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節(jié)
“七姐兒慣會說笑,”貢嬤嬤在旁笑道,“那傳言太太才剛也聽說了,還訓斥了那幾個碎嘴子,都是些無聊之人作興的無聊之事,七姐兒可千萬別往心里去才好。” “誰說不是呢,”燕七道,“我還是先回府去吧,一會子再讓我表演胸口碎大石,我晚上還怎么吃飯?!?/br> “那便回去吧,”燕大太太淡淡道,“莫要亂跑,讓家里擔心?!?/br> “好的?!?/br> 看著燕七出門,燕大太太冷下臉來,貢嬤嬤站在門口一直目送燕七消失在路的盡頭,這才回身將門關上,與燕大太太相視一眼,半晌無言。 “那傳言……”燕大太太皺眉沉思,“究竟是誰傳出來的?” “七姐兒方才這話中意,倒像是在暗指太太?!必晪邒叩馈?/br> 燕大太太惱恨地一扯手中絲帕:“她怎就敢如此有恃無恐?!莫不是故意挑明了想要來個以進為退?” 貢嬤嬤思忖著道:“那符水她也喝了不少日子,似乎并未見效,如今又這么有恃無恐地當面示威,恐怕應了魯?shù)榔拍窃挕f不得是有著千年的道行,普通符水根本奈何不了她,功力淺的僧道也未必能降伏住她!” 燕大太太手里絞著帕子咬唇想了一陣,忽而搖頭,道:“真若有千年道行,早把我們這些人禍害了,又何苦天天潛身于府上?我倒更信那魯?shù)榔诺牧硪徽f法:有些鬼生前心愿未了,不肯去陰間投胎,盤桓世間時陰錯陽差附入了活人rou體——說是活人,實則也是將死之人,體內三魂七魄散了大半,正逢這鬼附進身體里,將散去的魂魄補了上,這鬼便與rou身契合,致使rou身不死,鬼也不會再怕太陽與活人的陽氣,成了一個‘新’人。 “因著rou身的制約,這鬼無法作法害人,卻也殘留著些陰氣與蠱惑人的本事,且如鬼一般鐵石心腸,毫無感情,只以害人為樂——當初她不就是沒了氣息后又突然活轉了過來么?!這便能同魯?shù)榔诺脑拰Φ蒙狭?!她從來不笑不哭,這不是鐵石心腸毫無感情是什么! “魯?shù)榔耪f這樣的情形比單純驅鬼除妖還要難些,因為附身于人的鬼,與人之rou體已是合二為一,極難剝離,不論是法器還是咒文,都很難起到作用,所以她才這樣的有恃無恐!這是篤信沒人能拿她怎樣,沒人能用有效之法證明她是個鬼物!” 這話聽得貢嬤嬤不由打了個寒噤,下意識地向著屋當間的炭盆處挪了挪腳,道:“怪就怪在這傳言是誰傳出去的?除了我們,還有誰懷疑到了她的真身?” 燕大太太眉頭皺得更深了:“不論是誰,這傳言一起,對我們都沒有什么好處,最怕是驚春和驚夢因此損了名聲,且又要給潮哥兒議親,知道我們家里有這樣一個不人不鬼的東西在,誰還敢嫁進門?!”這傳言起的真不是時候,再晚一陣子才好,那才是真正助了她一臂之力了。 “不若請老爺去查一查,這傳言究竟從何而起?!必晪邒叩?,末了又輕輕補了一句,“還能討個巧?!崩蠣斪钐燮咝〗悖羰菫榱舜耸氯フ埨蠣攺夭椋僮鰝€義憤填膺的樣子出來,想必老爺也是喜歡的。 燕大太太聞言眸子一亮,轉而又略略黯了黯:如今竟要靠著燕七才能博自己丈夫的歡喜,此情此境還真是說不出的諷刺。 燕七沒找著燕子恪,只好托付給了武玥,讓她看著她大伯的話就幫著轉告一聲,武玥是不能提早離開的,同樣,陸藕蕭宸燕九少爺沒個正當理由也不好說走就走,只得繼續(xù)留在閔府,唯獨崔晞,甩給他爹媽一句“身子不舒服”就跟著燕七跑了。 “要回府么?”崔晞坐進燕七的馬車,他的車在后頭跟著。 “倒是不著急,逛逛?”燕七說。 “逛逛?!?/br> 逛也不是去逛街,兩人讓車夫趕著車一直往城東去,出了寅門便是躍龍河,而后就沿著河一路慢行。 “離京后去哪兒呢?”崔晞問。 “還沒想好,”燕七道,“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哪里都行,”崔晞笑,“你想去哪兒我就想去哪兒?!?/br> “南邊鬧雪災,北邊在打仗,那我們要么往東要么往西去吧,”燕七想了想,“就去東邊好了,我們一直走,走到東關,疆土的最東邊,再往東就是大海大洋,洋上聽說有許多島國異域,說不定我們還有機會坐船去那些國家看一看。” “好?!贝迺勑Φ脿N爛如光。 “但首先我們得有一個結實點的馬車,”古人的馬車又慢又顛,燕七花了好幾年才適應了這速度和顛簸,“途中說不定沒有館驛可住宿,我們還要帶足裝備,哎,要是有個房車就好了。” “房車?”崔晞看著燕七,眼睛里染著玻璃窗外河面上的波光。 “就是吧啦吧啦吧啦……”燕七連比劃帶講解,“……這樣的車就叫做房車了。” “的確適合行旅,”崔晞笑著點頭,“不如我們來試著做一輛吧?!?/br> “好啊?!毖嗥叩馈?/br> 兩個人說做便做,立時調轉馬頭奔回城去,不回燕府也不回崔府,反而直奔了錦繡書院百藝堂,課室里空空蕩蕩,崔晞便去挑木頭,燕七點起炭盆來,兩個人圍盆而坐,一個參謀一個動手,慢慢地做出一個馬車式房車的木頭模型來。 “還可以再改動幾處,”崔晞擺弄著模型,“多些實用功能,少些不必要的累贅?!?/br> 又是一番商討修改,至太陽落山時,一架更完美的房車模型誕生了。 “就是為著這輛房車也一定要和你一起出去啊?!毖嗥邍@道。 崔晞就笑成了花兒:“明兒我就讓人照著它做出來?!?/br> …… 燕七回到坐夏居時,她家燕小九同志已經在她書房里等候多時了。 “說吧?!毖嗑派贍敶е郑氪怪?,等著他姐坦白從寬。 “這要從何說起呢。”燕七坐到他對面,感覺今天真是炸裂的一天,每個人都要應付一遍,同一件事還要分成不同的方式向不同的人交待。 可不得不承認,被這么多人關心著在意著,這滋味品嘗多少遍都不會膩。 不過眼前這貨大概是最不好打發(fā)的……果然,這貨慢慢地挑起眸,嘴里慢吞吞地吐出幾個足夠讓她立即狗帶的字眼:“我看得懂唇語?!?/br> 涂彌今日與他姐說的每一字每一句,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前世,什么棄嬰,什么師父師兄師妹,什么今世魂魄附身,什么情仇愛恨,什么云飛鳥。 他的jiejie……不是現(xiàn)在的她。 他的jiejie,已經死了。 他的jiejie,他的爹娘,統(tǒng)統(tǒng)不在身邊。 眼前的她是鬼魂,是云飛鳥,是箭神的師妹,是個有前生的陌生人,她不姓燕,她不是今世人,她不是他的jiejie,不是他的親人,不是…… 燕九少爺深深地閉上眼睛,深深地吸進一口氣,而后慢慢地呼出去。 “說吧?!彼f,“咱們離京后要去哪兒,姐?!?/br> 第282章 無情 箭術的最高境界是無情。 燕七這一覺睡得特別好,第二天早上還在床上懶了會兒床才爬起身,雖然是周日,還是要天不亮就出門去鍛煉,蕭宸一如既往地比她早到,站在老地方定定地看著她。 “早上好。是的,我要離京了。暫時還沒有想好要去哪兒。大概過個幾年再回來。沒錯,我和箭神同出一門,但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集。你若想練到昨天所看到的那種程度,當然是沒有問題的,方法是勤奮加思考。還有什么要問的嗎?”燕七打著招呼。 蕭宸:“……沒了。” “那走吧,跑步去?!?/br> 跑完步照舊是去蕭府靶場練箭,而當兩人從墻頭跳進院墻時,卻發(fā)現(xiàn)蕭大人蕭天航正負著手等在那里。 “蕭大人早啊?!毖嗥叽蛑泻簟?/br> 兩個人在蕭家練了這么長時間的箭,說蕭天航對此一無所知是不可能的,因而燕七和蕭宸也都未覺驚訝,走到近前行禮,蕭天航卻將兒子支到了一邊:“我有話要同安安說。” 待看著蕭宸走到遠處靶道上自行練箭,蕭天航這才望住燕七:“你可得罪了什么人?” “如果是指那個謠言的話,不用擔心,在這個圈子里是不可能興起風浪的?!毖嗥叩?。 “興風作浪的確不至于,”蕭天航沉聲道,“這樣的手段,多見于讀書不多的百姓人家,亦或迷信神鬼的后宅婦人,京中官眷圈子,都是官家書院里出來的,這樣的謠言莫說不會去傳,傳了也是沒人信,然而終究會對名聲有損,明白人一想便知是你得罪了人,難保不會滋生出其它的閑言碎語來。背后這個人,你心里可有數(shù)?” “我不敢肯定,”燕七道,“不過目前我也暫時不想追究。” 蕭天航盯了燕七一陣,道:“若家里無人替你作主撐腰,可以來找我,你若擔心有人背后口舌,我……認你為義女。” “崩”地一聲傳自靶道那廂,燕七扭頭和蕭宸道:“心無旁鶩的練習才能有效果喲,不許偷聽大人說話。” 蕭宸:“……”射了個九環(huán)都能被你聽出來。 蕭天航看了眼自己兒子,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思緒,轉而將話帶開:“涂彌當真是你的師兄?” “曾經是,”燕七依舊用同樣的回答,“現(xiàn)在不想有任何瓜葛?!?/br> 蕭天航點了點頭,略作猶豫,終于還是慢慢伸出手,輕輕撫在燕七的頭頂上,低沉著聲音道:“安安,你是個聰明孩子,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對此堅定不移,此點連我都為之欽佩。以前怪我,一廂情愿地以為是對你好,卻忽略了你之感受,希望你能……原諒我?!?/br> “言重啦,”燕七擺手,“您是真心對我好,我很清楚?!?/br> 蕭天航笑了笑,收回手,看著燕七:“若能蒙你不嫌,可將我當做個忘年之友,需要幫忙,亦或閑來無事,再或需人分憂解難、共享些開心之事,盡可過府來找我,我這里掃地烹茶以待。” “好。”燕七點頭,“好處是我們從今以后終于不用跳墻頭進來了?!?/br> 蕭天航呵呵笑起來:“人言可畏,該避還是要避,我倒可為你們打掩護。” “呃,這話好像容易讓人誤會啊……那我去練箭啦,您去睡個回籠覺吧,這么早在這里等著逮我們也怪不容易的?!?/br> 目送蕭天航離開,燕七這才拎著弓箭站到蕭宸身邊去:“剛才做錯事了吧?練箭的時候縱是身邊天塌地陷都與你無關,否則環(huán)境影響情緒,情緒影響技術,雖然如果當真天塌地陷了還是逃命要緊,但在平常練箭時,一定要有這樣的定力才行。” “我錯了?!笔掑返?。 “錯了就要接受懲罰,”燕七放下手里弓箭,“其實針對情緒不穩(wěn)的狀況,也有一種相應的訓練方式?!闭f著走向靶道另一端,百步外停下,轉回身看向蕭宸,“看到我手里的雪球了?它就是你的目標,而我不會立著不動,你要射的是動靶,給你十箭的機會,射中七回以上算過關,過不了關的話罰唱一首歌,開始吧?!?/br> “……”這叫什么懲罰?明知他此刻情緒不夠穩(wěn)定,卻還要以身做靶架,倘若他稍微精力不集中,她很可能就會傷在他的箭下,這簡直是反其道而行地把他逼到絕境里,逼著他必須集中,她就這么相信他不會失手? 看著燕七手里拿著核桃大小的雪球在那里做著古怪的動作,蕭宸還是覺得額上有些冒汗,射動靶他不成問題,核桃大小的目標對他來說也不是什么難事,換做是別的什么人拿著它都不會給他造成困擾,再或換個時間做這件事他也不會覺得沒把握,可是今天他真的很難集中…… 燕七的第八套少兒廣播體cao都快做到最后一節(jié)了,蕭宸才將十箭完成,七箭中的,勉強過關。 “你知道涂彌為什么會被稱為箭神?”燕七問。 蕭宸搖頭,牢牢地盯著她看。 “因為神沒有七情六欲,他用箭的時候,所有人,所有物,所有的思想,在他的眼里都是死的。”燕七卻偏開目光,落向尚未亮起的天際,“與其說他是箭神,不如稱之為箭魔。磐石不會被風吹動,他永遠不會被任何情緒影響握弓的手。而情緒是影響箭技最重要的因素,如果這樣的因素在他那里為零,誰能贏得了他?” “你的意思是,要想達到他那樣的高度,就必須拋棄七情六欲?”蕭宸看著燕七。 “這取決于你愿不愿意做一個神或魔?!毖嗥叩?。 “不愿意?!笔掑返?。 “不追求箭術最高了?”燕七問。 “如果無敵的代價是無情,這最高我寧愿不要。”蕭宸道。 “說得真好,蕭大人抱孫有望。”燕七道。 “……” 燕七從外面買了香噴噴的蔥油餅和熱騰騰的羊rou小米粥回來,羊rou粥是用竹筒盛著的,回來倒在碗里,端著進了第二進院的上房,在堂屋桌上擺好,隔著門進行叫醒服務:“燕九先生,早餐投放完畢,可以起身進食了?!?/br> 門縫里擠出一串省略號來,里頭慢吞吞傳來床板的響動,過了好一陣子門才打開,燕九少爺趿著鞋披著件外袍從里面飄了出來,賞他姐一記眼白,慢吞吞坐到桌邊去。 “你確定休學幾年回來還能跟得上同窗們念書的進度嗎?”吃完飯,燕七看著她弟慢條斯理地拿著帕子擦嘴。 “我就是進度。”燕九少爺?shù)馈?/br> “……”喵的這霸氣也是沒誰了。 “你真要帶崔晞一起去?”燕九少爺瞟著他姐。 “出去走走對他來說是好事?!毖嗥叩?,“這叫旅游療法?!?/br> “真若路上病了,你要如何?”燕九少爺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