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閨中消遣,無非琴棋書畫射覆投壺,然而休閑娛樂有時就像時裝發(fā)型,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悄然興起一種新的玩兒法,不愁生計的富二代們必修的一門功課就是學會在漫長無聊的日子里想法子取悅自己。 湊夠九個人,是為了玩“龍之九子”的游戲,聽來像是rpg類大型網(wǎng)游的名字,實則不過是變著花樣兒地把傳統(tǒng)消遣項目綜合起來的玩法。 龍有九子,傳說的各個版本不盡相同,游戲采用的是這一版:囚牛,蚣蝮,嘲風,蒲牢,饕餮,狻猊,赑屃,椒圖,負屃。每一子代表一種消遣,譬如囚牛,傳說愛好音樂,常蹲在琴頭上欣賞彈撥弦拉的樂曲,因而在游戲里就代表樂器。再譬如饕餮,傳說十分貪吃,游戲里就代表吃,以及蚣蝮喜水,代表喝,蒲牢好聲,代表唱,負屃好文,代表詩。 把龍之九子做成簽,玩家分別抽取,抽到哪一龍,就行哪一趣,抽到囚牛的要彈琴或吹笛,抽到蒲牢的要唱曲兒,抽到饕餮的吃點心,抽到蚣蝮的喝苦茶,抽到負屃的要做詩——真正地做到吃喝玩樂一體化,每個人都不落下。 站在窗前正用手指在布滿水氣的玻璃上畫丁老頭的燕七聽罷游戲簡介不由默默比了個點贊的手勢:你們古人可真會玩兒。 第2章 游戲 誰人背后不說人,誰人背后沒人說…… 詩社成員本有九名,約好了今天都隨家人進寺上香,上完香就到望峰廬集合起社,以往每年正月二十六皆是如此,奈何今年有三位成員或因突染傷寒或因臨時有事未能來成,社規(guī)規(guī)定人不齊不能起社,剩下六個人百般無聊,索性再抓三人湊成九個,玩玩游戲打發(fā)時間。 九個人圍了圓桌坐定,將所有下人趕去側(cè)間歇著,廳內(nèi)空間有限,人多了空氣不好,玩兒起來也束手束腳。一位模樣兒十分柔美的粉裙姑娘負責主持游戲,她原是這一次詩社的東道,閨名李桃滿,名兒雖怪了點,可人不怪,且還很有才,京城官家的閨秀圈子里,她是數(shù)得著的才女,女學里赫赫有名,與那誰,那誰,和那誰誰,并稱為“錦繡書院四大才女”——錦繡書院是女學的名字。 李桃滿先取了一張方方正正的紙出來,裁成大小一般的九片,提筆在紙片上分別寫下龍之九子的名字,吹干墨跡后展示與眾人看,而后字朝下倒扣起來,在手中將紙片交疊的順序打亂,再以無序的方式分發(fā)給眾人,以保證絕對的公平。 寫名字的紙用的是鵝黃色的雪金蠟箋,紙質(zhì)堅挺厚實,從背面是看不到正面的文字的。 眾人一起亮開手里的紙片,燕七好命地抽到饕餮,可以隨意享用桌上的點心,武玥抽到的是狻猊,狻猊喜歡蹲坐,所以……這位小同志必須蹲在地上直到這一輪游戲結(jié)束。 還有比狻猊更怪的,陸藕抽到的是椒圖,這條龍兒子是個宅男,性好僻靜,人們把它的形象雕在大門的輔首或門板上,取緊閉之意,所以陸藕就被緊緊關(guān)閉到旁邊的凈室里去了,一輪游戲結(jié)束才許放出來。 于是抽到囚牛的李桃滿負責彈琴,琴是望峰廬里所備,與抽到蒲牢負責唱歌的陳八小姐商量了一支曲子,一彈一唱配合完成,抽到負屃的梁二小姐取了紙筆現(xiàn)場作詩,一曲終了務(wù)必作成,否則便要接受懲罰,抽到赑屃的劉三小姐負責背著抽到嘲風的周四小姐繞屋一周——赑屃好負重,嘲風立于脊上,正好湊成一對,抽到蚣蝮的武十四端了一杯蓮華寺特制苦茶同燕七一起坐在椅上輕松欣賞這滿屋人形態(tài)各異的模樣。 一時里唱歌的唱歌,彈琴的彈琴,作詩的作詩,有蹲在地上的,有背著人滿屋轉(zhuǎn)圈的,有關(guān)在廁所里的,還有吃吃喝喝的,種種格格不入的行徑搭配在一起,直笑得一屋人前仰后合,逗得彈琴的錯了譜,唱歌的跑了調(diào),蹲在地上的東倒西歪,背著人轉(zhuǎn)圈的腰塌腿軟,寫詩的滴了滿紙墨,喝茶的噴了一地水,唯有關(guān)在廁所里的不見動靜,吃點心的那個照吃不誤。 終于捱到一曲終了,把廁所里的放出來,眾人便聚到桌前看梁二小姐作的詩: 輕煙淡古松,山開萬仞峰。愿逐桃花水,舉步共從容。 李桃滿第一個道好,笑道:“仙蕙的才,實令我等拍馬也趕不上,怨不得去年你用自己作的詩繡成的團扇還得了太后的夸獎,有了這一聲夸,滿城好婆家還不得任你隨便挑?” 不等梁二小姐梁仙蕙應(yīng)聲,武十四便壞笑著接了茬問她:“聽聞家里已在為你說親了,可有此事?” 梁仙蕙紅著臉嗔怪地瞪她和李桃滿:“沒有,純系謠言!” “我們怎么聽說林大才子家中已請了左都御史家焦大太太做媒人,登門向貴府提親去了?”武十四旁邊的陳八小姐接口問道,臉上帶了一絲不易覺察的譏諷。 “不過是普通做客罷了,都是以訛傳訛?!绷合赊ビ行┎淮蟾吲d。 劉三小姐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當真未看見梁仙蕙的臉色,歪了歪嘴角笑道:“也是,憑我們仙蕙的才貌縱是狀元郎也配得起,林大才子算什么,根本入不得眼!” 梁仙蕙站起身去揉搓劉三小姐,半羞半惱地嗔道:“不許再亂說!我與林家公子不過幾面之緣,話都不曾說過幾句,倒被你們這起爛了嘴的傳得不像樣了!再說我可惱了!” 這話倒讓陳八小姐在旁哼了一聲,似笑非笑地道:“沒說過幾句話么?我怎么聽說上次國公府的賞梅宴上有人同林大才子在梅林里‘巧遇’,支開了身邊丫頭,兩個人在那里說了足有盞茶時間的私密話兒呢?!?/br> 梁仙蕙聞言不由冷了臉,淡淡道:“不知你說的是誰,我只知謠言止于智者?!?/br> 眼見氣氛有些尷尬,身為東道的李桃滿連忙從中調(diào)和,笑道:“別只顧著閑聊,開始第二輪罷,方才是我發(fā)簽,這一輪由仙蕙發(fā),下一輪幼琴發(fā),依此類推,一人發(fā)一輪?!?/br> 燕七跟著混了幾輪,喝了一回茶水,關(guān)了一回廁所,還作了一回詩——李白杜甫的皆不能用,人家這里都有,好在也沒人期待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片子能作出什么像樣的詩來,燕七就把武玥四歲時候的嘔心瀝血之作搶過來用了,題目是《菜市場之所見》: 一只母雞咯咯噠,兩只公鴨嘎嘎嘎。三條老狗汪汪叫,四個老頭樂開花。 武玥就不干了,上來擰燕七的胳膊:“干嘛用我的詩?你的詩也不差?。骸逶铝潦鶊A,十六不如十七圓。十七哪有十五圓,十五月亮十六圓?!?!” 一眾人笑倒在桌,武十四用帕子去摁眼角笑出的淚花,指著兩人道:“你們彼此彼此,就都別謙虛了,桃滿,仙蕙,看見了么,你們四大才女的名頭后繼有人了,趁早功成隱退吧!” 李桃滿便也玩笑道:“果然都是真才實學,我以后再沒臉敢在別人面前稱會作詩了。” 梁仙蕙亦湊趣道:“這么一比起來,我那一首反而顯得造作了呢,實不如這兩首樸實、實在得多?!?/br> 陳八小姐似笑非笑地插了一嘴:“若都是真才實學作出來的,造作一些也沒什么,就怕名不符實……”說著一瞟燕七,“燕家meimei,日后要作詩呢,就只能拿自己作的出來,把別人寫的詩當作自己的詩拿出來現(xiàn),縱是能博個才女的名聲,又與那衣冠禽獸有什么兩樣?” 這話指桑罵槐不甚中聽,燕七開始裝傻,演技浮夸地直接進入神游狀態(tài),詩社的那幾人便都有些尷尬,這話明顯是沖著梁仙蕙去的,直把梁仙蕙氣得白了臉,李桃滿在桌下扯了她衣袖幾下,方才強強摁住沒有發(fā)作。 之后的幾輪氣氛便有些不大自在,九個人都發(fā)過一輪簽之后李桃滿就讓大家暫時休息一下,稍后再繼續(xù)。燕七她們?nèi)齻€從廬里出來透氣,跑到塊大巖石后頭往石縫里支小木棍,傳說這樣就不會腰腿疼?!澳銈兛闯鰜頉]有,陳八小姐和劉三小姐一直在針對梁仙蕙?!蔽浍h尚未褪去嬰兒肥的臉上帶著一抹模仿自大人的、充滿深意的表情。 “男人因孤獨而優(yōu)秀,女人因優(yōu)秀而孤獨?!标懪旱馈?/br> “啥意思?”武玥睜圓了圓眼睛看她。 “意思是,女人會因為嫉妒心而去孤立比她們優(yōu)秀的人,”陸藕向著望峰廬的方向看了一眼,“梁仙蕙是四大才女之一,聽說才華還在李桃滿之上,長得又好,難免不遭人嫉妒?!?/br> “我倒覺得她們孤立梁仙蕙是因為那個林大才子,”武玥壓低了聲音進入八卦模式,“聽聞林大才子生得一表人才,今年便要下場,說不準能得個解元,這還沒考呢,說親的便把門檻踩壞了!且武十四同我說啊,她們詩社里好幾個都暗慕林大才子,就比如方才那陳八小姐、劉三小姐,李十一小姐似乎也有些苗頭,說不大準,這梁仙蕙可不就成了眾矢之的了么!” 陸藕正欲接話,忽聞得巖石后有人“呸”了一聲,接著便聽得說道:“我就是看梁仙蕙不順眼!平日里還總裝著一副矜持樣子,虛偽至極!不熟悉的人都被她表面功夫騙過去了,還都說她好,殊不知她根本就是個心口不一笑里藏刀的!” “人家有才華,長得也好,你有什么不服氣的?”另一個聲音道。 這兩人也是跑出來悄悄議論梁仙蕙的,燕七聽出一個是陳八小姐,另一個是劉三小姐。 “才華?呵!你別讓我笑掉大牙!人人都說她有才,比李桃滿還強出三分去,卻又有誰知道她這才華根本就是偷來的?!”陳八小姐咬牙切齒地道。 “偷來的?怎么?” “你道她為何成日同周汀蘭形影不離,比親姊妹看著還親?且告訴你罷!梁仙蕙所謂的才華可不就是‘偷’的周四的!真正有才華的人是周四,梁仙蕙每一次在詩社里作的詩,都是周四寫的!” “這……不可能吧?咱們這詩社每一次的詩題都是當期的東道當場宣布的,事先誰也不可能知道,詩也是大家當場作的,梁仙蕙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提前預(yù)知詩題啊?!?/br> “呵呵,詩社每一次的詩題無非就是寫花寫月寫風景,若趕上過節(jié),肯定就是以節(jié)為題,左不過就是這些東西,你細想是不是?那周四日常寫的詩多了去了,全拿給了梁仙蕙,梁仙蕙不會寫詩還不會背詩么?預(yù)估著下一期會出什么樣的題目,多背幾篇就是了,就算沒押對題,臨場拿周四的詩改一改照樣能交,梁仙蕙又不是不學無術(shù),還不至于把原詩改得面目全非上不得臺面去?!?/br> “可……可周四為何要這么做呢?即便不愛出風頭,也沒必要把自己的東西交給別人去揚名立萬,這已不是姐妹情的事兒了,這分明是欺騙!周四這么做總得有個原因?!?/br> “原因么,自然是有——梁仙蕙啊,拿著周四的把柄,使得周四不得不這么做?!?/br> “什么把柄?” “這我就不知了,梁仙蕙做下的這檔子事是周四身邊一個小丫頭無意中說走了嘴,小丫頭有個發(fā)小,在我們府里做事,前一陣子調(diào)到了我的院子做灑掃丫頭,是個能說會道的,我那天閑著無事同她閑聊解悶兒,她便無意中提起了此事,我這才知道那梁仙蕙竟然是這么一個可怕又虛偽之人!” “天呢……真看不出她竟是這樣一個人,虧得長了一副好相貌……” “好相貌?呵呵,越是鮮艷的蘑菇越有毒,越是長得漂亮的女人心思越多!都說林公子暗慕她,她偏裝著一副根本不在意的樣子,但凡見著了就冷起臉來匆匆避開,好似多自愛多避嫌似的!我方才所說的看到她同林公子在國公府家后園子里‘偶遇’卻是我親眼所見!我那時正好閑逛至附近,見了他兩個在那里說話,不好近前,只得暫避在暗處,湊巧將他們之間的話全聽了去——當時梁仙蕙見左右無人,句句話都帶著暗示,意思里曖昧不明,搞得林公子愈發(fā)對她鍥而不舍起來——簡直是不要臉!” “哦?他們都說什么了?你跟我學學!” “這會子不方便,等這里散了你去我下榻的客舍,我細細說與你聽?!?/br> 兩人說著話便慢慢回望峰廬去了,武玥和陸藕轉(zhuǎn)臉一記對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呢!燕七蹲在地上還在勤勤懇懇地往石縫里支小木棍,被武玥陸藕一人撈了一條胳膊架起來,一路嗅著八卦的味道也回往望峰廬去了。 游戲重新開始,之前用來做簽的紙片被玩得卷了邊,于是李桃滿重新裁了新的紙寫下龍之九子的名字。之前共玩了九輪,因而新的一輪又由她來率先發(fā)放紙簽,照舊洗亂順序隨機發(fā)放,而后眾人一起亮簽。 燕七抽到了狻猊要蹲在地上,武玥抽到了赑屃,要背劉三小姐繞圈,陸藕再一次被關(guān)進凈室,李桃滿作詩,陳八小姐吃點心,武十四唱歌,周四小姐彈琴,梁仙蕙喝苦茶。 “但愿那月落重生燈再紅……”武十四才起了一句,就聽得梁仙蕙聲音頗響地打了個嗝,正要停下來笑話她,卻見她臉色刷白,喉嚨似被人掐住般發(fā)出嘶聲,驚恐且痛苦地伸手入嘴想要往外掏什么,眾人被她這副模樣嚇住,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嘴里不斷地涌出白沫來,一雙眼向外暴凸,布滿著駭人的血絲,不過須臾功夫,梁仙蕙栽倒在地抽搐了兩下,一動不動了。 “啊——”一片刺耳的尖叫沖破望峰廬的茅草頂,在森冷的山壁深谷間經(jīng)久回蕩。 第3章 嫌疑 能動手就不吵吵。 “她真的死了嗎?”武玥驚魂未定地遠遠望著望峰廬,一群人方才屁滾尿流地從死了人的屋子里逃出來,連哭帶喊地往前頭叫人去了,若不是燕七說一會子只怕官府來人勘查時還要把眾人叫回來問訊,不若留在這里等,武玥和陸藕也早就尿奔回去各找各媽了。 兩個人緊緊夾著燕七,擠成一團在望峰廬外遠遠立著,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見一伙子僧俗兩摻向著這廂狂奔而來,其中夾著一襲青蓮色的袍子。 好家伙,從來沒見那貨如此奔放地撒丫子跑過,平日里不是飄逸如仙就是冷傲似梅的裝x做派,今兒這是怎么了。 燕七籠著袖,心里按著步點給燕九少爺喊“一二一”。 燕九少爺奔著奔著就瞥見那廂巖石前傻挫挫地戳著的他親生的姐,嗯,頭發(fā)沒亂,臉上也沒淚痕,鶯黃底子繡折枝梅的棉裙兒也干干凈凈,精神看著也還好,不像傻嚎傻哭過的樣子,登時就放緩了腳步,手往袖里一揣,臉上猙獰的表情倏地不見,一派的云淡風輕,仿佛剛才呲牙咧嘴狂奔的另有其人,慢慢悠悠地晃到了燕七跟前兒。 “我還道你看破了紅塵渡劫去了?!毖嗑派贍斅掏痰氐馈?/br> 渡你妹的劫老子又不是成精的狐貍。 “狐貍精都是美人兒,你這么丑,充其量也就勉強是個蛤蟆精?!毖嗑派贍斖斓?。 “你屎殼郎精?!毖嗥叩?。 燕九少爺推了她一把。 ……特么,這貨不張嘴都能損人,你才糞球。 一眾湊熱鬧跑來圍觀的香客被攔在限定距離之外,官府的人從城中趕來還須個把時辰,主持方丈進入案發(fā)現(xiàn)場看了幾眼,令個小和尚立刻往前頭寺里去,小和尚用了盞茶時間帶回個人來,高高的身量長長的腿,穿了身紫棠色繡牡丹暗紋的閃光緞錦袍,頭插白玉簪,腰圍玄絲帶,走起路來如行云流水,一徑流進了望峰廬里去。 足過了小半個時辰,里頭又使了小和尚出來尋人,先是知客僧,后是負責炊事的和尚,最后是武十四、李桃滿、陳八小姐、劉三小姐、周四小姐、武玥、陸藕、燕七,一個也沒少,全拎進了望峰廬。 望峰廬里梁仙蕙的尸首仍保持著死時的姿勢倒在地上,臉上被人蒙了塊素色的帕子,然而仍能隔著這薄薄的絲帕看到她臉上死時凝固住的猙獰僵硬的表情,幾個姑娘全都嚇住了,驚恐慌亂地擠作一團,陳八小姐甚至嚇得哭起來,待要轉(zhuǎn)身向外逃,卻見門口不知幾時竟被兩名武僧把守住,張惶間扭回頭望向那正倚窗立著的紫袍男人,黃昏的殘陽被隔在崇山之外,他逆著光,使得靜靜環(huán)胸而立的身形顯得高大沉冷,在窗格里形成鋪天蓋地的籠壓之勢,令屋中所有被罩于這暗影之下的人都幾乎透不過氣來,他的面孔遮在暗影里,只有一對瞳子亮得似山巔雪光。 “狼——”陳八小姐因驚嚇而心神大亂,指著紫袍男人口不擇言地尖叫了一聲出來,腿一軟便癱坐在了地上。 “狼”放下環(huán)胸的手臂,慢悠悠地抻了抻袖口,微微偏臉,放了身后冷金色的余暉進來,染亮一角眉眼,但見入鬢長眉像紫毫在素宣上綿勁利落的一記挑筆,眼皮兒卻垂成灰太狼發(fā)壞時的死魚眼,涼涼腔開口應(yīng)她:“噯?!?/br> 仿佛陳八小姐喚的是聲“郎”。 占了被嚇尿的陳八小姐一個大便宜,紫袍狼君若無其事地將雙臂重新抱回胸前,“死者系中毒而死,”聲音清和里透著幾分冷淡,“你們八位皆有行兇嫌疑。” “胡說!你胡說!不是我!”陳八小姐在地上哭,其余人又驚又惱,顧不得攙她起身。 “是不是你,我說了算?!弊吓劾蔷谜韵镜乜粗厣系墓媚镆豢薅[,“天要黑了?!?/br> 四個字成功地嚇僵了陳八小姐——這屋里還有一具尸體呢!黑暗,死尸,狼,再沒什么能比這些更可怕,不能再哭了,讓這噩夢趕緊過去吧,她要回家! 陳八小姐止了鬧,哽咽著縮進眾人堆里去,紫袍狼君偏頭看了看窗外天色,看了看玻璃上面目模糊的丁老頭,轉(zhuǎn)頭望向面前的八個大小姑娘:“我需要知道當時情形,從頭到尾,任何細節(jié),一處不落地說與我聽?!闭f罷伸出一根修長手指向著門口的方向一點,“你,過來做筆錄,一個字也不許漏?!?/br> 跟來圍觀燕七受審的燕九少爺被抓了壯丁,慢吞吞走進屋,尋了紙筆,在窗根兒找了把椅子坐下,蘸墨提筆,等著眾人說話。 幾個姑娘顫著聲兒,你一言我一語地將案發(fā)前后情形述說了一遍,紫袍狼君偶爾打斷,往細處問幾個問題,甚至連眾人的閑聊對話都不放過,末了問道:“點心是誰帶來的?” 眾人便答:“寺里所供,知客僧端過來的?!?/br> “茶?” “也是寺里的?!?/br> “茶具?” “茶具是望峰廬里擺著的?!?/br> “紙筆?” “紙是我?guī)淼?,”答話的是李桃滿,白著臉,怯怯地看著紫袍狼君,“今日起社,我是東道,按規(guī)矩紙由我來準備,筆是各人帶各人的,因為用自己的筆寫字更習慣些……” 紫袍狼君停了問話,慢悠悠從窗邊踱到了桌旁,伸手在桌上紙片里翻查,找到梁仙蕙抽到的那一張紙簽,兩根手指拈起來,“紙上的字是誰寫的?” “我……”李桃滿惶張地道。 紫袍狼君將紙背面朝上地放在桌上,再將其余的紙也倒扣,半低了頭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