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節(jié)
“我小時候一直有個問題想不通,”元昶道,“月亮圓的時候嫦娥在里面住著正正好,那月亮彎的時候呢?她豈不是只能這么著在里面待著?”一邊說一邊舉起雙手弓起背用身體做了個弧形的形狀,“待到月亮只剩下了一絲兒的時候呢?會不會就把她擠扁成了一張紙片那么???” “……我都腦補出那樣子來了,你要讓我笑死嗎?!毖嗥叩?。嫦娥這是有多可憐啊每個月總有那么幾天被擠在月亮里動彈不得。 “你倒是笑啊。”元昶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面前這張面癱臉。 “我笑了啊你仔細看?!毖嗥叩馈?/br> 元昶才懶得理這話,接了方才的話尾道:“后來我想想又覺得不對,人怎么可能被擠成紙片,那嫦娥未免過得太辛苦了,最有可能的是,月亮一變彎,她就從月亮里被擠出來了……” “……你真不是故意在逗我笑嗎?”燕七問。 “……”元昶把頭扭到了另一邊,“咳,好吧,逗你玩兒的……你這小破胖子就是不笑?!?/br> 燕七覺得再沒有比這畫風(fēng)更詭異的中秋節(jié)月亮話題了。 元昶卻在旁邊撓頭。 想把她逗笑也太他娘的難了! 要不講個笑話? 剛才我都說了啥? 我是不是很像個智障? 究竟是他娘的誰說的把女孩子哄開心了她就會對你上心的?。浚?/br> 這場面不能更尷尬,好想從這兒跳下去。 ——笑話笑話笑話笑話,快想個笑話出來! ……娘的!滿腦子全是驍騎營那幫牲口給老子講的下流笑話怎么辦! 要不換個角度改從吳剛說起? 或者干脆豁出去把小時候出糗的事講給她聽? …… “那我給你講個笑話吧?!焙龅芈犚娧嗥邅砹诉@么一句。 元昶腦中彈幕驟停,怔了一怔,道:“那你講?!?/br> “從前有個孩子叫小明,”燕七目光悠長地望向遠處,“可小明沒有聽見?!?/br> “…………………………”元昶探下肩,一肘支在欄桿上,歪著身正臉看著燕七,“小胖,我能揍你不?” “進行下一話題?!毖嗥叩馈?/br> “……臭小胖,”元昶哼了一聲,歪著嘴角挑起個笑,“你這丫頭最會裝傻,其實什么事都心里門兒清?!?/br> “簡稱‘大智若愚’?!毖嗥叩?。 “……謙虛點行不行?”元昶看她一眼,轉(zhuǎn)身長腿一邁跨過圍欄,就這么雙腿懸空地坐在了欄桿上,下頭就是九層樓距離的地面,這要是被別人看見怕還要嚇出心臟病來,這位卻還轉(zhuǎn)身向著燕七伸出手,“來坐會兒?!?/br> 燕七就也坐到了欄桿外,兩個人并著排、蕩著腿,眼底空無一物,眼前銀漢迢迢,風(fēng)一吹,整個人就像漂浮在了清霄上。 “小胖,你閉上眼,”元昶伸開雙臂,自己先合了眼道,“有沒有御風(fēng)飛行之感?” 燕七就也閉上眼,感受著風(fēng)掠過面頰和身畔,清且涼的氣息撲卷過來,瞬間穿透了皮膚和骨血。 這感覺她再熟悉不過。 那一世她一個人守著整片山林的無數(shù)個夜晚,她時常這樣或立在樹梢或坐在山巔,能望多遠就望多遠,望累了就閉上眼,迎著天地盡頭吹來的風(fēng),仿佛獨上九霄,遺忘了全世界,或是被全世界遺忘。 這種感覺美好又凄涼,美好的是它極致的自在,凄涼的是它無盡的孤寒。 就像是廣寒宮里的嫦娥。 燕七睜開眼,大漠月光重新映進眼簾,慢慢地驅(qū)散瞳底的黝暗。 “怎么樣?”旁邊的聲音充滿著熱力,證實著方才那孤寒不過是前世遺留下來的錯覺。 “確實像是飛了起來?!毖嗥叩?。 “暢快嗎?”元昶問。 “暢快?!毖嗥叩?。 “開心嗎?”元昶試探著又問。 “開心?!毖嗥唿c頭。 “嘿嘿?!痹埔查_心,“所以啊燕小胖,別總這么死氣沉沉的,該笑就笑,該哭就哭,什么時候就做什么樣的事,怕冷就多穿衣,憋悶了就來御風(fēng)飛行,人生在世不是吃喝二字,而是痛快二字,記得你曾瞎扯什么痛快就是痛并快樂著,其實后來我細想,倒也挺有道理,人生不就是這樣嗎,有痛也有快樂,不經(jīng)歷痛,怎么知道快樂有多快樂?” “說得真好。”燕七把手從他的袍子里伸出來啪啪地拍。 “因為我現(xiàn)在就很‘痛快’。”元昶看著她,揚起唇角,“你呢,燕小胖?” “我啊,”燕七想了想,“好像輕易不會被‘痛’到了,所以就算是單純的快樂吧?!?/br> “……你就是這樣快樂的?”元昶把臉探到燕七眼前學(xué)她面癱的樣子。 “我的快樂都藏在內(nèi)心里不輕易外露,簡稱深藏不露?!毖嗥叩?。 “那你告訴我最讓你快樂的是什么?” “最快樂的,”燕七抬眼望向遠遠的那輪明月,“有家,有親,有友,有正常的人生?!?/br> “……那很好,”元昶轉(zhuǎn)回頭,也將目光投向那圓月,“你知道最讓我快樂的是什么嗎?” “是什么呢?” 元昶好半晌不吱聲,直到握著欄桿的手用力攥了一攥,才帶著一股子豁出去的決然從嘴里用力地咬出幾個字來:“和——和你在一起?!?/br> 第339章 改變 “我的朋友們都這么說,”燕七道,“看來我的人緣兒還是不錯的?!?/br> “……”元昶胸口起伏了兩下,卻不看燕七,依舊盯著茫茫夜空,唇縫里沉沉地擠出一句話,“你是在暗示什么嗎?” 卻未等燕七開口回答,倏地扭過頭來瞪住她:“告訴你,我早料到了!” “是吧?!毖嗥吣樕先耘f是萬年不變的平靜。 “燕小胖,”元昶聽見自己的聲音竟是出乎意料地冷靜沉穩(wěn),“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就像我?guī)煾敢粯印N也涣私饽阍?jīng)歷過什么,但我能感覺得到那必是一段常人無法想象的歷程,有人說千帆過盡后看什么大風(fēng)大浪都像是漣漪,因此也許在你眼中我就是個毛孩子,還只會像小時候那樣以欺負你為樂。可這世上沒有人會永遠一成不變,也沒有人能預(yù)料到以后會發(fā)生什么事,所以你剛才的回答我也只會看做是現(xiàn)在為止的答案——至于這答案以后還會不會變,在你,也在我。我來從軍并非一無所成,至少戰(zhàn)場教會了我一件事:不到咽氣,就絕不放棄?!?/br> 只要人在變,世事在變,一切決定和答案就有被改變的可能。所以你今天給的答案為何,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還在改變,還在堅持。你也許會拒絕現(xiàn)在的我,但以后的我說不定能讓你滿意。以后的我如若還不能合你心意,那么還有未來的我在前面等著你。你可以拒絕我千次百次,而我,不到咽氣,絕不放棄。 “所以你剛才說的已經(jīng)是上一瞬的答案了,過時作廢?!痹拼浇翘糁鴫男?,將燕七的話學(xué)以致用,然而這笑里滿帶著的卻是堅定不移。 “……我的話有效期也太短了……”燕七也沒再多說,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每個人的選擇都是他的自由。動身從欄桿外翻回來,“我該回家了。你不回大營去嗎?” “我把你送回家再回大營?!痹埔卜貋?,帶著燕七往塔下走,“我們大概還要在城外留一陣子才會離開。” “好好休息,身上的傷都還沒好呢吧?!毖嗥叩?。 “你怎么知道?” “聞出來了啊,衣服上都帶著藥味兒呢?!毖嗥咧钢干砩瞎脑频呐圩?。 “這是新傷,之前那次的舊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痹菩U不在乎地笑,“我跟你說,這次我差點兒就死了,蠻子有個帶兵的將領(lǐng)很有兩下子,沖著我放了支冷箭,直接照著心口來的,穿透了我盔甲上的護心鏡,幸好我偏了下身子,否則這一箭就正扎心臟上了,你說險不險?!” “太險了,后來呢?” “后來我把那家伙的腦袋咔喳——”元昶說著做了個揮戟斜砍的動作,“心里頭越想越惱:哼,爺?shù)拿彩悄隳芤米叩模繝斶@么千辛萬苦地活到現(xiàn)在,要是死在你的手上豈不是太冤了!接著我就連劈帶砍一連收拾了幾十個蠻子,直到打完了才發(fā)現(xiàn)那家伙的箭還一直插在我rou里,登時就覺得——娘了個去,疼死了!腿一軟就躺地上起不來了,結(jié)果驍騎營那幫豬還以為我戰(zhàn)死了,險沒給我扔尸體堆里一起燒了,害我渾身著著火連滾帶爬地從尸體堆里逃出來,最后連褲子都燒沒了,那幫牲口還他娘的在旁邊笑!你說可氣不可氣?!” 戰(zhàn)爭的殘酷被這么當(dāng)笑話似的講出來,豪邁里透著些冷酷漠然,然而燕七卻也能體會得到這看來近于冷血的情感,生死經(jīng)歷得多了,習(xí)慣就成了自然,自然看上去就像了毫不在乎的冷漠。 “好好養(yǎng)傷吧?!毖嗥叩?。 “當(dāng)然,”元昶挑唇睨著她笑,“我得好好活著,不能輕易放過你?!?/br> “……嚇哭給你看了啊?!?/br> “嘿!對了,聽說你爹在奉旨追剿姚立達?” “對啊,這會子正在鐵礦外面守著呢?!?/br> “那是誰在掌管風(fēng)屠城的政務(wù)?” “據(jù)我所知好像是押糧軍軍政一把抓了,統(tǒng)率押糧軍的人是雷豫。” “咦?怎么會是那家伙?”元昶倒是納起悶兒來,“他懂個屁的政務(wù),一向不學(xué)無術(shù),我姐夫怎么可能會派他來?!” “小九推測目前管理城中軍務(wù)政務(wù)的另有其人,但這人是誰就不知道了?!毖嗥叩?。 “看樣子搞死姚立達之后塞北的政務(wù)要歸這個人掌理了,”元昶看著燕七,“你爹被安排去追剿姚立達,看來是要把鋒芒讓給武家軍,照這樣子的話,很可能拿下姚立達之后你爹就會被召回京去,剩下的抵御四蠻的事就全部交由武家軍和驍騎營來干了,那么說……用不了多久你就要離開這兒了。” “大概是吧?!?/br> 元昶沉默了半晌,忽地重整精神,嘴一咧,笑道:“那就回吧!我還要在這兒繼續(xù)當(dāng)兵打仗——不破蠻夷終不還!” “加油!” 一行說著一行繞塔而下,才剛下至第一層,元昶突地一攬燕七拔地而起,悄無聲息地就躍上了頭頂橫梁去。 燕七一聲未出,因為她也聽到了一道不同尋常的動靜,就來自位于第一層中央位置的巨大佛像內(nèi)部! 兩人蹲在梁上靜如磚石,連呼吸仿佛都停止了一般,身遭沒有任何細微的波動,縱是有內(nèi)功高手在此也輕易發(fā)現(xiàn)不得。 這座塔本城百姓早已游覽過無數(shù)次,早沒了什么新鮮感,平時無事也沒人大晚上跑來閑逛,此時外面已是月上中天,塔內(nèi)也沒有點燈,聞得方才那聲動靜后一時半刻竟沒了下文,整個塔內(nèi)靜得可怕,好像有什么東西正在黑暗里窺視這座塔中的每一個角落。 元昶和燕七一動不動,像是兩個極有耐心的獵人在靜待獵物的出現(xiàn)。 過了好半晌,才終于又聽得那佛像內(nèi)部響起了輕微的動靜,像是磚木挪動摩擦的聲音,很慢很輕,接著是金屬摩擦聲,腳步聲,有人從佛像內(nèi)部鉆了出來,一個,兩個,三個,一連串地,竟有十幾人之多,黑壓壓站了一地,便聽得其中一個按低了聲音道:“我再重申一遍:一隊負責(zé)捉人,務(wù)必活拿雷豫,不惜一切代價!當(dāng)然,如若能順便活捉到他背后管事那人自是更好;二隊負責(zé)掩護,將追兵遠遠引離此處,好令一隊拿了人后從暗道離開,二隊能逃出城盡量出城,出不了城也不許再回到這里,免得被人發(fā)現(xiàn)這暗道。出城后可先往南去,終歸是有死無生,不若借機潛入燕家軍駐營中,暗殺燕子忱!” 一干人齊齊抱拳領(lǐng)命,這人便一揮手,十幾人迅速且無聲地魚貫奔出了塔門,最后還留下了四人守在塔中,密切地關(guān)注著四個方向的動靜。 佛塔之下有暗道,這必然是出自姚立達的手筆,這些人也顯然是他派出來的死士,為了孤注一擲地換取他最后的生機。 元昶沖燕七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待在梁上莫要出聲,緊接著縱身一躍,直撲距離他最近的那名死士,由于速度快又事出突然,那死士根本無從反應(yīng),只一瞬便被元昶咔叭一聲由身后擰斷了脖子。 另三名聽見聲音立時圍撲了上來,手中刀光亂閃,元昶赤手空拳卻是毫無所懼,頓時與那三人戰(zhàn)成了一團,這幫死士大概是姚立達手頭上最精銳的一支武裝力量了,在他這一次的最后一搏中被果斷施放了出來,個個身手不凡,元昶一時間竟未能占得上風(fēng)。 燕七從腰間荷包里取出了彈弓,這東西自崔晞給她做好后她就沒有離過身,上彈瞄準,啪地一下子正中其中一人的眼睛,那人吃痛露出破綻,被元昶抓住時機劈手上前先奪了手中刀,緊接著一刀將之砍翻,另兩人反應(yīng)亦不慢,燕七其后一連串的彈丸射來時連忙閃身避開,雙方膠著的形勢立時被打斷,這兩人倒也默契,即刻分頭行事,一個攻向元昶,一個飛身躍起跳上梁來便要追殺燕七。 燕七哪還會等著受死,身一歪避開迎面劈來的刀光,緊接著卻仿佛重心失控一般摔落了下去,這死士連忙飛身往下追,落至半空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燕七根本沒掉下來,抬眼向上一看,見她早便一手勾著橫梁無比靈活地重新翻身而上,手中彈弓再次瞄來,啪地一聲正中這死士一目。 死士吃痛墜地,正要強忍著再次躍起追上,突覺后背一道劇痛直接貫穿身體,低頭看時,正見一片森寒刀刃由自己的腹部透出,心下便是一涼,下一瞬這刀又被拔了出去,再次感受到疼痛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咽喉了。 元昶掃了一眼地上的四具死尸,確認已全部斷氣后才縱身躍回了梁上,在燕七臉上身上打量了一番:“沒傷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