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衍小心避過街道上躺著的橫七豎八的尸體，有些漫無目的的向前走著，他聽見遠(yuǎn)方傳來隱隱的呼救聲，腳步不由得一頓，轉(zhuǎn)身便向那方走去。

    走的近了，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一個老嫗抱著一個小嬰兒縮在墻角，那嬰兒被破布包裹著，沒有嬰兒該有的紅潤，顯得面黃肌瘦，此時正在細(xì)細(xì)的哭叫著，聲音比奶貓大不了多少，很可能堅持不了多久了。

    那老嫗粗啞的聲音微弱的響起，“來來人啊…誰來救救我們啊…”

    魔氣亂竄，天空都仿佛被埋上了一層陰霾，人們匆匆跑過，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獸似得，對于街角的老嫗更是視若無睹。

    那小孩睜開眼，仿佛能看見林之衍般，咿咿呀呀的伸手要抱，林之衍心有不忍，剛準(zhǔn)備彎下腰去抱時，便發(fā)現(xiàn)手臂直直穿入小孩的身體，他怔了怔，又緩緩的直起腰來。

    此時，他才明確的感受到自己就是一個旁觀者，這些事，他阻止不了，也不能插手。

    身后突然傳來清朗似水的聲音，在這壓抑的氛圍里仿若一道清澈的溪流，緩緩流入人的心底，“這位大嬸，將孩子給我吧?！?/br>
    林之衍心中一動，轉(zhuǎn)身去看，卻見是依舊少年模樣的“林之衍”彎下腰，做著和他剛剛相同的動作，流云般的衣袖泛著淺淺銀光，他腰間系著有著精致繡紋的藍(lán)色腰帶，衣襟，袖口處遍是暗紋著的金絲銀線，發(fā)帶用冰蠶絲做成，流光溢彩，整個人儼然是華貴公子般，翩然若仙。與這絕望、荒涼、暗無天日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那老嫗喃喃道，“仙人…”忽的，那老嫗似是回光返照般，蒼老的面容上神色激動，“仙人！仙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林之衍”認(rèn)真道，“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他的?！?/br>
    “林之衍”小心的接過孩子，那老嫗似是完成了什么心愿一般，枯老的面容上含著微笑，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后面忽然跑上來幾個穿著一身黑衣的青年，為首的那個看到少年，不禁松了口氣，連連道，“少主，這里已經(jīng)不安全了，我們還是快走吧！”

    那青年看著少年懷中抱著的小孩，顯然已是見怪不怪，他利索的從少年懷中抱過小孩，直接交到身后人的手中，拉著少年，低聲一句，“屬下冒犯了。”便直接想要抱著少年離開。

    虛虛飄在一旁的林之衍清楚的認(rèn)出幾人，他們都是林家的暗衛(wèi)，直接隸屬于林云淵。

    “不…這里死了這么多人…”少年掙扎道，顯然是不想走，他看著滿目瘡痍的內(nèi)城，心中很是難過，少年不懂人間疾苦，卻直覺的覺得自己能夠救救他們。

    暗一顯然很了解自家少主這種心軟的性子，二話沒說，直接箍的更緊了，然而后面的幾位黑衣人就眼露不屑了，縱使他們是林家的暗衛(wèi)，卻不是林之衍的暗衛(wèi)，他們心中，也是隱隱不屑這個天生心軟又癡傻的少主，他們本就是在層層煉獄中浴血得歸，才能成為家主的暗衛(wèi)，體內(nèi)自是有著殘暴嗜血的因子，對于這個明顯不是和他們一路的癡傻少主，眾人在心中不屑的同時也只能捏捏鼻子認(rèn)了。

    這次本就是太虛仙宗聽聞霰月城偶現(xiàn)魔氣，派門中弟子出來檢查歷練的，根據(jù)一貫經(jīng)驗，這次本就不會有什么問題，關(guān)鍵是不知道哪兒出了岔子，魔氣竟然嚴(yán)重到這個程度。

    “林之衍”也是被太虛仙宗派出來的弟子之一，因他身邊常年跟著修為高深的暗衛(wèi)，宗門對于這個簡單查驗的小任務(wù)倒也放心，總不能叫林少主一直待在山上吧？

    誰知就這么一次，就出現(xiàn)如此大的差錯，暗一心道：回去還是早點(diǎn)跟家主請罪吧。

    “站??！”

    嬌呵的女聲傳來，一襲身著熟悉紫衣的少女喊道，她膚白似雪，秀眉瓊鼻，清麗動人。那身紫衣，象征著太虛仙宗真?zhèn)鞯茏拥纳矸?，“林之衍，你就這么走了？別忘了宗門的任務(wù)！”

    暗一低沉沙啞道，“百里小姐，若是他出了什么事，你該知道后果的?！蹦锹曇羲粏∧?，語氣中更是含了無限嘲諷，像毒蛇般，滲人不已。

    那紫衣少女臉上飛快的閃過一絲膽怯，而后便是越發(fā)的惱怒，一個傻子而已，他以為他是誰？堂堂百里家的大小姐還奈何不了一個傻子？

    百里靈知道這傻子是有點(diǎn)背景的，卻是沒想到他家暗衛(wèi)這么囂張，呵呵，縱然有楚師兄護(hù)著又怎樣，她百里靈今日就叫他命喪于此！

    少女揮揮手，憑空突然出現(xiàn)許多蒙面黑衣人，幾乎個個都是金丹期，這可是她費(fèi)了好久才布的局，好不容易將楚師兄引走，今日不殺了這個傻子，怎么對得起自己這么長時間的布局。

    少女眼中閃過一抹陰狠，那張還算姣好的臉變得有些扭曲，她自幼便愛慕楚師兄，為了他，不惜迢迢萬里來道太虛仙宗，從高高在上的嫡小姐，變成一個受制于人的小弟子，怎料楚師兄卻被一個傻子迷了心智？

    “哈哈…”少女放肆的大笑，蒙面黑衣人瞬間而動，向著半空中的少年襲去，暗一面沉如水，心里迅速的估計著當(dāng)前的形勢，他低頭道，“少主乖乖的跟著小五回去，恩？”

    “林之衍”茫然的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少年那雙清澈的眸子，暗一嘆了口氣，隨之慎重又快速的將少年交到最后一個黑衣人手上，嚴(yán)肅道，“小五，一定要把少主安全的帶回去，走！”

    暗五猶豫一瞬，服從的天性讓他反射性的便快速結(jié)果命令，留下剩余的暗衛(wèi)四人對抗著三十來人的蒙面黑衣人，刀光劍影，法訣齊飛。

    百里靈看著“林之衍”離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

    還在飄著的林之衍心中咯噔一下，感覺不好，他身形一動，便要跟過去，卻在剛剛動身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天邊傳來一陣耀眼的白光，暗一目呲欲裂，“少主——”

    白光幾乎要將人灼傷般，越來越盛，就像一個巨大爆發(fā)的光明圓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的席卷了整座城池，本來四溢的魔氣像是遇見了什么天敵，張牙舞爪間灰飛煙滅，一瞬間，整座城池仿若新生，寂靜無比。

    冷風(fēng)簌簌刮來，帶著沁人心底的寒意。

    灰霾的天空一下子烏云翻滾，雷聲驟鳴，云層中的閃電隱現(xiàn)，俄頃，瓢潑大雨便傾然而落，伴隨著呼嘯的烈風(fēng)，刮得人臉頰生疼，暗一還維持著伸手的動作，眼睛眨也不眨，周身卻彌漫上nongnong的絕望之意。

    百里靈心中得意，嘴角的弧度微微勾起，她還沒來得及出聲，一道如洪鐘般震人心魄的滔天怒意的聲音從天邊遠(yuǎn)遠(yuǎn)傳來——

    “誰敢動吾兒！”

    那聲音隱含著不顧一切的怒火，神識之強(qiáng)大，讓在場的人紛紛被擊落在地，嘴角不受控制的溢出大股大股的鮮血。

    百里靈狼狽的躺在廢墟上，心中微微顫抖，她的手死死扣住泥土，眼里滿是不可置信——

    為什么那個傻子身后竟會有化神期大能撐腰？

    暗一僵硬的收回手臂，看著地上的女人，眼里不含任何表情，仿佛在看一個死人般。

    “他…他到底是誰？”

    事到如今，百里靈也有點(diǎn)慌了，她原以為這傻子不過一個小小世家之子而已，不然也不會怎么也打聽不到他的身世，可…可怎么會？

    暗一沒有說話，只是僵硬的站在那里，仿若在等判決什么般。

    遙遠(yuǎn)的天邊忽現(xiàn)一墨發(fā)墨袍的男子，他眸色漆黑無比，冷酷異常，周身彌漫著nongnong的威壓，帶者排山倒海的氣勢，空氣仿佛都微微扭曲，他看似很慢，實則眨眼間便到了這片廢墟上。

    一瞬間，強(qiáng)大的威壓籠罩著眾人，幾乎讓人無法呼吸，百里靈更是覺得骨頭都絞痛不已，撲通一聲，暗一他們直接跪下，聲音聽得人骨頭都痛了，濺起許多灰塵，墨袍男子卻看也不看，只是輕聲問，“衍兒呢？”

    暗一頓了半晌，話語仿佛從喉嚨里擠出來般，艱澀道，“少主…少主他…”

    第四十一章

    然而百里靈后悔也晚了，縱然她是百里家嫡女，百里家也不會愿意為她得罪宛如瘋子般的林云淵。

    她顫抖著嗓音蒼白的辯解道，“我…我不知道…”

    不等她將那個名字說出口，林云淵仿佛被激怒般，墨袖陡然一擺，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裹挾著不容拒絕的氣勢向百里靈襲來，百里靈只覺丹田驟痛，仿佛被什么撕扯般的，猛然吐出一口血來，她哆哆嗦嗦的低頭看向自己的丹田，那里已空空如也。

    不——

    凄厲的聲音響起，驚起陣陣飛鳥。

    百里靈有些怨毒的盯著林云淵，只是她卻不知道，這只是個開始罷了，真正的煉獄，將是她要用余生去一一感受的。

    將百里靈解決掉，林云淵淡淡的目光落在暗一身上，那目光有如實質(zhì)，重若千斤，將人壓得喘不過氣來。

    “屬下辜負(fù)家主信任，愿以死謝罪！”滿含悲傷的聲音響起，暗一手中的劍一橫，血花四濺，頹然倒地。

    這已經(jīng)是他最好的結(jié)局，家主愿意讓他這樣果決的死去，已是恩賜。

    暗一的頭微微扭曲，鮮血噴涌出來，濺到眼角上，讓他的視線都蒙上了一層模糊的紅色，他看向西南方，那是少主離去的方向，一滴血淚順著眼角緩緩滑下，終于隨著他的主人一樣，沒入黃土中。

    剩下幾人不禁有兔死狐悲之感，雙雙對視一眼，同自盡而亡。

    頓時，整片廢墟上，就只剩下林云淵。

    墨衣男子牙關(guān)緊咬，眼神痛苦，像是在死死壓抑著什么，隱藏在衣袖里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鮮血沿著指縫，緩慢而又妖異的滴落。

    “啊——”眼眸赤紅的男子突然爆發(fā)，他仰天大叫，墨發(fā)無風(fēng)自揚(yáng)，一圈一圈的靈力自他周身震蕩開來，所到之處，無一不灰飛煙滅。

    細(xì)細(xì)的粉塵飄揚(yáng)在空中，整座城池幾乎被移為平地。

    趕緊趕回來的楚明御便看到的是這一幕。

    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光芒忽然溢散開來，宛若夜間的螢火蟲般，耀眼美麗，那些星光仿佛一朵花兒般，旋旋而上，散發(fā)著清靈動人的氣息，一如少年在世的模樣。

    那些星光一邊溢出，一邊消散，林云淵伸出手掌，指尖剛剛要碰到星光時，卻仿佛被燙到般，猛然收回了手，堂堂一介化神期大能，修仙第一世家的家主，此時卻畏縮的如孩童一般。

    楚明御心中有種隱隱的不安感，為此，他日夜不眠的趕回來，卻看到眼前這一幕。

    他的手忽然有點(diǎn)顫抖，劍都差點(diǎn)拿不穩(wěn)，心中有個念頭不受控制的冒出來，可是腦海里卻一直回避，他猶抱著點(diǎn)希望的上前，張張嘴，卻發(fā)現(xiàn)說不出話來，許久，他才艱澀問道，“林家主，之…之衍呢？”

    林云淵眼色一厲，周身的靈力無差別的往楚明御身上攻擊，“林之衍”三個字仿佛已成為了他的禁忌。

    楚明御也不躲開，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般的，執(zhí)意要得到一個答案。

    直到那些星光快要溢散，林云淵猛然回過神來，攤開手掌，雙手一吸，空中的星光便被他聚集在掌心中，蜷成一個漂亮的、瑩瑩的白色光球，那白色光球上隱隱有著小小少年的影子，楚明御如遭雷擊，心像似被撕裂般，呼啦啦的灌著風(fēng)，寒冷徹骨，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著。

    哐當(dāng)一聲，楚明御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劍。

    “衍衍他…”

    話音未落，卻見林云淵小心翼翼的將光球放入一個精致透明的白玉盒中，然后像對待珍寶般的，將小小的玉盒放在胸前的衣襟里，做好這一切后，他不含任何感情的看了楚明御一眼，聲音低啞的、說出了兩人見面以來的第一句話，“衍兒的…最好跟你沒關(guān)系，否則，縱然楚賀，也護(hù)不住你?！?/br>
    話里充滿了警告與險戾，楚明御恍然未覺，他愣愣的站在原地，心中還是不敢相信——

    那個初見時面若桃花的少年，笑的純?nèi)坏姆氯舭准堃话愕纳倌辏郧傻暮八麕熜值纳倌?，心軟的連只螞蟻都不睬的少年，就這樣…沒了？

    心神一哽，一口血噴出來，楚明御捂住胸口，狼狽的彎腰，卻還是阻止不了那股錐心刺骨的疼痛。

    “師兄！”背后緊跟著他的幾人急了，他們本就是被太虛仙宗派下來做任務(wù)的，原本是跟著楚師兄，最后不知出了什么事，楚師兄執(zhí)意要回來，他們勸阻也沒用，只得跟回來了，誰曾想竟然發(fā)生這種事？

    楚明御擺擺手，疲憊道，“你們先回去。”

    “師兄！”

    “回去！”

    弟子們有些擔(dān)心的走了，徒留楚明御依舊怔怔的站著。

    許久，錦靴緩緩踏過廢墟灰塵，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荒涼的冷風(fēng)吹來，仿若冷進(jìn)了骨子里，向來不怕冷的楚明御竟然抖了抖。

    他一個人走遍這座已然看不出原形的城池，從天明走到天黑，整個人恍恍惚惚。

    清脆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點(diǎn)少年特有的而不自知驕縱，“師兄，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呀？”

    楚明御猛然回頭，入目便是空寂的荒野，只有冷風(fēng)呼嘯而過。

    心中絞痛更甚，高大的男子痛苦的彎起了腰，步伐凌亂不已，他一直以為自己對師弟的愛戀不過淺淺淡淡，只是對美好事物的占有欲而已，說白了，心高氣傲驚才絕艷的楚明御，一直不肯承認(rèn)自己愛上了個傻子而已。

    可是現(xiàn)實卻生生的打了他一巴掌，他從沒想過，失去了少年，竟像是挖空了他的心。

    ※※※

    竹林搖曳，依舊青翠欲滴，太虛仙宗和往常一樣，多一個人、少一個熱，對這個偌大的宗門沒有絲毫影響，臺階前的小童子吃力的拿著大掃把，細(xì)細(xì)的掃去前一天晚上落滿臺階的落葉，枯葉聲刷刷刷，寒風(fēng)吹來，小童子不禁打了個寒顫，喃喃道，“這秋天馬上就要來了吧?！?/br>
    日復(fù)一日的灑掃讓他對這片殿門前的土地很是熟悉，他剛掃完一角，準(zhǔn)備換個方向接著掃時，卻猛然瞪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樣，結(jié)結(jié)巴巴道，“楚…楚師兄…”

    從山的平面上緩緩顯出一人的身影，來人一身暗紋紫衣，華貴旖旎的袖擺幾乎垂落于地，衣擺間像是盛滿了流光，耀眼的幾乎不能直視，那張俊美若雕刻的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寒霜凜冽，泠泠然似乎能把人凍成冰塊，小童子向來不敢直視這位首席弟子的面容，如今卻好似見了鬼般，一眨不眨的盯著那人看——

    三千墨絲寸寸似雪，隨著有些凜冽的寒風(fēng)微微飄揚(yáng)，幾乎能灼傷人眼，那人仿若不覺，任由如雪的發(fā)絲拂過臉頰，斂目，緩緩向山上走去。

    竟是在一夜之間白了發(fā)。

    小童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發(fā)現(xiàn)楚師兄身上的寒氣好像更重了，隔著老遠(yuǎn)，便讓他不由得心生恐懼。

    索性對方并沒有注意到他，幾乎只是瞬間，那抹紫色身影便消失不見。

    問天殿。

    楚明御面無表情的走進(jìn)大殿，眼里仿若一潭死水，波瀾不驚，楚賀看到滿頭白發(fā)的青年，瞳孔一縮，“你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