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節(jié)
五枝將馬車停在路邊一塊較為平坦寬敞的巖石上,天黑下來后就不好再行路,所以要趕在徹底黑下來之前先找好落腳的地點。 燕七先從車上跳下來,扛了簡易廁所跑到遠處去方便,回來后輪到男士們?nèi)ィ蟀褷t子搬出來生火燒飯,五枝負責(zé)燒火,燕七負責(zé)淘米,崔晞幫忙削筍皮切臘rou,燕九少爺負責(zé)揣著手在旁邊圍觀。燕七把食材鋪進鍋子里,一層米一層臘rou,再一層米一層筍,蓋好鍋蓋,下頭燒火的木頭噼啪作響,紅紅亮亮的一團,在漆黑陰冷的山間格外的溫暖顯眼。 過不多時,鍋子里的rou香筍香和米香漸漸地四溢出來,一下子便隨著山風(fēng)飄了個滿山滿谷。燕七三人捧著碗縮回車廂里吃,五枝堅持在外面吃,并且包圓兒了鍋里剩下的,燕七就此發(fā)現(xiàn)了一件稀罕事兒:清清瘦瘦的五枝是個大胃王,這一路走來,不管每頓飯剩下多少,這位一個人都能給你全部干精光! ——真看不出來??!明明長得這么文靜清秀! 吃罷飯歇一歇,喝上杯熱茶暖暖身,把爐灶鍋碗收拾妥當(dāng),眾人就都在車上窩好了,五枝給馬匹騾子喂了豆餅草料,四下里轉(zhuǎn)了轉(zhuǎn),也躺回自己的“棺材”,棺材蓋露著個縫兒,為了能更清楚地聽到外面的聲音。 時間還有些早,燕九少爺也沒打算再費油蠟,三個人黑燈瞎火地在各自榻上或倚或歪地癱著閑話,漸漸地就都困了,動動身子躺好,不一時便前后腳地入了夢鄉(xiāng)。 山里的夜晚真是很冷,比隆冬時節(jié)也不遑多讓,盡管睡前燕七已提醒了多蓋條被子,可燕九少爺還是覺得渾身發(fā)寒,然而人在夢里深處,怎么冷也醒不過來,正覺不爽,耳朵邊忽然聽見他姐的聲音低低地傳進了腦里:“小九,起身,衣服穿好,進衣柜去?!?/br> 燕九少爺睜開眼,車窗外透進來的微弱的月光照在榻邊,他姐已回身去叫崔晞了,身后的弓弦在月光下閃過一絲銀芒。 燕九少爺?shù)膭幼鲝奈慈绱搜杆龠^,起身穿衣鉆進衣柜,幾乎就是眨眼間的事,崔晞卻沒有這樣的速度,才剛將外衫披上,身旁的玻璃窗已是驟然一下子碎裂開來,一塊酒壇子大小的石頭呼嘯而入,正砸在對面燕九少爺?shù)拈缴?,倘若那里真躺著個人,這一下子足以將腦袋砸個稀爛! 而就在玻璃窗碎裂開的一剎那,燕七已飛快地將崔晞拉離那臨窗的榻,緊接著身形一晃擋在崔晞身前,弓與箭不知幾時已抄在手上,瞄準(zhǔn)的姿勢都未有箭便離弦,穿窗而出后緊接便是“噗哧”一聲利器入rou的聲音! “進衣柜,莫出聲?!毖嗥叩吐暫痛迺劦馈?/br> 從事發(fā)到現(xiàn)在也不過是須臾功夫,燕七聽得車外響起了金鐵交鳴聲,五枝的聲音清晰響起:“有敵襲!”話里不帶稱呼也不指示該怎樣做,這是怕對方知道車內(nèi)人員和情況。 燕七再次將箭上弦,而后飛快地落下兩邊車窗最外面的那道鐵皮窗扇,插銷在車內(nèi),由車內(nèi)關(guān)好后從外面是很難打開或破壞掉窗扇的,接著燕七徑直持弓由車門出去,將門關(guān)好后直接翻身上得車頂,便見黑黢黢的夜色里七八條黑影手持武器將己方的馬車包圍了起來,其中的兩三個正與五枝打在一處,剩余人似乎懾于燕七剛才從馬車內(nèi)放出的那一箭,一時未敢輕易近前,距馬車最近的地上躺著一人,直接被燕七的箭洞穿了胸口。 乍見燕七翻上車頂,黑影們先是一怔,隨后立即齊齊撲了上來,有直奔燕七來的,也有直奔馬車門去的,燕七抽箭在手,一支接一支流水般地疾射出去,便聽得一連串地“噗哧”聲響起,接著又是一連串地“叮當(dāng)”武器落地聲,所有這些聲音里卻沒有一道人聲,五枝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對手一聲不吭地倒下去,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現(xiàn)場這所有人,竟都被一箭直接穿了喉! 五枝瞪大眼睛轉(zhuǎn)頭去看車頂上的那位小主子——他知道她箭法好,可沒想到竟然好到如此地兇殘,頃刻間啊!七八條人命就這么嘎嘣脆地沒了!這這這——簡直就是個小煞星??! 還沒等五枝回過神,卻見燕七身后突地一道黑影帶著陰冷的刀光凌空飛撲而至,由上至下狠狠地照著燕七的后腦勺劈了下來!這速度委實太快,五枝根本連聲都來不及出,駭了個魂飛魄散,腦海里登時就只剩了一個念頭:完了。 而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刀要沾到燕七腦頂?shù)囊凰查g,那黑影的手突然一頓一甩,手上刀脫手向著旁邊飛出,緊接著便又有一條黑影飛至,手上長鞭一卷一抽,先前那道黑影便被撂倒在地! “留活口!”五枝叫道。 然而那黑影倒在地上之后便再也沒有起來。 使鞭的蹲身看了一看,站起身道:“咬舌了。” 五枝有些心驚,如此果決的自裁,莫非是死士?動用死士來殺他們,這是有著多大的決心?! 燕七從車頂下來,立到使鞭的人面前:“你是人是鬼?” “……” “你最好給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我會怕?!毖嗥呃^續(xù)道。 “……”你會怕?這話說給鬼,鬼都不會信吧。 “我……”這位略一猶豫,還是沒能編出什么借口,只好實話實說,“我來送你一段路。” 燕七:“……” 五枝:“……” ……這叫“一段路”嗎?這特么都已經(jīng)走了幾天幾夜的路了好嗎!有這么送人的嗎?! “你不會是用跑的一直跟在后面吧?”燕七捂著心口。 ……怎么可能,再變態(tài)也做不到這個程度啊?!拔因T馬,馬停在那邊了?!?/br> “你幾時開始跟著我們的?” “……我……知道你們十八動身,趕去城外的時候你們已經(jīng)走遠了,我試著沿官路一直向東追,在太微城門口等了一宿,早上看到你們出城,之后便一直跟在后面?!?/br> “哎,怎么不知會我們一聲呢?” “……我并未打算驚動你們?!?/br> ……所以就只是想默默地陪送“一段”,然后再不聲不響地獨自回京嗎?五枝眨眨眼,嗅出了幾絲八卦氣息。 “這可真是太任性了。”燕七道,“蕭大人知道嗎?” “我給他留了字條?!?/br> “……”敢情兒還是先斬后奏,“先不說這些啦,小四小九還在柜子里悶著,我把他們叫出來。” 燕七回了馬車,把那倆人放出來,點起兩盞風(fēng)燈,重新來到外頭細看地上那些人。 燕九少爺乍一看蕭宸也在,眉毛不由一揚,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他姐,崔晞那廂正幫燕七提著風(fēng)燈照地上的那些人,眾人探頭查看了一番,見都是些青壯漢子,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連功夫套路五枝都說是再尋常不過的江湖把式,這就很難揣測這些人的動機了。 “劫匪?”燕七猜測。 “你幾時發(fā)現(xiàn)他們跟著我們的?”燕九少爺慢吞吞問蕭宸。 “從出了太微城,”蕭宸道,“起初他們是平民打扮,趕著馬車,我以為他們也是行旅,至進山之前他們忽然棄了馬車改為騎馬,還用棉布包住了馬蹄以降低聲音,但因距你們的馬車較遠,我便未輕舉妄動?!?/br> “太微城……”燕九少爺垂眸思索,卻怎么也想不通這些人究竟是為的什么要追殺自己三人,圖財?shù)脑挘切┬新弥杏性S多大商戶不比他們有錢得多? 他這邊思考著,那邊燕七正和蕭宸說話:“明兒你就回去吧,哪有這樣送人的啊,我們這是要一路往東去,去的地方遠著呢,你這要送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我……”蕭宸望著燕七,一彎下弦月忽然掛上山巔。 年少沖動,青春懵懂,這青澀甜美的朦朧滋味,還真是讓人有點小羨慕,五枝在旁邊心想。 第300章 同行 一路上有你,睡地板也愿意。 夜黑風(fēng)高,一地尸體,這情形若被旁人看到,指定要嚇破膽,馬車旁的幾個孩子卻在那里一邊圍觀尸體一邊閑聊,五枝也是佩服得不行不行的。 “從太微城一直跟著我們到現(xiàn)在,這幾個人倒也挺有耐心?!毖嗥叩?。 “許是這一路過來行人不少,他們一直未能找到機會動手?!贝迺劦馈?/br> “哎,你怎么還在這兒,趕緊回車?yán)锶ィ闱仆饷孢@夜冷的。”燕七往回轟崔晞。 崔晞笑呵呵地果然依言回車上去了,燕七拎著燈在這一地尸體上挨個又照了一遍,見都穿著夜行衣,臉上黑巾蒙面,揭去巾子也是一片陌生面孔,沒有一個眼熟之人。 蕭宸和五枝將所有尸體身上都翻了一遍,沒有得到任何線索,正毫無頭緒,便聽得燕九少爺在旁邊慢慢淡淡地拋過來一句:“這些人沒用了,把尸首處理掉。” 五枝覺得這事兒有點好笑,跑來殺人的兇徒反而被殺了個精光,不但被殺了,還要遭到毀尸滅跡——究竟哪一方的行徑才更像殺人不眨眼的歹徒啊?! 不過不處理也是不行,明日天一亮萬一有行旅經(jīng)過,看到這些尸體怕是要去報官,到時候被纏住腳反而麻煩,反正這些人身上也沒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處理到隱蔽些的地方,即便日后被官府發(fā)現(xiàn)也不會找到自己幾人的頭上。 苦逼兮兮的五枝擔(dān)負起了毀尸的責(zé)任,一趟一趟地扛著尸首們往山旮旯里跑,燕七早就收回了自己的箭,回到馬車?yán)锶デ謇砟切┎A槠掑穮s被燕九少爺委派了任務(wù):“去把這些人之前棄掉的馬車弄到這兒來。”蕭宸就默默地跑腿兒去了。 五枝清理完尸首,蕭宸也連自己的馬帶那伙人的馬車一并弄了過來,燕九少爺拎著風(fēng)燈上得這馬車去,在里面待了足有小半個時辰,而后出來,又繞著馬車慢吞吞地轉(zhuǎn)了幾個圈子,末了回到房車上,神色淡淡地同眾人道:“這伙人,來自京都?!?/br> “快展示一下你的推理?!彼闶峙鯃龅氐?。 “車?yán)镉羞@個。”燕九少爺把手里東西放到燈下,眾人湊頭看過去,卻見只是一根極細的草繩,見大家抬起頭來望向他,一副根本不打算動腦的樣子,燕九少爺嫌棄地一記眼白賞過去,慢慢解釋道,“這繩,是打包藥材或食物等物時用以縛住紙包的,通常這類繩的紋理都是螺旋狀擰起,而這條繩不是。” 眾人聞言又低下頭去看那繩,果見不是常見的螺旋狀紋理,而是像麻花辮一般編成的。 “這種紋理的繩,做起來很是麻煩,不會有太多人選擇此種編法,而就我所知,京都祥裕包子鋪用來縛油紙包的包子的繩,就是這樣的紋理,且這繩上還沾有已干了的油漬。”燕九少爺繼續(xù)道,“馬車?yán)餂]有什么能證明身份的東西,只有幾卷鋪蓋和幾件衣服,如果說草繩還不足以證明這幾人來自京都的話,那么那幾件衣服中的一件,也足以說明了——那件衣服很新,表面上掛的漿甚至還未來得及洗掉,可見一次都未上身,亦可證明是才剛買到手,衣服顏色雖不起眼,款式乍一看也無新穎之處,但在衣領(lǐng)后緣的外側(cè),卻用近似于衣服顏色的線繡著一個極小的‘春’字,這是京中森桂堂成衣莊特有的習(xí)慣,春季新上市的衣衫便繡個‘春’字,夏季衣衫繡個‘夏’字,舉朝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草繩,新衣,皆來自京都,這伙人從京中來基本可以確定了。”燕七道。 “若是從京中來,劫財?shù)目赡苄员悴淮??!贝迺劦?。京都有錢人太多了,來往于京都的豪商富賈更是多如牛毛,劫財?shù)脑捄伪匦列量嗫嗟馗麄冐砼苓@么遠? 劫色也不可能,若是要劫色,為何上來就下殺手?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這些人,就是來殺人的,而且目標(biāo)明確,就是他們?nèi)嘶蚱渲械囊粋€。 “為何要殺你們?”蕭宸抬眸看著燕七。他的意思是,你們?nèi)齻€曾經(jīng)得罪過誰? “小九小四這么可愛,怎么會得罪人?!毖嗥叩?。 “……該第一個考慮的應(yīng)該是你自己吧?!毖嗑派贍敓o語。 “我竟然能把人得罪到這個地步,看來要重新審視一下自己了?!毖嗥叩?。 “會不會是她?”燕九少爺目光驟然冷利,這個“她”,指的是抱春居的那一位。 “她沒必要這么做,”燕七搖頭,“我們已經(jīng)離了家,先不說路途遙遠會發(fā)生什么意外,就算平安到達那杜撰的地方,再回京都也是幾年后的事了,她又何必強擔(dān)這殺人償命的風(fēng)險,更何況,她也沒這個膽?!?/br> 燕九少爺垂了垂眸,半晌復(fù)抬起:“或者,是那個人?!蹦莻€人,涂彌。 燕七神色淡淡:“他若要殺我,就不會多此一舉逼我離京,且也不會派這樣的貨色來?!?/br> “你是被逼離京的?”蕭宸問。 “哎呀,說漏嘴了?!毖嗥?。 “……”蕭宸,“你們所說的兩個‘他’,都是誰?” 耿直boy又開始耿直了,燕七說他:“明兒我們繼續(xù)上路,你趕緊回家,否則我寫信跟蕭大人告狀了啊?!?/br> “……”蕭宸看著燕七,“你要去哪兒?我送你到目的地再回京?!?/br> “別任性,我們要去東海呢,你跟著去到那兒得啥時候了,不讀書啦?”燕七道。 “便是重讀一年也無妨?!笔掑返馈?/br> “蕭大人能答應(yīng)?。俊毖嗥叩?。 “我回去后再向爹請罪。”蕭宸道。 “可我們的馬車沒有多余的鋪了?!?/br> “我睡馬上。” “你不要太耿直啊喂!” “今夜之事既非偶然,便是有可能再發(fā)生,這一次來的人也許武力不足,下一次則未必,你的箭法固然好,遇到有內(nèi)力在身的人一樣雙拳難敵四手,何況車上還有兩個毫無武力之人,此去東海路途遙遠,什么事都有可能發(fā)生,我……不希望你的游歷變成逃亡?!?/br> “你是誰?!快從蕭宸身體里出去!” “……” 最終雙方談判破裂,燕七決定暫先告一段落歇歇嘴的時候,發(fā)現(xiàn)燕小九那貨早已經(jīng)爬到她的鋪上裹成一團睡了,距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只得先將一切放下,和蕭宸坐在燕九少爺?shù)拈缴?,一人一邊,靠著車廂壁不吭聲了,對面的崔晞也已入睡,外頭的五枝卻警醒地在馬車四周轉(zhuǎn)圈值崗,如此這般一直到了天色微熹。 眾人起身梳洗收拾,也未在原地多留,五枝趕著馬車?yán)^續(xù)沿著山路往前走,那些歹徒留下的馬車就丟在原地,蕭宸的馬則拴在車旁跟著一起跑,一兩日內(nèi)出不得浮煙山,被砸壞的車窗玻璃也只好先清理掉殘留部分,然后拉上木頭窗扇御寒。 燕七在車內(nèi)燒上水做上鍋,煮了碧粳米進去,再把進山前補充的不怕放時間長的燒餅取出來熱在爐子旁,另還有醬瓜腌菜等小菜兒,盛在碟子里,再從柜里拿出一張折疊桌,撐開了支在兩榻之間,食物擺上去,取了一份遞給外頭的五枝,車內(nèi)四人就圍著桌子用早飯。 “咱們繼續(xù)說一說昨晚的問題?!背燥柡茸?,燕七感覺自己戰(zhàn)斗力滿滿,準(zhǔn)備再接再厲地把蕭宸勸回家。 “我現(xiàn)在就離開?!笔掑芬馔獾刂鲃油讌f(xié)。 “誒?”燕七一腔戰(zhàn)力被堵回去,看著蕭宸起身開了車門往外走。 “他大概會繼續(xù)遠遠地跟著吧?!毖嗑派贍斖兄?,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