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今夜萬梅山莊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全拜此人所賜,當即厲嘯一聲,率領眾人將金如歸團團圍住。 平煜借金如歸之手對付鄧安宜的打算落空,最后一塊坦兒珠的下落依然沒有頭緒,只得上前再添一把火,邊打邊對鄧安宜道:“ 子恒,金教主說你身上有兩塊坦兒珠,所以才和他合謀一道闖入我府中擄人,今日你又跟他一先一后前來武林大會,就為的將其余的坦兒珠收羅齊全。可惜啊,金教主恨你關鍵時刻只顧在一旁乘涼,致使他昭月教死傷了大半,他現(xiàn)在恨你入骨,怎能不找你算賬?!?/br> 這話一出,不止文一鳴愣住,連一旁假借受傷稍歇的王世釗都迅速將目光投向鄧安宜。 鄧安宜不緊不慢回道:“則熠此言差矣,我之所以來武林大會,無非是因去年拜了東蛟幫的劉幫主為師,學了一套靈蛇拳,聽說武林大會高手云集,特來見識見識。” 他回答得似乎頗為在理,順便還將御蛇分骨手混賴成靈蛇拳,可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豈能輕易拔去,王世釗冷眼看了一會鄧安宜,再也沉不住氣,也跟著加入戰(zhàn)局。 陸子謙冷眼看著鄧安宜,齒冷地想,怪不得此人如此處心積慮接近自己,原來是想拐彎抹角打探他身上的那塊坦兒珠。 傅蘭芽見已打到最為關鍵之處,連秦勇也上前施以援手,雖然疲憊至極,卻仍強撐著注目平煜。 陸子謙一旁望見,口中發(fā)苦,忽道:“為了集齊坦兒珠,個個打著堂而皇之的旗號,其實說白了,不過就是為了一己私欲。我若是有一塊坦兒珠,直接將其丟棄于深淵,叫旁人再也找不著,省得為了一塊破銅爛鐵,攪得天下不寧,尤其是——” 他看看傅蘭芽,“尤其是坦兒珠的藥引竟還是一個弱女子,這幫人當真喪心病狂。” 一番話將平煜收集坦兒珠的目的劃為單純的爭權奪利。 李攸訝異地看了看陸子謙,挑眉笑道:“陸公子,說的像你真有坦兒珠似的,而且陸公子飽讀詩書,該知道這寶貝落在好人手中也就罷了,若落在壞人手中,難保不會天下大亂,為了避免坦兒珠被壞人所用,搶先一步將其收攏又有何不可?” 陸子謙微微一笑,有意無意看向傅蘭芽,接話道:“好人還是壞人,界線太過模糊,不好界定,全憑自我標榜罷了?!?/br> 傅蘭芽目不斜視,想起之前在殿中平煜拿出坦兒珠時,陸子謙委實太過平靜,加之又聽了他剛才那番言論,不由暗忖,難道陸子謙見過坦兒珠? 可是,他一介世家公子,跟江湖中人從無往來,又是從何處見過坦兒珠呢。 努力思索了一番,倒是在模模糊糊記起了一事。 金如歸雖然口不能言,但自負狂妄的心性一點未有轉變,明知再斗下去只能全軍覆沒,卻怎么也不肯落敗而逃。 斗到后半夜,他身邊那幾名奉召死的死、傷的傷,只余兩三名武藝最出眾的奉召在苦苦支撐,而底下一干教徒,更是損折了大半。 正在此時,他背后又遭了秦晏殊一掌,正是狂躁不已,忽然瞥見遠遠坐在林邊被眾錦衣衛(wèi)所環(huán)繞的傅蘭芽,想起平煜先前不顧一切于火海中將傅蘭芽救出,剛才又帶了傅蘭芽在林中解毒,可見平煜對這女子極為珍重。 暗想,眼見坦兒珠是無論如何也集不齊了,何不在平煜眼皮子底下將這花一般的女子毀掉,好叫他嘗嘗摧肝斷腸的滋味。 他自小經歷異于常人,最喜摧毀旁人心愛之物,當下心念一動,硬生生揮開秦勇,明知洪震霆已當胸襲來,仍不管不顧生受了這一掌,不去理會心脈被這一掌摧得大震,反越過眾人,往傅蘭芽縱來。 李攸見狀,飛起一劍,瞪起眼睛罵道:“金如歸,你找死!“ 金如歸卻不閃不避,一掌握住那鋒利至極的劍刃,另一掌卻拍向李攸的胸骨,狀若癲狂,顯見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全身上下金鐘罩的功夫已破,那利刃在手中割出一個極深的傷口,鮮紅的血沿著手掌涌出,一路滴落下來。 李攸怎敢硬接摧心掌,忙側身一躲,腿下卻一掃,踢向金如歸的膝蓋。許攸及李珉幾個也忙揮刀攔阻金如歸。 金如歸身子一震,將許攸等人遠遠震開。 傅蘭芽嚇得花容失色,扶著桌沿倉皇往后退去。 這時,陸子謙忽然從斜刺里沖出,擋在金如歸跟前,大喝道:“金如歸,枉你一代梟雄,難為一個弱女子算什么!” 李攸已跟金如歸過了幾招,金如歸兩手無暇,索性抬起一腳踢向陸子謙,誰知剛踢上陸子謙的胸口,就覺什么yingying的東西抵在腳下,極為堅硬,將他腳上的力卸去了一多半。 李攸一旁看得仔細,也跟著怔了一下。 因著這一愣神的功夫,金如歸身后一柄重物破空而至,噗的一聲沒入了他的脊背。 平煜心險些脫膛而出,面色白得如紙,流星一般飛縱而來,到了跟前,立在金如歸身后,握住那刀柄又狠狠往前刺進了幾寸。 金如歸直挺挺立在原地,眼睛卻不甘心地望著傅蘭芽,仍要往前行走,只覺那透背而出的刀鋒又在胸膛攪動了好幾下,心先是壓榨般的一縮,隨后便聞幾不可聞的爆裂之聲,血如瀑布一般沿著刀尖噴涌而出。 從前為了練功,他曾用這殘忍的法子傷害過無數(shù)無辜的人,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也活活遭受了一遭剜心之苦。 傅蘭芽滿面駭然地望著眼前的情景,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忽覺臉上一熱,有什么腥濃至極的東西噴灑到自己臉上,只覺連日來的驚駭已到了承受的邊緣,含淚驚呼一聲,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第112章 傅蘭芽醒來的時候, 第一件投入眼簾的便是烏沉沉的棚頂,耳旁是轔轔的車轱轆聲。 她怔忪了好一會,等憶起昏迷前的場面,面色一白, 連忙摟著覆在胸前的薄毯坐了起來。 四下了一顧,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坐在馬車的軟榻上, 熹微的晨光隨著不時被風吹起的車簾透進, 將車內照得忽明忽暗。 因不知身在何處, 頗有些惶惶不安, 就聽平煜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似是在跟李攸低聲交談。 傅蘭芽訝然,原來他一直在車旁隨行,心定了幾分, 忍不住起身, 掀起窗簾往外看。 平煜并不在窗旁, 而是正在前頭跟李攸并駕齊驅, 從挺直的背影判斷,并未受傷。 車后,則是漸行漸遠的萬梅山莊。 蕭瑟的秋風裹雜著焦糊的味道送入鼻中, 莊中事物的輪廓已經模糊不辨,但想必經過昨夜那場大火,那幾座原本雕梁畫棟的大殿此時已成了殘垣斷壁。 什么叫竹籃打水一場空,用來形容文氏父子再貼切不過。 因著白日的緣故,昨晚深深烙印在她腦海中的血腥場景淡化了幾分, 她緩緩放下窗簾,回到榻上,抱膝而坐,望著車簾出神, 也不知剛才自己昏睡了多久,行動間,身子依然極不舒服。 可惜嬤嬤不在身邊,她連個依靠撒嬌的人都無。 平煜么…… 她臉一紅,躺下,翻了個身,將手托于腮下,默默想著心事。 昨夜在林間的事,瞞得過旁人,卻無論如何瞞不過林嬤嬤,也不知一會見了林嬤嬤,她該如何自處。 一想到林嬤嬤不知作何反應,她便生出幾分惴惴,頭一回恨不能在外頭多延宕一會,不想那么快回府。 又想到,這一路走來,無論是鎮(zhèn)摩教左護法還是昨晚的金如歸,但凡參與爭奪坦兒珠之人,幾乎都沒有什么好下場。 想來不過是一塊用途不明的北元異寶,不知為何竟有那么大的魔力,引得這些人前赴后繼,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 胡思亂想間,金如歸死前的可怖場面毫無防備地浮上眼前,她嚇得心猛的一揪,忙緊緊閉上眼睛。 從山莊回的路有些漫長,她一時驚懼,一時煩憂,許久過后,才倦極而睡。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耳畔傳來雜亂的聲響,她茫然抬起頭,迷迷糊糊分辨一晌,這才意識到外頭已是鬧市,叫賣聲和絲竹聲不絕于耳,夾雜著行人說笑聲,頗為鼎沸。 掀開一點車簾往外看,秋風掠過,外頭果然人來人往,不知何時,已到了金陵城中的繁華商阜。 又行了一段,馬車突然停下,李珉的聲音在外低低響起,“傅小姐,你醒了么?!?/br> 傅蘭芽忙清清嗓子,應道:“醒了,李大人?!?/br> 車簾掀開,外頭的亮光驀地射進來,照在臉上,有些刺眼。 “到地方了,傅小姐先將這件斗篷披上再下車。” 傅蘭芽接過,見是件灰撲撲的斗篷,連著帽,從頭罩下,可將她整個人裹在其中,叫人無從瞥見相貌。 她系好后,強忍著腰間和雙腿的不適,掀簾下車。 立定后,抬頭一望,這才發(fā)現(xiàn)馬車不知何時到了一座客棧的后巷中。 身旁,是李珉和陳爾升,以及那二十名暗衛(wèi)。 再過去,則是都尉府的一幫兵士。 巷尾,一名氣宇軒昂的男子騎在高頭大馬上,正是平焃。 平煜卻不知去了何處。 “平大人為了掩人耳目,先送那名假扮傅小姐的女子回了府。又說傅小姐受了傷,索性讓屬下護送傅小姐先來客棧安置,請大夫給傅小姐好好瞧瞧再回府,平大人說了,忙完那邊的事,就會過來接傅小姐?!?/br> 察覺平焃明銳的目光射來,傅蘭芽竭力不讓自己露出心虛的姿態(tài),應了一聲,緩緩跟在李珉和陳爾升的后頭從后門進了客棧。 客棧里頭的布置倒比傅蘭芽想的還要明亮氣派,與尋常客棧不同,一路走過,安靜得很,走了一段,從一側樓梯拐角處轉過來一位滿身綾羅綢緞的中年男子。 那人并不敢多看傅蘭芽,只恭恭敬敬對李珉含笑道:“已收拾好客房,請這位小姐進去歇息,一會大夫便過來了?!?/br> 李珉笑了笑道:“好?!?/br> 引著傅蘭芽到了二樓最為僻靜的一間客房門前,止步,道:“就是這了,傅小姐請進去稍歇,請大夫好好看看,山中寒涼,莫要落下什么病根才好?!?/br> 李珉本是無心之語,傅蘭芽卻僵了一下,旋即點點頭,含笑道:“多謝?!?/br> 那掌柜卻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李珉和陳爾升,噙著笑意退到一旁。 傅蘭芽推開門,里面是間收拾得雅致妥帖的客房,一套三間,外頭是起居室和書房,最里頭才是寢間。 寢室內,除了一架懸著緋紅色簾幔的花梨木床架,另有妝臺和圓桌春凳。 床前設著一架水墨山水屏風,屋內不知焚著何香,暗香浮動,繚繞鼻端。 她繞過屏風,思忖著在床沿坐下,少頃,抬頭四處一望,不知凈房在何處。 她身上出了許多汗,雖然此時已然干透,但內里的衣裳貼在身子上,仍不舒服,她眼下極度渴望好好洗個澡。 她這般想著,便重新起身,慢慢在屋中轉了一會,走到床后頭的屏風前,無意中往后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后頭竟藏著一間極大的凈房,地面皆鋪著琉璃磚,諾大一座浴池,金光璨亮。饒是她自小見過不少奇珍異寶,也被晃得眼睛花了一下。 平煜這是把她安置在了一個怎樣的銷金窟? 從凈房出來,她意識到屋中格局有些不對勁,伸手在墻上摸了摸,暗忖,難道這房間還有暗門。 正要好好研究研究,外頭有人敲門,卻是客棧的下人來送沐浴用的熱湯。 傅蘭芽忙重將那件斗篷披上,掩上臉面,打開門。 一行婢女捧著衣裳巾帕魚貫而入,徑直走到凈房,屈膝對傅蘭芽一禮道:“奴婢們服侍小姐沐浴?!?/br> 傅蘭芽怎敢叫旁人瞧見自己身上的端倪,忙道:“不必了,將衣裳巾帕放下,我自己沐浴?!?/br> 等婢女們出去,便走到浴池邊,一件一件將衣裳脫了,進到熱水中。 她自小到大,身邊從來不乏伺候起居之人,哪怕家中遭了事,一路上亦有林嬤嬤隨行,像今日這樣自己沐浴,還是頭一回。 她在凈房逗留了許久,直到將身上每一處都仔細洗凈,可是,哪怕是忍痛擦拭了好幾回,那些落在前胸和腰上的痕跡依然洗不掉。 她頹喪地將巾帕放回熱水中,怨懟地想,也不知平煜為何這般不知輕重,這副模樣若叫林嬤嬤看見,可就什么都瞞不住了。 她屈膝抱胸,情緒低落地在浴池中坐了好一會,直到一身雪膚被熱氣蒸騰得透出粉紅色,這才從熱水中出來,拭凈了身子,取了那一疊干凈衣裳來穿。 她早先脫下的褻褲上還有些斑斑血跡,墊在下面的披風上更是一片狼籍,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知道發(fā)生了何事,無論如何不能拿回府中,勢必得找個地方丟棄才好。 她捧著那兩件衣裳,咬唇想,一會平煜來了,就讓他去處置吧。 磨磨蹭蹭從凈房出來,一抬眼,就見桌上已呈了幾樣粥菜,正冒著絲絲熱氣。 她走到桌前坐下,默默用完膳,用巾帕拭了嘴,便回到床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