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可以?！鼻貓?zhí)玨笑望著燕七。

    卻見燕七將弓一提，手中箭向著百步外的靶子疾射而出，不是一箭，而是一連十箭，每一箭都在空中飛射的過程中將前面那支箭從尾部一劈兩半，直到最后射出的那支箭飛出去，前面被劈開的第一支箭都還沒有落地，十八爿箭支就像是在空中炸開的一朵禮花彈，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箭花中，“篤”地一聲響，最后的一箭穩(wěn)穩(wěn)地釘在了靶子的正中心。

    十支箭，只有沿著完全相同的軌跡射出才有可能做到這樣的空中“追尾”，只有手速夠快、力道恰好才能做到這樣的空中“劈柴”。

    “您的部下如果有人能做到如此，就可以同我比箭?！毖嗥叻畔聢?zhí)弓的手，看向秦執(zhí)玨。

    已結(jié)束了一輪百人斬正在休息的孔回橋遠(yuǎn)遠(yuǎn)看見這情形，覺得這妞兒簡直太特么的霸氣了，上來直接就出大招，一個大招就震呆全場。

    真的震呆了，秦執(zhí)玨手下的那幫兵目瞪口呆地望著那塊只插了一支箭的靶子，半晌鴉雀無聲。

    錦繡眾的晚飯干脆就在兵營里吃的，都是官家少爺小姐，雖然沒有珍饈佳肴，野味倒是管夠，是穆都督特意讓人現(xiàn)打來的，一群人就在cao場上起了個火堆，把rou穿了上火烤，炊事房送了一大籃子窩頭來，讓就著rou吃，可惜沒幾個人肯吃，雖說在綜武隊里成天沙里來土里去，這幫官二代們到底都是富貴鄉(xiāng)里養(yǎng)出來的，誰愿意吃這種貧苦百姓才吃的粗糧??！

    只有武家兄妹、燕七、孔回橋和蕭宸幾個不講究，一人手里抓個大窩頭吃的那叫一個香。

    隊員們圍著大火堆吃，穆都督卻拉著武長戈坐在遠(yuǎn)處的小火堆旁吃rou喝酒閑聊天。

    “那個木著臉的小丫頭你從哪兒找來的？”穆都督就問。

    “燕子忱的女兒。”武長戈淡淡道。

    穆都督倒是一怔，半晌才道：“你已放下那事了？”

    “放與不放，都與其他人無關(guān)?！?/br>
    穆都督便笑：“我還道你要來個父債女償呢?！?/br>
    “我沒燕子忱那么卑鄙?！蔽溟L戈哼笑。

    “對付卑鄙的人，手段卑鄙一些也是可以的?！蹦露级揭残?，“甭急，這一仗打完，那位怕是要回來升官發(fā)財了，要報仇還不是方便得很？”

    武長戈沒說話，只是往嘴里灌酒。

    “這一仗你覺得能打多長時間？”穆都督岔開話題。

    “短不了，”武長戈道，“四蠻聯(lián)軍這一次是有備而來，怕是做好了打長期之仗的準(zhǔn)備，燕子恪比誰都清楚，否則也不會推薦我兄長過去?！?/br>
    大老遠(yuǎn)地過去，打了一仗就沒事了，這豈不是折騰人？武家人過去是要撈軍功好讓自家人能接替燕子忱留在邊疆積累功績的，仗打的時間長一點才好。

    “沒勁，”穆都督灌了口酒，“真羨慕老武，有仗可打，咱們這些軍人若不能上戰(zhàn)場，跟廢人又有什么兩樣？！真是懷念咱們并肩作戰(zhàn)的那些日子！”

    卻忘了武長戈已是不能再上戰(zhàn)場。

    武長戈倒是不以為意，笑了笑，道：“武將也并非除了打仗就什么都不能做?！?/br>
    穆都督笑：“還能養(yǎng)幾個綜武苗子過過癮？有意思嗎？”

    武長戈淡笑：“比你想象的有意思，你會發(fā)現(xiàn)這世上臥虎藏龍、能人輩出，而這些能人的本事，總會一次又一次地讓你驚訝和大開眼界，就像挖土，挖著挖著挖出了銀子，你會覺得是意外收獲，再往下挖又挖出了金子，你覺得很驚訝，再繼續(xù)挖，挖出了羊脂美玉，你更會覺得不可思議，你不停地挖，挖得越深，挖出的東西就越多，翡翠明珠、金剛鉆石，這個時候，你還想不想接著往下挖呢？想不想知道更深的地方還有什么你沒見過的或是更稀奇的東西呢？”

    穆都督望著武長戈的臉笑了半天：“所以無仗可打的時候你就去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了是嗎？你所說的這些的確很吸引人，換了我也會想知道挖到最后能看到什么，但前提是，這個坑它足夠深、足夠稀奇，否則我可沒有時間把精力浪費(fèi)在這上面。你現(xiàn)在告訴我，你這個坑到底有多稀奇？”

    “稀奇到表面看來你以為它只是個普通的小坑，可越往下挖你越會發(fā)現(xiàn)，它埋在地下的部分，大到像是有著另一個人間?！蔽溟L戈慢慢勾起唇角，“另一個人間，你不想見識一番么？”

    穆都督哈哈笑著將碗中酒一飲而盡，好戰(zhàn)友好兄弟不再因著過去的事而陰郁不歡，比什么都讓人高興。

    燕七吃著吃著就收到了秦執(zhí)玨讓人送來的一枚扳指，然而燕七并未收下，只讓那小兵拿回去并轉(zhuǎn)告秦執(zhí)玨：“這東西我若收了易引人誤會，再說最終又沒有比?！?/br>
    確實沒有比箭啊，因為那伙子兵都被震住了，沒人能做到燕七做到的事，自然也就沒人能有資格同她比箭。

    目送那小兵拿著扳指離開，蕭宸收回目光望向旁邊的燕七，猶豫了一陣，方道：“教你箭術(shù)的師父是誰？”

    “他沒有名字，大家都叫他山神?！毖嗥叩馈?/br>
    “為何沒有名字？”蕭宸問。

    “他一個人住在深山老林里，時間太久，名字都忘了，山神這個綽號是附近的山民給他起的。”燕七有一答一。

    “既是住在深山老林，你又是如何拜得師的？”耿直boy繼續(xù)耿直追問。

    “感謝命運(yùn)讓我們相遇?！毖嗥叩馈?/br>
    “你的箭法，練了多少年？”

    “唔，這么說吧，我還沒有學(xué)會拿勺子吃飯，就先學(xué)會了拿特制的小弓比劃，從此后我與弓箭形影不離，連睡覺時身邊都會放著弓，為的就是讓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熟悉弓的形狀、尺寸和細(xì)節(jié)，讓自己與弓成為密不可分的一體，讓自己變成弓，讓弓變成自己的手和臂，然后呢，我就這樣練了一輩子。”

    一輩子，蕭宸便道這姑娘指的是截止到目前為止的一輩子，那習(xí)箭的時長頂多也不過十年，真就能練成她現(xiàn)在這樣的水平？

    “你，愿不愿同我比一場？”耿直boy發(fā)出挑戰(zhàn)邀請。

    “行，幾時比？”

    “明日中午，你早點去書院，我們靶場見?！笔掑返馈?/br>
    “好，我明天中午不回家了，就在書院吃?！毖嗥叩?，“你想好怎么比了嗎？”

    “……沒?！?/br>
    “你看，不要總這樣啊，晚上回家好好想想吧。”燕七教育人家。

    “好?！?/br>
    “好像有什么東西烤糊了，”燕七吸吸鼻子，“啊，你的雞翅?！?/br>
    “……”蕭宸望著手里枝條上串的已經(jīng)冒起了黑煙的雞翅，慢慢地將這根枝條連著雞翅一起埋進(jìn)了火堆里。

    立冬以后的天氣一日冷似一日，刮了一晚上的西北風(fēng)，第二天早上起來，樹上已是一片葉也不剩，厚厚的落了滿地。

    燕九少爺患了傷風(fēng)，去不得書院，怕過了病氣給同窗們，都是官家少爺，講究得很，只得讓人帶了假給齋長。

    燕大太太讓人去請了郎中回來給燕九少爺把脈問診，開了方子拿藥，還在屋里熏起醋來，燕七守著燕九少爺吃了藥睡下，這才出門去上學(xué)。

    進(jìn)了課室，發(fā)現(xiàn)陸藕也沒來，另還有四五個同學(xué)都叫人帶了病假，全都是傷風(fēng)感冒，估摸著都是同一波病毒。

    “這個天氣打仗，愈發(fā)艱難了。”武玥擔(dān)心她的父兄，邊瞅著窗外有些陰的天氣邊皺著眉，“昨晚收到我爹給我娘的信了，說是緊趕慢趕，不日就要抵達(dá)邊城，后面怕是沒法子再給家里來信，生死只能看戰(zhàn)報了……唉，我爹說這一路上過去全都是從邊關(guān)往內(nèi)地逃的難民，四蠻聯(lián)軍這一次是做足了準(zhǔn)備，怕是要和咱們打長久戰(zhàn)了，那些難民不敢再在邊關(guān)多待，仗打的時間越長，這些百姓就越難過，再不逃走，到了隆冬時恐怕連飯都吃不上了，到時候吃穿都是要先緊著軍隊的，甚而我曾聽我十二叔說啊，”說至此處武玥壓低了聲音，“若是弓盡糧絕到了非常時刻，朝廷是默許軍隊殺了百姓來充饑的！嘔——簡直不能想這種事！那些邊民哪兒還敢再在邊關(guān)多留??！時間長了糧食少了，他們不都得——嘔……”

    “行啦行啦，別再想這個了，所以說戰(zhàn)爭是殘酷的，不僅僅體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毖嗥邔捨课浍h，“中午回家吃嗎？我要留在書院吃?！?/br>
    “我也不回家，”武玥有了幾分精神，“我娘說天氣太冷，灌了一肚子涼風(fēng)回去再吃熱飯，一準(zhǔn)兒要鬧胃，不若就在書院里吃，咱倆還能作個伴！”

    武玥覺得她娘讓她中午在書院用飯的決定是非常英明，因為今天中午她不僅僅能和好朋友一起快樂地吃午飯，吃完午飯后竟然還有幸圍觀了一場高水平的箭技對決！

    直到下午綜武隊再次拉到昨天的軍營去訓(xùn)練時，她還在回味那場對決的精彩之處，然后這位小朋友才后知后覺地思考起一個問題：她的基友燕小七，這手神乎其技的箭法究竟是跟誰學(xué)的啊？上學(xué)之前怎么從來沒有聽她說起過啊？

    轉(zhuǎn)而一想，那些武俠話本上教主角練絕世武功的世外高人，不也常常會叮囑主角不要將教他功夫的人的名字說出去嗎？那些主角們不也經(jīng)常扮豬吃老虎嗎？嗯，沒錯了，小七就是這么一頭虎扮的小豬！只不過這頭老虎越長越大，小豬的豬皮已經(jīng)漸漸罩不住她了呢！

    這感覺真不錯啊，我的好友是老虎！

    第249章 風(fēng)格    燕老師的射箭課。

    錦繡眾第二天在軍營的訓(xùn)練內(nèi)容與前一天是一樣的，燕七和蕭宸仍舊去練“合二為一”，站到靶道前，蕭宸卻未急著出箭，盯著遠(yuǎn)遠(yuǎn)的箭靶似是在考慮什么問題，燕七也沒有催他，默默在旁邊站著，良久方聽得他道：“在你看來，我的箭術(shù)欠缺在什么地方？”

    “你的基本功很扎實，技巧也很好，有定力也有銳氣，幾乎沒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燕七道。

    蕭宸轉(zhuǎn)過身直直地看著燕七：“我不需要聽客氣話?！?/br>
    “這不是客氣話，是事實，”燕七也看著他，“你的優(yōu)點在于，箭術(shù)技巧的各個方面都十分均衡，沒有明顯的欠缺之處，心態(tài)也很好，這已經(jīng)很完美了，如果你非要讓我雞蛋里挑骨頭，我只能說，你的箭法里少了一點跳脫，你太沉穩(wěn)了——如果這也算是個缺點的話，我倒認(rèn)為這不是欠缺，這只是個人風(fēng)格，大概也同你的個性有關(guān)，要知道，不同性格的人，他所使用出來的箭法也會帶有不同的風(fēng)格，哪怕都是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拿后羿盛會上你和元昶各自所表現(xiàn)出來的箭技相比……”

    蕭宸：“元昶是誰？”

    燕七：“……”

    蕭宸：“你接著說?！?/br>
    燕七：“……啥都不想說了……就是最后逆轉(zhuǎn)你的那位，記得嗎？”

    蕭宸：“哦?！?/br>
    燕七：“拿你們兩個那天的表現(xiàn)相比，你的箭法實則并不比他差，在我看來大概在伯仲之間，那為什么最后是他贏得了比賽呢？你事后有沒有細(xì)想過？”

    蕭宸：“他的箭飛在空中的樣子不似常態(tài)。”

    燕七：“是不是讓人有種猝不及防的感覺？”

    蕭宸：“是?！?/br>
    燕七：“這就是他所習(xí)就的箭法風(fēng)格了，就是這一箭讓你‘猝不及防’了一下，以至于最后一箭被他搶在了前面，而你為什么會對那一箭毫無防備呢？是因為沒有料到那箭會從那個角度、以那樣的律動方式射過來，對不對？”

    蕭宸默默點頭。

    燕七：“所以我說你的箭法少了一些跳脫，打個比方，你的箭術(shù)派別就像是少林正宗，一板一眼，規(guī)規(guī)矩矩，靠純與正取勝，而元昶的箭術(shù)派別則是江湖野路子，不按常理出招，靠的是隨機(jī)和多樣性，你想，這樣的兩種派別，同對方對起陣來，哪一派更容易被對手識破路數(shù)？”

    蕭宸默默垂了垂眼皮兒。

    燕七：“就像武俠話本上說的，天下正宗武學(xué)皆源于少林，化用到箭術(shù)上也是如此，畢竟大家學(xué)的箭都正宗的、一脈相傳下來的，能自創(chuàng)野路子的人終歸很少，別人既然也同你一樣學(xué)的是同一派系的箭法，自然就能提前預(yù)料到你出箭的規(guī)律，換作野路子就不一樣了，因為無從預(yù)判，也就失了先機(jī)，而機(jī)會往往就在這瞬息之間，誰先抓住誰就可能成為最終的勝利者。如果你的箭技里再增加一些‘出格’的東西，能讓對手也來個猝不及防，我想大概就更加無可挑剔了?！?/br>
    蕭宸若有所思地點頭，而后牢牢地望住燕七：“你的箭法也是野路子？”

    燕七：“嗯?！?/br>
    蕭宸：“和元昶的箭法有什么不同？”

    燕七：“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我比他多著不少的經(jīng)驗吧，所以在對手看來很出其不意的攻擊，對我來說是信手拈來，而對元昶來說則是靈光一現(xiàn)，信手拈來和靈光一現(xiàn)，就是這兩個之間細(xì)微的差距，能夠成為決定勝負(fù)的關(guān)鍵?！?/br>
    蕭宸看著燕七，眸光輕動：“你的意思是，你的箭法，比元昶還要強(qiáng)？”

    燕七：“你這話問的多讓人不好意思，讓我怎么回答啊，說實話的話會不會顯得我太狂妄？”

    蕭宸：“……你不用回答了?！?/br>
    燕七：“是吧?！?/br>
    蕭宸偏頭看了看遠(yuǎn)處的箭靶，回過頭來再次望住燕七，望了良久，似是又在猶豫著什么，好半晌才沉聲開口：“你，能不能教我練野路子？”

    燕七：“能啊，不過我只能教你路數(shù)，經(jīng)驗卻教不了你，這個東西是需要時間和經(jīng)歷的?！?/br>
    蕭宸：“怎樣的經(jīng)歷能夠積累到經(jīng)驗？”

    燕七：“實戰(zhàn)?！?/br>
    蕭宸：“綜武？”

    燕七：“或者是真正的戰(zhàn)斗?！?/br>
    蕭宸想了想：“若我現(xiàn)在去邊關(guān)參軍，需要辦什么手續(xù)？”

    燕七：……我是不是說錯什么話了……武十二會不會打死我？蕭大人會不會跟我拼命？

    “我覺得你還是先學(xué)路數(shù)吧，欲速則不達(dá)?！毖嗥邉褡韫⒅眀oy。

    “好。”蕭宸點頭，“開始?！?/br>
    “記得我剛才說的嗎，性格影響箭術(shù)風(fēng)格，”燕七道，“生性嚴(yán)肅刻板的人是不可能打扮得花枝招展招搖過市的，箭法亦然，你若想讓自己射出跳脫的箭，就要想法子讓自己跳出現(xiàn)有的框框，比如那塊箭靶，平時你是怎樣向著它射箭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