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節(jié)
“練著,每天入睡前都練,”崔晞笑,“旁的功效暫未發(fā)現(xiàn),倒是睡覺比以前安穩(wěn)了。” “那就證明有效,養(yǎng)氣功就得慢慢練,時間長了才能顯出更多效果來?!毖嗥叩?,“今天我們要做什么呢?” 因要看著小十一,兩個人沒法再研究橡膠。 “什么都好?!贝迺勑呛堑乜粗?。 “一起來看書怎么樣?”燕七從懷里掏出一本《漠北雜記》放到炕幾上,“還有插圖哦。” “好?!贝迺勑χ^來,兩個人抵著肩,伏在桌上細(xì)細(xì)地看起那書,時不時交流幾句,亦或你讀一段我讀一段,再或引出些奇思妙想,就干脆拿出紙筆來寫寫畫畫,直到旁邊的燕小十一哇地一聲一泡尿把自己尿醒,這才丟開手給這貨收拾整理。 小狼關(guān)遭遇戰(zhàn)的最終消息直到吃了晚飯后方才傳了進(jìn)來,武長刀帶兵將那伙蠻子打了個七零八落遠(yuǎn)遠(yuǎn)地逃了,算得是一次小小的勝仗,這結(jié)果還是很振奮人心的,不過也影響不了內(nèi)宅人們的日常生活。 小十一和燕七膩了一天,睡前有點粘人,非得燕七抱著才肯老實,否則就咿咿呀呀地哭給你看,燕七就和燕二太太打了招呼,晚上睡在小十一的房里。 小十一睡在東梢間,旁邊東次間是燕二太太的屋子,燕七洗漱過后就抱著自己的鋪蓋去了東梢間,小十一睡床里頭,燕七睡床外頭,奶娘睡臨窗炕上。 燕二太太對了一天的賬,早便有些累了,燕七又要就著小十一,早早把燈熄掉,上房很快陷入一片安靜。 不覺間時過三更,明晃晃的月亮還在半空里不知疲倦地照著,夜色宜人,可惜并沒有人有什么閑心來賞。落日巷的巷口忽而閃入一道黑影,大步飛快,卻沒有發(fā)出任何的聲音。黑影奔至燕宅旁邊的圍墻處,腳步不停,提身一躍,輕松落入內(nèi)院之中。 農(nóng)歷五月的天氣,晚間睡覺早已不再關(guān)窗,只合著紗屜子,黑影來至東梢間的紗窗外,向里探了探,見對面床上落著床帳,什么也瞧不見,于是伸手輕啟紗屜,再一提身就躍了進(jìn)去,幾步來得床前,手指一勾床帳,而后輕輕一掀。 第313章 認(rèn)親 燕子忱。 蘇軾有詩云: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fēng)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敧枕釵橫鬢亂。 如今繡簾開,雖無明月,卻當(dāng)真有寒光一點,正指眉心。 床上的小姑娘人雖還躺著,手里的弓與箭卻早早悄無聲息地拉了個滿弦,正等著那不長眼的撞上前來。 黑影頓住身形,只一眼便看出這一箭無論如何也是躲不開,唯一的保全之法就是原路退出這房間,否則這小姑娘還真敢立下殺手,她身上所散發(fā)出的無形之氣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這一點。 退,還是不退呢?黑影垂下眸子,看向這支箭的主人,真是個不得了的小姑娘,睡個覺身邊還帶著弓箭……唔?怎么是她? 是啊,怎么是他?燕七沒有從這個人的身上感覺到任何的殺氣戾氣,這也是她沒有立刻放箭的原因,但她怎么也沒想到來的這人居然還是個見過的,這位不就是那個…… 兩人這廂正僵持著,忽聽得隔壁東次間里響起了翻身下床而后趿著鞋的走路聲,腳步向著梢間這廂走了過來,聽起來像是燕二太太,夜里習(xí)慣性地起身來看孩子的——黑影和燕七互相看著,一時半刻竟是誰也沒法動彈——誰也不敢保證自己一動對方會不會趁機出手,于是竟就這么生生地僵在原地聽著燕二太太從外頭輕輕推門進(jìn)來——變化最可能發(fā)生在此時! “……咦?”燕二太太迷迷糊糊間各種反應(yīng)都有些慢,好在今晚的月亮又大又亮,屋內(nèi)的情形倒是一眼分明,“……子忱?你怎么回來了?!” 燕七:臥槽。 燕二太太再一看床上舉著弓的燕七:“……小七?!快放下弓,他是你爹!” 黑影:臥槽。 燕七松了弓弦,把弓箭重新放到床頭處,然后翻身坐起來,趿鞋下床,沖著面前這人行了一禮:“爹?!?/br> 黑影好像一時腦系統(tǒng)運行緩慢,還在處理信息,半晌無聲,只偏著頭看著眼前這個管自己叫爹的大花活閨女,直到聽見燕二太太又問了一遍:“子忱,你怎么這會子回來了?” “看兒子?!焙谟昂萌菀走\行出三個字,然后又在燕七臉上打量了一陣,“小七?” “嗯。”燕七看著她這個終于見面的便宜爹,一臉的絡(luò)腮胡子遮住了他面上所有的神情,如今離得這么近,比那晚看上去更顯高大,一個人就幾乎遮了半個屋子的月光,他背脊筆直,像一柄鋼槍挺立,他身上散發(fā)著的,是鐵與血的味道,是風(fēng)與沙的氣息,沒錯,他是,他就是燕子忱,威名赫赫氣蓋塞北的燕子忱。 “我們爺兒倆有點兒話說,”燕子忱忽地一把薅住燕七往上一提,燕七就一屁股坐上了他的肩,“別聲張,我一會兒回來?!?/br> 同燕二太太說完這話,拔腳就挾裹著燕七從窗口跳了出去,還發(fā)出“砰”地一聲響,也不知撞了誰的腦門。 燕二太太還在恍惚,窗根兒炕上的奶娘這才醒了,揉著眼睛翻身坐起,看見她在當(dāng)屋地上呆立著,忙下床輕聲道:“太太放心,小少爺這半個晚上都沒鬧?!?/br> ……他是沒鬧,我老頭兒和我閨女鬧呢,也不知是要鬧哪樣。燕二太太懵比地望向窗外。 第三進(jìn)院后罩房西北角處有一間柴房,里頭當(dāng)然是堆滿了柴禾,日常也不會上鎖,燕子忱把閨女扛進(jìn)柴房放下來,順手將門掩住,然后轉(zhuǎn)過臉來劈頭就是一句話:“那晚的事跟誰也不許說?!?/br> “包括壓寨夫人的事嗎?”燕七揉著腦門兒問。 “……”燕子忱蹲下身,仰起臉來看著燕七,月光從門縫中流瀉下來,在他的臉上印下斑駁的光紋,“……包括?!?/br> “……”這么坦誠的態(tài)度竟讓人無言以對…… 燕子忱的目光在燕七的臉上盯了好半晌,忽而一笑,扭頭隨便從柴堆里扯出個樹樁子墊在屁股下面,而后大馬金刀地坐上去,兩根胳膊架在膝上,歪著頭繼續(xù)盯著燕七看:“箭法不錯,誰教的?” “一個世外高人,已經(jīng)過世了。”燕七也扭頭從柴堆里拽出個樹樁子,坐到燕子忱對面。 “到北塞來干什么?”燕子忱問。 “想要確認(rèn)一下我和小九是不是你們親生的?!毖嗥叩?。 “有人罵你們是野種了?”燕子忱問。 “……”這樣的第一反應(yīng)真是讓人猝不及防……這位是從小混街頭的嗎?小混混們罵人的話倒是挺熟……“并沒有,但是出現(xiàn)了一些人和一些事,讓我們覺得自己的身世有點問題,尤其是我的身世?!?/br> 燕子忱哼笑了一聲,把袖子一擼,露出一截布滿著傷疤的結(jié)實的小臂,伸到燕七的面前:“要不要來個滴血認(rèn)親?” “聽說滴血認(rèn)親也不見得是準(zhǔn)的?!毖嗥叩馈?/br> “那就沒轍了,”燕子忱特別痛快地道,“拋銅板兒吧。” “…………”這、這就是所謂的軍人的鐵血干脆的作風(fēng)嗎……還是街頭混混不必費大腦的簡單作風(fēng)???…… “要拋嗎?”這位還在一本正經(jīng)地問。 “……今天太倉促了,還是擇個良辰吉日拋一下吧?!毖嗥叩?。 燕子忱在燕七的臉上看了幾眼,道:“你們是怎么跟押糧軍混到一起的?” 燕七簡單把經(jīng)過說了,末了問他:“姚立達(dá)不給你們撥軍糧嗎?” “狗日姚斷了我們十幾天的糧,新押來的軍糧也落不到我們手里,”燕子忱說著忽然一伸手,大掌蓋在燕七的頭頂,再次強調(diào),“搶軍糧的事,不要說出去。” “曉得?!毖嗥叩溃昂退男U的仗還要打多久?” “認(rèn)真打,兩三個月就完事,”燕子忱歪起唇角,勾得一嘴大胡子毛茸茸地聳動,“拖著打,一兩年也完不了?!?/br> “為什么要拖著?” “打得太容易,顯不出艱難來,想撈軍功的、想發(fā)戰(zhàn)爭財?shù)摹⑾肱c蠻夷談條件暗中撈好處的,能得到的可就少之又少了?!毖嘧映罏鹾诘难劬镉持琢恋脑鹿?。 “皇上不知道這里面的貓膩?”燕七問。 “正因為知道,才要睜一眼閉一眼,”燕子忱又扯動了一臉胡子,“讓人給你賣命,不給點好處誰還給你好好干?” “皇上也是不容易,”燕七嘆,“但是狗日姚在北塞胡作非為,他也不管嗎?” “沒證據(jù)。但憑人言,無以為證。”燕子忱忽而一笑,大手一伸拍在燕七肩上,一副哥兒倆好的樣子,“但是現(xiàn)在有了?!?/br> “軍糧。”燕七隱約明白了什么。 “行了,時候不早,我去看看小幺也該走了?!毖嘧映榔鹕砼呐钠ü桑樋粗嗥?,“那天晚上跟你在一起的那幾個小子里,哪一個是小九?” “他就在西次間睡著,你可以直接去看。”燕七道。 半夜三更當(dāng)?shù)耐低禎撊雰鹤臃块g偷窺兒子睡顏,這種事怎么想怎么尷尬,燕子忱一擺手:“改日。過兩天我還會來,不要透出風(fēng)聲去?!?/br> “好?!毖嗥邞?yīng)聲,“對了,城里現(xiàn)在到處都掛著你的大頭像你看到?jīng)]?!?/br> 燕子忱摸了把自己毛茸茸的下巴:“老子怕他個卵?!?/br> 把燕七拎回上房,燕子忱匆匆看了眼還在熟睡的小十一,又同燕二太太說了幾句話,而后就悄么嘰兒地走了,剩下母女倆也沒得再睡,眼看外頭天就要亮了,便讓奶娘守著小十一睡,母女兩個在東次間床上躺著說話。 “我爹挺健談的呀,怎么從來不給我們寫信呢?”燕七就問燕二太太,在此之前燕子忱同志給她的印象還一直是個不茍言笑刻板嚴(yán)肅的古代家長形象呢,今夜該形象徹底崩塌,圓潤地化作了一個毛茸茸的兵痞。 “你爹平生最討厭動筆寫東西,”燕二太太就笑,“年輕時在書院里,年年考試你爹都是墊底的那一個,你大伯和你三叔也都是坐頭名交椅的那一個?!?/br> 燕七估摸著她四叔也是個學(xué)渣,心道老太爺?shù)膹娖劝Y也是強迫出了新高度,四個兒子倆學(xué)霸倆學(xué)渣都是平均分配好了的。 “您當(dāng)年也在錦繡上學(xué)嗎?”燕七問。 “是啊,不止是我,你的幾個舅舅也都在錦繡,那時他們和你爹的關(guān)系就非常好,連同武家的哥兒幾個,一伙子人成天混在一處,隔三差五就要同玉樹的人打上一場,身上掛彩那簡直都成了家常便飯!”燕二太太說起往事,語氣里又是懷念又是唏噓。 “舅舅他們跟著外公在南疆鎮(zhèn)守也差不多十多年了吧,幾時才能回京?”燕七問。 “誰曉得……”燕二太太輕嘆,守邊將領(lǐng)十年八年不回京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好在一家老小全都跟去了南疆,不至于也弄個骨rou分離。 “說到武家,娘這次可見著了武大伯父子?” “也只匆匆見了一面,第二日武家軍便讓姚立達(dá)調(diào)走了?!?/br> “武家十二叔娘還有沒有印象?” “武家十二……武長戈?” “嗯,是他,他和我爹關(guān)系怎么樣?” “好得很啊,當(dāng)年在錦繡時也是你爹那一伙里的,后來和你爹一起上了戰(zhàn)場,兩個人并肩子出生入死,是過命的交情。” 這……是什么原因讓武長戈對燕子忱同志因愛生恨啊? 待得白天,燕七向燕九sama匯報了昨天晚上她與他們老爹會晤的情況,燕九少爺聽罷也未說什么,只問燕七道:“你聽誰說滴血認(rèn)親不準(zhǔn)的?” “相信我,這一點我可以肯定?!毖嗥叩?,“不然我們現(xiàn)在試試?”說著就擼袖子,“如果待會兒血不相融了你可別哭啊。” 燕九少爺白她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說好了過兩天還會回來的燕子忱,一直到了五月底都沒有動靜,這期間關(guān)內(nèi)關(guān)外又發(fā)生了幾次小規(guī)模的戰(zhàn)爭,皆以天朝軍隊的勝利而結(jié)束。 “都這樣了蠻子們還要打什么?”女眷們湊在一起閑聊的時候就在議論。 “此種情況不似尋常?!毖嗑派贍攨s道。 “總是這么小打小鬧的,確實有點耗得慌?!毖嗥叩?。 “興許是為了掩人耳目,憋著一場大的。”崔晞偶爾也會琢磨一下戰(zhàn)爭的事。 “嗯。”蕭宸道。 六月初一個悶熱的夜里,一道悶雷把燕七從夢里頭轟醒,外頭噼哩啪啦地落起雨來,夾著濃重的塵土的味道和潮熱的氣息吹進(jìn)窗戶。 燕七起身下床,輕輕推門來至西次間,掀開燕小九的床帳子往里瞧了瞧,見這貨的紗被團(tuán)成一團(tuán)被踹在一旁,上頭短衫也卷了起來,露著光溜溜一片肚皮晾在外面。 這貨前兩天剛鬧了回肚子,又拉又吐地人都瘦了一圈,這會子才剛好點又在這里晾肚皮,燕七伸手輕輕把那紗被抻開給他蓋在了身上,落好帳子一回頭,外面白閃劃過,正看見一道黑影從墻頭躍進(jìn)了院子。 燕七開門去了堂屋,拔去門閂,探頭出去,沖著東邊正要往梢間窗戶里鉆的那位招了招手,那位就大步地走了過來。 胡子還是那把胡子,爸爸還是那個爸爸,見面先把燕七從地上提起來往肩上丟,燕七連忙歪下身子,差一步就又撞門框上了,從外頭走進(jìn)屋,再從肩上撂下來,“在這兒等?!闭f著提步進(jìn)了東次間,半晌走出來,誰也沒驚動,一勾燕七后腦勺,指著西次間:“小九?” “昂?!毖嗥邘еM(jìn)去,怕他不好意思,還主動掀起帳子把他兒子的睡相展示給他看。 “這小子?!毖嘧映勒J(rèn)出了床上這貨就是那晚說話慢吞吞還拿冷眼剜他的小兔崽子,看了一眼就轉(zhuǎn)身走到對面炕沿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我沒叫醒你娘,今兒晚上我來的事也不必告訴她,過幾天我要帶兵出關(guān),深入蠻夷陣區(qū),沒個十天半月的怕是回不來,若能回來,我會先回家來和你們打照面,若是回不來,關(guān)緊宅門,哪兒都不要去,等你大伯的消息?!?/br> 這是在交待遺言嗎?深入蠻夷陣區(qū),這是要孤軍直入將自己扔進(jìn)狼窩里去,能下這樣的令、指揮燕子忱的軍隊的人,除了姚立達(dá)還能有誰?先斷了燕家軍十幾天的軍糧,然后讓他們直入狼窩去打仗,這根本就是把一塊rou扔進(jìn)了餓狼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