàn),一張張慈眉善目的臉向下俯視,卻也像森羅殿,讓人恐慌絕望。 地平線的那頭,有人穿著袞冕,手持笏板,一步一步行來。行至面前,目光平靜如水,淡淡地打量他們。 “麒麟,你娶煞女在前,如今管束不嚴(yán),招致生靈涂炭……”皇帝稟天的笏板直指向他,“你可知罪?” 令主嘴角噙著冷笑,頂天立地,“樞密金剛,今天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情極生妒,弄了這么大一盤局,把上面的領(lǐng)導(dǎo)當(dāng)槍使。但凡他們沒瞎,一定摁死你,你信不信?” 皇帝卻一哂,“你身為護國麒麟,和煞女糾纏不清已經(jīng)犯了天條,就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了?!?/br> 確實,單是這一條,足夠他消受的了。可令主有話說,他向上拱手,“九天神佛在上,我生來黑,當(dāng)初被貶梵行剎土,就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入世。在梵行占山為王期間,我抽煙吃rou,欺凌弱小,壞事干了不少,為什么我這樣的也能被委派任務(wù),我嚴(yán)重懷疑是不是上面的人事調(diào)度出了問題。反正我作威作福的時候,沒有人告訴我不能成親,我的第一門親事還是樞密金剛保的媒。后來未婚妻跟人跑了,我自己踅摸了個娘子,我和艷無方的婚事蓮師也知道,既然他沒有出面阻止,我怎么不能娶我娘子?” 躲在人后的蓮師忽然被點名,嚇了一跳,沒想到白準(zhǔn)走投無路了還不忘坑他。不過既然為了參加這次公審提前出關(guān),好歹要替他們說上幾句話。 他清了清嗓子,因為果位很高,比較有發(fā)言權(quán),兩指并起來向下一指,“眾生皆有因緣,麒麟與煞,本就相克,然麒麟又可化解煞氣,引煞女回歸正途……諸位看,緣生緣滅,就是這么奇妙。本座不阻止,是尊佛教誨。彼時比丘常修梵行,清凈離欲,但遇上一女子后貪戀不舍,佛乃遂其所愿,準(zhǔn)他成婚——緣分來了沒辦法,這點樞密尊者應(yīng)當(dāng)深有體會。佛言:我于爾時為彼女欲暫起悲心,即得超越十百千劫生死之苦。麒麟與煞,如何不能成婚?眾生皆平等,我們不能搞種族歧視那一套,諸佛說是不是???” 大道理和大白話混在一起,弄得漫天神佛一頭霧水。 皇帝涼聲道:“因為煞女曾經(jīng)拜在菩薩門下,所以菩薩是在為她說情嗎?” 蓮師耷拉著眼皮瞥了他一眼,“本座幫理不幫親,煌煌天地有目共睹?!?/br> “那就請菩薩避嫌?!被实蹟嗪纫宦暎m然生而為人,可那氣勢,卻十足是金剛的氣勢,不容旁人質(zhì)疑。 蓮師被他拿住了話柄,愛莫能助地沖白準(zhǔn)攤了攤手。再看無方,她還沒有回過神來,面對滿城尸骸泫然淚下。 破了殺戒,這是事實,任憑如何巧舌如簧,都無法改變了。是受誰指使,抑或是受誰迷惑,追究到最后不過多個人伏法,對開脫自身沒有任何幫助。太平盛世,天上地下都寄予厚望,結(jié)果鬧得皇都幾乎屠城,事情太大,壓不下來。 佛問:“瞿如鳥可是煞女徒弟?” 令主要解釋情由,被無方阻止了。她知道說什么都沒用,保住白準(zhǔn),才是她一門心思要做的。 她走上前,撫裙跪了下來,合什向上參拜,“是,弟子六百年前收瞿如為徒。前幾天瞿如被羅剎天殘余惡魄奪了軀殼,神魂便一直流浪在外,無所歸依?!?/br> “長安城中煞氣直沖九霄,你可知曉?” 昨晚漫天煞火時,她就料準(zhǔn)了最終會有這個說法。煞引煞,她的存在就是原罪,她都懂得。她頓首下去,“罪在弟子一身,請佛祖降罪?!?/br> 她要一個人扛,令主斷不會答應(yīng),把她擋在身后,向上參稟,“今天的事有內(nèi)情,我不信諸天神佛看不透。金剛拿鎮(zhèn)魂釘釘住了羅剎王,這鎮(zhèn)魂釘難道無人能解嗎?只要羅剎王出面說句話,功過是非,一切自有分曉?!?/br> 神佛不語,因為過程不管多曲折,惡果已經(jīng)造成,是誰的罪孽,誰就應(yīng)當(dāng)承擔(dān)。 其實都不是鐵石心腸,幾十萬年才出一只黑麒麟,當(dāng)初明王山向外公布消息,大部分神佛好奇前去看過。那時候的白準(zhǔn),黑得像塊炭,一雙大眼睛長著長長的睫毛,兩對小虎牙齜著,別提多可愛。神的生命太漫長,長到枯燥,所以愛心泛濫,只愁無處發(fā)泄。他是他們看著長大的,雖然他可能不記得,不知道,但他們心中有數(shù),讓他入世,是為了成全他的功德,將來好修成金身。就像蓮師說的,有時候緣分就是這么奇妙,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說不清是誰成就了誰,誰是誰的陪練。有緣,自然會有劫,歷劫之后才算長大。最可怕的是無劫可歷,連想提拔他,都師出無名。 神佛閉上了眼,天頂雷霆萬鈞,從遠(yuǎn)處奔涌而來。萬丈罡風(fēng)拔地而起,鼓動衣裙,刮過皮rou仿佛凌遲。 無方受不得這些佛界的手段,一陣風(fēng)過,細(xì)潔的皮膚上多出無數(shù)深刻的劃痕,血從裂口汩汩流出來,染紅了衣衫?;实勖蛑?,袖中雙拳緊握,發(fā)狠盯住白準(zhǔn)。心里只是憤恨,他不是很愛無方嗎,為什么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他不肯舍身? 空中傳下指引:“麒麟,你守護中土,滌蕩乾坤是你的責(zé)任?!?/br> 無奈令主并不領(lǐng)情,他說,“滌蕩你媽?!?/br> 萬年的修為,在這些神佛面前不堪一擊,可他仍舊使出全部的力氣,將無方罩在身下。明玄即位,他上夜摩天取河圖洛書,須彌山上九萬里的瑞氣和罡風(fēng),他領(lǐng)教過,自己尚且不能承受,何況無方。他只有一個信念,哪怕自己死,也不能讓娘子受到傷害。人的軀體太過孱弱,唯恐不能護她周全,他一聲怒吼化出真身,龐然的身軀密密把她護住,就像風(fēng)雨里的石像生,直面催逼,巋然不動。 罡風(fēng)如刀,用不了多久就能讓他千瘡百孔。無方奮力掙扎,尖聲哭喊:“阿準(zhǔn),你走開!走,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 他的口鼻里涌出血,大滴的淚落下來,在她肩上綻開花。他說:“我沒有為你做過什么,我何德何能……娶到這么好的娘子?!?/br> 可能這已經(jīng)是秀恩愛的極致了吧,黑麒麟耐力奇好,皮糙rou厚鱗甲堅硬,萬一發(fā)起瘋來,這罡風(fēng)未必能奈他何。護妻狂魔不好對付,被問候了高堂的神佛結(jié)起大日輪印,佛光所至,地面下沉了幾十丈。三步之外是懸崖,崖下火海翻滾,墜進去便不得超生。 莫說大道無情,大劫來臨,終須有取舍。一切前緣天定,也許比起七世前的金剛,他們的境遇已經(jīng)好得太多了。 ☆、第 88 章 崖底的火燒得熊熊, 可火光嚴(yán)寒徹骨。和尋常的火不一樣, 是八寒地獄第七重,名叫紅蓮業(yè)火。 關(guān)于業(yè)火, 形態(tài)不一,眼見的是最直觀的感受。還有所謂的“身變折裂,如紅蓮華”, 指冷到了極致, 軀體發(fā)生的變化。反正無論如何,落進那火里,便沒有超脫的機會了。彼時地獄惡鬼遍地, 佛以業(yè)火枯之,燒一遍,是最好的清理。業(yè)火對成道的神佛沒有妨礙,但對于他們這些修行途中苦苦掙扎的, 沾染后一觸即亡。 火光升騰,他們被孤立,身下的土地在顫抖, 隔著火海,十丈開外有人舉目相望, 辨不清眉眼??罩需舐曣囮嚕f千沙彌誦經(jīng)的聲音傳來, 聽上去像超度亡靈的悲歌。無方在令主脖頸上重重一摟,“你的心我都知道,兩個人一起去死, 就什么指望都沒了。是我的業(yè)障,讓我自己去解決,好壞我一個人承擔(dān)?!?/br> 他根本不答應(yīng),“你怎么承擔(dān)?投身業(yè)火,被燒得半點不剩嗎?” 其實古往今來的煞,哪個有好下場呢,她以前以為一心向佛能夠改變命運,到頭來終有情關(guān)等著她。如果是兩人之間的不可調(diào)和也就算了,她不屈的是源自第三個人的強行介入。她和白準(zhǔn)原本好好的,卻要為別人的私心赴湯蹈火,實在不甘得很。 可是不甘又能如何?也許她的犧牲,能成就白準(zhǔn)也不一定。 她自己心里計較,沒有同他說。那些神佛存在了億萬年,金剛的伎倆他們不可能看不破。之所以隱而不發(fā),就是等她自絕。五千年前的金剛涅槃已經(jīng)驚天動地,最后金剛歷劫歸來照樣歸位,放棄的只是花嶼。該來的,宜早不宜晚。如果有一天白準(zhǔn)成就果位,到那時再學(xué)金剛,對他自身和佛界,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是小小的煞,無足輕重。不過在傻傻的他眼里,比命更寶貴罷了。 她笑著撫撫他的臉,“我和你有這么一段就足夠了,如果現(xiàn)在還在修行,錯過這么美好的感情,那才是最大的遺憾。阿準(zhǔn),你聽我說……” 他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我不聽、不聽不聽……” 她揪住了他的大耳朵,“我的遺言你敢不聽?” 他哭得涕淚橫流,“什么遺言,你想讓我好好活著,成仙成佛,然后找個明妃,生一窩小麒麟是嗎?告訴你,我不干!你死我也不活,不信你跳下去試試?!?/br> 她被他截了話頭,把她心里想的都說完了,這傻子,精明起來也讓人頭疼。 “這回是沒辦法了,我上了金剛的當(dāng),殺了那么多人,沒活路了。逆天而行連你都要受天譴,你留不住我,那些百姓因我而死,他們是無辜的,我得給他們一個交代?!彼p輕推了他一把,“你走吧,這地方支撐不了多久,你那么沉,我們倆會一起掉下去的?!?/br> 他不說話,反正自己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了。 轉(zhuǎn)頭狠狠看天頂,一張張和藹可親的臉,此刻都淪為了樞密金剛的同謀。自己為什么還在為這所謂的天道賣命?賣到最后,連自己的娘子都賠進去了,憑什么?他周身燃燒起來,雙眼赤紅,胸前的琥珀開始融化,那琥珀里,裝的是不動明王忿怒身時遺留的瞋心。 麒麟踏火而生,這真火原本是善的,掃清一切邪祟??烧l也不知道,一旦麒麟入魔,會是怎樣可怕的景象。 頭頂?shù)纳穹鹂粗呛谏镊[甲泛出隱約的赤紅來,大家對視一眼,面上安詳,心里不免有些焦躁。 蓮師本來對這種復(fù)雜的劫數(shù)就持反對態(tài)度,他看看諸佛,摸了下新蓄的深沉有內(nèi)涵的小胡子,不痛不癢道:“把他逼瘋了,成就了果位又有什么用?” 可是誰今天的心如止水,不是用昨天的撕心裂肺換來的?七情六欲cao控不當(dāng),都會成為損害自身的利器,看開點吧!不過這一根筋的麒麟要入魔了,入了魔可不好收拾,到時候懟天懟地,大家又有事可做了。 一位菩薩好心地提醒了無方一下,“瑞獸成魔,罪業(yè)滔天。屆時雷劈火燒無止無盡,行錯一步,永世不得翻身?!?/br> 天幕上烏云厚重,雷電在云層穿梭,隨時都會直劈下來。腳下的土地失去依傍,逐漸松動,她站立的那片忽然一滑,幸好他眼疾手快把她拽了過來?;仡^看,散落的土礫落下去,霎那沒了蹤跡。她心下慘然,這樣下去她真的要拖累他了。他肩背上的佛印從金色轉(zhuǎn)為晦暗,她知道他蓄勢待發(fā),準(zhǔn)備沖破桎梏。她說不行,“你要讓那些神佛看看,黑麒麟不會成魔,你會是明王山最厲害的麒麟大王。” 他的眼神卻愈發(fā)堅定,“我倒有興趣和天斗一斗。你的罪孽我來背,如果你必須死,也有我代你去,一命抵一命,他們不吃虧。” 她聽了只是笑他傻,就算他死了,她的罪業(yè)依然在,更加沒人饒得了她了。 崖下業(yè)火越來越旺,幾乎要燒及袍角。足下方寸的土地又坍塌了半邊,這次未及他來護她,她順勢一讓,縱身跳了下去。 但愿一切就此結(jié)束,即便是死,也心安理得??墒悄莻€傻瓜,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隨她來了。漫天飛舞的發(fā)遮擋她的視線,她看見他伸出手想來抓她,可距離越來越遠(yuǎn),她在下墜,他被一股力量生拽上去,她終于松了口氣,總算罪不及他。 隔岸的金剛?cè)缭怆姄簦瑳]想到昨日的景象竟然重現(xiàn),凝結(jié)了五千年的疤驟然被撕開,那種血rou模糊的痛,更勝從前千萬倍。 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他的設(shè)想中白準(zhǔn)能夠保護她,絕不會讓她走到這步。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低估了她的決心,為了白準(zhǔn),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顧。 花嶼……他到現(xiàn)在還記得她最后的眼神。那一縱,成為他們感情的終結(jié),前緣斷盡,再不能相見,現(xiàn)在想來還是剜心。他一瞬頓悟,她愛的是誰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知道自己舍不得她,就算過了五千年,為愛情依舊可以肝腦涂地。 落入紅蓮業(yè)火,一切化為灰燼,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再讓她受這樣的苦了。她究竟是不是花嶼,無從考證,即便她身上只有花嶼的一點影子,他也要誓死保護她。 早知今日,有沒有后悔謀劃時的不顧一切?自己設(shè)的局,最后坑害的不過是他自己。 他褪下皮囊騰身向她飛去,大概這是他和白準(zhǔn)合作得最好的一次,他扣住她的手腕奮力向上拋起,白準(zhǔn)接住她了,還好。 短暫的接觸,也讓心頭一片悸栗,總算他還能為她做點事。這一世給她帶去的,除了煩惱沒有別的了吧!他看見她眼里的震驚,也看見自己在那眸中的倒影。但愿她能原諒他的自私,不管結(jié)果如何,不讓她落入業(yè)火,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 墜落,前所未有的平靜。這五千多年來總在彷徨掙扎,其實自己也有些厭倦了。原本高坐蓮臺,世俗浸yin不了他,可是后來遇見了花嶼,她像一道光,照進他蒼白的生命,饒是為此歷盡磨難,他到今天也不曾懊惱悔恨。 生與死就像分水嶺,也許這頭是埋怨,到了那頭,便只惦念對方的好了。 無方看著金剛仰面跌下去,那長眉鳳眼,過去她從來沒有仔細(xì)打量過。剎那的揪心,知道無可挽回,這就是佛說的因緣和劫數(shù),彼此都逃不脫。 他落下去了,她眼睜睜看著業(yè)火把他吞噬,就像石頭落進水里,半點痕跡也沒留下。其實救她又如何,這處不了結(jié),了結(jié)在別處。她是屠城的劊子手,她害得瑞獸幾乎成魔,殺了她令主便有一大功,神佛的本意應(yīng)當(dāng)也是如此。 當(dāng)只野生麒麟有什么好,以后還回梵行剎土做土霸王嗎?既然來人間走了一遭,不能白白受這份罪。 藏臣箭挎在他肩上,箭袋是她替他繡的。他要一只盤腿吃雞腿的麒麟,她那時候費了好大的工夫給他繡成,繡了一雙綠豆大的小眼,有意丑化他,他為此還鬧了半天別扭?,F(xiàn)在想想,過去不久的事,怎么像上輩子發(fā)生的一樣呢?她抽出那柄箭,深深扎進自己心窩里,起先是無邊的痛,后來痛得麻木了,反而輕松起來。 死在法器下,救是救不得了,這下諸天神佛都放心了吧!果然腳下業(yè)火不見了,大地還是原來的大地。她看見令主大張著嘴,眼淚滾滾而下,卻聽不見他在說什么。 支撐不住身體,癱軟下來,他驚惶的樣子讓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