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瑞王府那座朱色小樓上,曾經(jīng)屬于二妮生活過的所有痕跡都已被抹去,這里被裝飾的溫馨清減,臨窗那妝臺邊掛著一幅十分喜慶的胖娃娃圖,只戴個紅色的小肚兜兒,小屁股圓圓,腿臂兒粉白似藕節(jié)一般,兩頰脂粉涂抹過的紅,趙蕩就坐在二妮曾坐過的位置上,盯著那胖乎乎的小兒,聽身后的內(nèi)侍王德回話。 王德道:“永國府閉門謝客,除近友親眷外,謝絕吊喪,國夫人之靈只停三日,聽聞府中一個婢子與國夫人同去,腹中亦有五月胎兒?!?/br> “兩尸四命,慘絕人寰。張登是個武夫,才能震懾得住如此大的冤氣與煞氣?!壁w蕩悠悠說道:“那一府余人算是完了,但張君是個麻煩,他昨天出門去了何處?可曾見過張虎手下的人?” 張虎與張震同年,是堂兄弟,如今在夏州為統(tǒng)兵。趙鈺之死,趙蕩疑心在他身上,但苦于一直沒有證據(jù),才不能拿下他。 王德道:“他出府之后,四處游走,最后去了相國寺找同光法師,要同光法師為其超度大哥亡靈,又到他大哥墳上痛苦了許久,言自己定然要為大哥報仇?!?/br> 趙蕩一笑道:“他這是疑心到孤身上了?!?/br> 想想也正常。當初于西京客棧齊森設誘,金國郡主隨身帶著軍備戰(zhàn)略圖,這一樁樁的誘惑,張君早晚要省悟過來,他心中的恨可想而知。 “他昨夜還把南寧府的三孫姑娘抱著扔出了府外,并且當著下人的面呵斥?!蓖醯碌溃骸澳侨龑O姑娘也是臉皮厚,被罵完之后,又叫人捉進府去了。” 趙蕩再笑不出來:“趙宣向來最親信姜映璽那小婦,不過一個婦人,恨不能當孔圣人一般尊著。張君這一鬧,姜映璽的臉往那里擱,太子的臉往那里擱?” 可雖說他會因此而得罪太子趙宣一系,但皇帝也許會因此而信任他,畢竟一朝之中就兩位皇子,都叫他給得罪了,他不忠皇帝,怎能?;盥?? 名為師生,已是仇人。趙蕩嘆了口氣道:“寧王之死是孤最大的意料不及,若寧王不死,則永國一府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而叫它煙消云滅,可是寧王死了,沈歸再忠也不及寧王有用?!?/br> 實際上他要的局面已經(jīng)達到了,永國府不再成為太子趙宣一系最有力的支持。沈歸為統(tǒng)兵,而他自己從趙鈺手中接手了西京并開封兩座大營,一座由蒙他救命之恩的鄧鴿統(tǒng)領(lǐng),另一座,由他的門人齊楚統(tǒng)領(lǐng)。如今他之勢,遠比太子趙宣強大不知多少倍。 趙蕩站起身來,閉上眼睛在妝臺前踱步,忽而回首,吩咐那王德:“以孤的推斷,就算三年孝期張君會丁憂守孝,但皇上必會叫他因勢奪情,繼續(xù)隨侍于側(cè)。你們幾個合計個辦法,務必要讓張君惹了皇上厭憎,從此不肯用他。” 王德有個本家,是歸元帝身旁貼身內(nèi)侍,位封六品宣詔使,他聽了這話點頭道:“奴婢曉得了。” 另換了個中年內(nèi)侍捧著裘衣進來,趙蕩將裘衣接過來搭在肘腕上,笑道:“既然永國府閉門謝客,孤不好大張旗鼓前去。此時已近深夜,咱們私服前往,給國夫人燒柱香去!” * 大雪如扯絮般下個不停,如玉重病一月,才也能起得了床,連著熬了兩三天,到燈火歇了才有時間給區(qū)氏燒柱香。她深一腳淺一腳進了靜心齋,幾個孝子賢孫都不知去了何處,唯有個張誠和鄧姨娘兩個在靈旁守著。 鄧姨娘見如玉來了,起身替她拈了柱香,強撐一笑道:“二少奶奶放聲吼得兩聲唄,咱們一門幾個倔子,沒一個肯哭一聲,聽說人到了那一世,是要聽著孝子賢孫們的哭聲,才能摸得著往靜土的路了?!?/br> 不用說,張君不哭,張誠和張仕也不哭,一個靈前冷冷淡淡,唯鄧姨娘眼看要嚎破了喉嚨。如玉試著嚎了一聲,聲如鬼叫。張誠扔了張紙在火盆里,冷聲問道:“你這是嚎喪?豪豬還差不多。” 如玉瞪了張誠一眼:“那你為何不哭?” 張誠忽而倔過脖子,搖頭道:“不傷心,又怎能哭得出來?” 雖嘴里這么說著,淚珠兒卻齊齊往外崩個不停。他哽噎了片刻,低聲道:“如玉,我是委實沒有想過大哥會死。若我知道當初趙蕩只是拿我做個筏子,來誘老二上鉤,從而設陷殺大哥的話,我打死也不會那么做的?!?/br> 鄧姨娘不知何時也走了。張誠被禁足三月,本就一臉的胡子邋遢,再兼這幾日不能凈面梳頭,越發(fā)蓬頭垢面。于當日如玉在西京時所見那穿著白袍俊眉秀眼的少年郎,判若兩人。她低聲道:“自家兄弟,你早知趙蕩對永國一府沒安好心,就不該投誠趙蕩?!?/br> 張誠道:“趙蕩要破永國府,不是一天兩天。我是個庶子承不得爵,唯我舅舅鎮(zhèn)守云貴,是個四品武將,當初我也是昏了頭,以為可以因尚公主而脫離永國府。 趙蕩要對付永國府,我以為他只要兵權(quán),誰知他竟是要大哥的命。” 所以他身為庶子,只不過是想在眾人落魄之后,能搖身而上,過的比幾個兄弟更好而已。 最能干的大哥因為兩個弟弟的愚蠢與不合而喪身沙場,張誠總算大徹大悟:“皮之不毛,毛將焉附,要是當初趙鈺不死,我們所有人都得死,你也要受無盡的侮辱。至少在趙蕩登極之前,他不可能從趙鈺手中搶到你,無論你,還是我,或者整個永國府,都是他用來喂養(yǎng)趙鈺那條獵狗的鮮rou而已。” 這也恰是張君不得不殺趙鈺的原因。若趙鈺不死,今日的永國府,要比如今慘一萬倍。三邊所有姓張的將士全都得死,趙蕩為了能繼續(xù)養(yǎng)著趙鈺那條沖動而又無腦的獵狗,自然會把她送給趙鈺,想到這里,如玉亦是一個寒顫。 若要俏,一身孝。她一身素白,原本圓潤潤的鵝蛋臉兒瘦出個尖怯怯的下巴來,頭上不過兩根銀簪子綰著發(fā),幅面有些太闊的棉褙子,襯的人越發(fā)嬌小,許是靈房中太冷,捏只帕子在下巴前不停的輕顫的。離的太近,張誠能聽到她上下牙輕輕打顫的聲音。 張誠披著件快要滾成氈的裘衣,撣了撣上面腌瓚披給如玉。如玉接了過來,低聲道:“你能想明白就好,母親臨終時曾說,叫你們兄弟不要打架……” 或者二人并肩跪于靈前,這交頭接耳的模樣有些暖昧,如玉話還未說話,簾外一陣冷風,沖進來的是張君,他也不多說話,撕扯上張誠的衣領(lǐng),就將他整個人扯進了內(nèi)室,不一會兒里頭便是悶悶哼哼的拳腳之聲。 如玉幾乎要跳起來,沖進內(nèi)室扯開兩人罵道:“昨夜母親還叫你們不要打架,不要吵架,如何這會兒又打了起來?” 張誠打不過張君,指著張君罵道:“愚蠢,無恥的小人,大哥之死,多一半的責任在你。” 張君劈手就是一個耳光甩到張誠臉上,罵道:“張三,當初大哥與父親多少來往書認,俱是你捧給趙蕩的,你竟忘了么?” 張誠摸了把臉,啐了一口道:“誰叫你非得捅出我舅舅的事情來?他經(jīng)營云貴六年,叫你破于一旦,你為了能得太子賞識,連自家人都往外賣!” 張君再不多話,忽而一個躍身,一腳就將張誠踩倒了后面的大柜上。如玉氣的吼道:“都給我停手?” 她先將張君拽壓在一把椅子上,將張誠也扯到了另一把上,見張仕也來了,正在門外站著,將他一把也扯了進來按到一把椅子上,自己站在中間,問這弟兄三個:“你們別吵也別打,我問你們一句,你們覺得咱們天家三位皇子,各人皆有能力否?” 張仕默默點頭,低聲道:“委實有能力?!?/br> 如玉道:“這就對了,太子謙懷,有治理朝綱的能力,于皇上北征時,可處理國家大事,朝綱絲毫不亂。瑞王于各地辦實差,得百官稱贊,而寧王殺筏邊關(guān),是常勝將軍。如此得力的三個兒子,一起輔佐皇上,才有如此穩(wěn)固的江山。 再看看你們,一個忙著求榮賣父,一個躲在窩里萬事不管,再一個成天知道打兄弟,你們可覺得害臊否? 大哥之死,確實怪你們,你們一個個都有錯!” 經(jīng)她這一罵,弟兄三個竟是啞口無言。如玉嘆了一息又道:“老三想投奔瑞王換個好前程,須知覆巢之下無完卵,連自己的親兄弟都能背叛的人,他只會利用,而不會重用你。老四躲在窩里,當下也只能這樣,可你不能萬事不關(guān)心,畢竟若是哥哥們都出了事,誰來顧你? 再就是你,張君,大哥死了,永國一府都在你的肩上,母親臨去時還叫大家要萬事和睦,不準吵架,你身為長兄,自己先帶頭打弟弟,你做的可對?” 張誠揉著叫張君搧紅的臉,呲牙道:“二嫂這話說的好,我愛聽?!?/br> 張君臉一紅,立即一巴掌就要煽過去。如玉一眼橫過去,又是婉言:“兄弟同心,齊力斷金,你們?nèi)粼龠@樣下去,不定那一天,趙鈺就是你們的下場!” 幾兄弟默了許久,張君先起身,拍了拍張誠道:“只要你從此跟趙蕩劃清界限,就還是我兄弟?!?/br> 張誠默了片刻,起身出門走了。張仕仰頭看了看天,低聲道:“所以二嫂認為趙鈺之所以會死,恰是他們兄弟不齊心的緣故?” 這話問的如玉一噎,畢竟合力殺趙鈺之事,除了她和張君,沈歸丫丫幾人外,天下再無人知。不過她立即答道:“就算趙鈺只死之是天意巧合。說句難聽的,等到皇上死了,太子繼位之后,難道他能繼續(xù)活下去?” 他們兄弟三人,是當朝的頂梁之柱,可只要皇帝死,就會分崩離析,各自為政,到那時,三兄弟總要死掉兩個,而皇帝,會是剩下的那個。兄弟齊心,不吵不打,說起來容易,但想要做到,平民百姓或許可以,天家兄弟,永遠都不可能。 張仕也轉(zhuǎn)身出去了。如玉仰望著張君高而瘦挺的后背,低聲道:“若你果真再無生門,不得不辟出條新路來,就不能一人單打獨斗,自已府中的兄弟們捆成團,才有可能真正謀成大業(yè),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張君轉(zhuǎn)身盯著如玉,忽而有種錯覺,也許她早就看穿了他,可是她不會說出來,而僅僅是默默的,于一府中,于他的身后起著作用,這也恰是區(qū)氏一直以來厭她,卻于臨終時非得要她來陪自己走完最后一程的原因。 他長長的睫毛微顫,薄唇開合得許久,問如玉:“你說了?”他所指的,當然是張震那件事。 她圓圓一雙杏眼,重重的點頭:“母親走的時候很高興,沒什么遺憾?!?/br> 張君握著如玉冰冷的手,攥入懷中,退后兩步坐到了椅子上,將她的手抵上自己的額頭。真正的悲傷,并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這樣抖著肩的無聲而訴。 蠅蠅茍茍一生的母親,以那樣的方式閉上眼睛,兇手隨即也跟著一根繩子吊死了自己,她那個人,剛烈一世,去的迅雷不疾掩耳,快到?jīng)]有一個兒子在她面前表達過一絲愛意。 如玉攬著張君的肩,哄孩子般勸道:“你爹是不中用的,這一府你得肩負起來,我也指望著你,你再不能是從前那個孤僻的性子,你可明白我的話?” 若張震還想回來,想圖謀霸業(yè),改朝換代,作為京中唯一能替他謀事的張君,就不能再是原來那樣冷倔倔孤僻僻的性子。她選了張君,自然就再也沒有想過事二夫投奔趙蕩,可張君只有野心沒有能力,于如今的險境中萬難成大事,她本想求個小富即安,他想給她更高的尊榮與富貴,她愛他,所以不得不追趕著他的腳步,幫助他,只希望總有一天,他能看到她的好,真正愛上她。 送走了這兄弟幾個,如玉和蔡香晚兩個才在靈堂旁的火炕上坐著用飯。蔡香晚忽而噗嗤一笑道:“二嫂,要我來說,你方才罵的很好,就他們兄弟幾個這樣子,合該有個人來罵罵。但是公公不頂事,婆婆又死了,大嫂萬事不管,一府之中,竟還無人治他們?!?/br> 婆婆喪中,她們倆皆是一身的白衣,素頭素面。飯是熱騰騰的羊rou湯,剁成塊的羔羊排,與白蘿卜清燉,清澈澈的rou湯上灑著幾絲胡菜,以餅而就,喝一口從心暖到肺。 如玉吹拂著綠油油的胡菜,輕輕呷了一口:“我說的皆是實話,咱們嫁進來,也為有個安穩(wěn)日子過,他們兄弟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咱們?nèi)绾文苡泻萌兆舆^?” 蔡香晚點了點頭,忽而一嘆道:“雖說婆婆難對付,可是好歹她是正經(jīng)婆婆,這個死了,公公肯定要續(xù)弦,那姜大家,守寡守了二十多年,又在咱們府呆了那么久,尋機就上了公公的床,我見著她就惡心,往后要我稱她母親,想想我都吃不下飯去?!?/br> 如玉忽而想起區(qū)氏要死那夜,張登與姜璃珠兩個于靈堂后那屋子里的撕扯,低聲道:“只怕這事兒還有變數(shù),萬一公公續(xù)弦不娶姜大家了?” 蔡香晚拍著胸口道:“阿彌陀佛,要果真不是姜大家,我得好好替婆婆燒兩柱香去,任是誰我也歡歡喜喜磕頭拜她,認她做個親娘?!?/br> 如玉指著蔡香晚的鼻子輕點道:“這可是你說的,萬一不是,到那新婆婆執(zhí)妾禮的時候,我可要眼看著你拜祠堂,喊聲親娘出來?!?/br> * 今夜換蔡香晚理事,她要往竹外軒去睡個好覺,一路上帶著個小丫丫,兩人于那溜滑的冰上小步小步走著,如玉便見周昭院里的小荷與張君站在張誠院子門前,張君欲走,小荷攔住了不知說些什么,倆人在那里說了半晌,張君終是往周昭院里去了。 她站著定了定神,使著丫丫道:“你先回院里,叫秋迎將屋里的炭火生的旺旺的,我去大嫂院里坐坐,片刻就來?!?/br> 大冷的天,周昭院里門雖開著,院子里并無人走動。如玉繞過影壁直接進了內(nèi)院,穿過游廊,還未撩那抱廈的簾子,便聽窗子里周昭一聲輕笑。白紙糊過的窗棱,里面木頭窗扇是打開的,所以能看到個清清瘦瘦的剪影豎在窗前,是張君無疑。 鬼使神差的,如玉就收回了手。 還是周昭的聲音:“囡囡,叫聲二叔,給二叔笑一笑,讓二叔抱抱你,好不好?” 張君沒有抱過孩子,見周昭將囡囡遞過來,背著兩只手不肯接。 周昭臉上的笑頓時散去,冷漠而又清麗的臉上,浮起一層寒霜。她又將孩子抱回去,轉(zhuǎn)身跌坐回那羅漢床上,顫聲道:“你瞧這孩子笑的好不好?她并不知道她的父親已經(jīng)叫你給害死了,而你,無歉意,無悔意,終將奪走你大哥的爵位,和他千辛萬苦守著的這座府第。 他于十五歲上邊關(guān),整整十年,最后戰(zhàn)死沙場一無所有,而你了?將會擁有爵位,夫妻合樂,還將一步步居重臣高位。你可知這一切皆是踩著你大哥的尸骨,你才能有的?”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為了將來能夠上無線,我改了個更丑的名字《嬌娘美如玉》,所以要是你們的收藏欄里看到了,不要哭泣不要顫抖,是我是我還是我,哈哈! 第93章 誘餌 張君之所以在如玉那里漏了口風, 叫如玉知道張震未死,是因為他委實經(jīng)受不了她那帶著□□誘惑的逼問,但如玉是個例外,除此之外, 他不會再告訴任何人。 終于,張君還是接過了小囡囡, 抱在懷中低聲逗道:“囡囡,叫聲二叔!” 周昭伢聲伢氣學著孩子的聲音叫道:“二叔!” 小囡囡還沒著過風吹,軟丟丟白嫩嫩的瓷娃娃, 肌膚凝透,仰面看著張君, 伸手要往他臉上夠。張君立刻要將孩子還回去,周昭站了起來,順著張君的手將孩子舉高, 又壓他坐在自己方才坐過的圈椅上,問道:“囡囡生的好看嗎?” 張君點了點頭,低聲道:“天下再沒有的好看?!?/br> 周昭萬分難過, 哽噎著聲音道:“可惜你大哥看不到了, 可惜他永遠看不到了。” 張君閉了閉眼, 硬了心腸準備將孩子遞還給周昭, 忽而這小囡囡一把抓住他鬢角幾根亂發(fā), 小手兒攥的緊緊,眼看就要扯掉。張君低聲叫道:“大嫂,大嫂, 快拉開囡囡的手!” 周昭忽而就笑了,丈夫死后三個月,她叫張君那驚慌無措的樣子逗笑了,也扯不開囡囡的手,囡囡生生拽掉了張君額頭一撮子頭發(fā),拿在手中玩著。 張君要遞還孩子,周昭卻轉(zhuǎn)身走了。過得片刻,她端著藥匣子過來,低聲道:“我瞧著像是出了血的樣子,不期我閨女竟有這樣大的手勁兒。這就好,女子不輸男兒,長大了才能不受這些壞男人的欺負,囡囡兒,咱們替二叔上藥,好不好?” 永遠冷若冰霜,目下無塵連個笑都不肯輕易露于人的女子,誰能想到她也有這樣溫柔細膩的聲音,此時她與張君一起逗弄著那個孩子,就仿佛一家人一樣。 如玉在外面站著,腳都凍僵了,忽而自東廂出來個丫頭要去灑水,瞧見主屋窗下所站的如玉,才要出口,便見如玉遠遠伸帕子擺著手。這丫頭并未看清主屋窗下站的究竟是何人,以為仍是這院里的丫頭,打起簾子進屋去了。 如玉跌跌撞撞出了院子,走到竹外軒門口,憶及她逼問張君那一回,張君就曾說:“等大哥的喪期過了,替我生個孩子吧!” 她彼時不明白他的心理,只覺得他總是想跟自己好好過日子,才迫切的想要一個孩子??芍钡椒讲怕犃艘粫诮?,才恍然大悟。他確實想要個孩子,他想用那個孩子,拴住自己愛周昭的那個顆心,將他拴在她身邊。好不至在大哥不能回京的日子里,做出違背人倫的事情來。 他也在努力的,想要做一個好丈夫,可恰如她的一顆心不由自己一般,他的心也不由自己,放不下喪夫之后孤苦伶仃的周昭,放不下那一出世就沒了父親的孩子。 周昭并不是愛張君,她就仿佛是要激起劊子手憐憫與悔痛的死者家屬一樣,要一股腦兒的將孩子的可愛,自己的痛苦,她生命不能承受的,這鮮淋淋的苦難全部呈現(xiàn)給張君,想將自己的痛苦轉(zhuǎn)嫁到他身上,從而讓他痛不欲生,并因此,獲得一種仿如復仇的快感。 終于,如玉還是未踏進竹外軒。她一路跌跌撞撞出了府東門,一個人過了兩府間的夾道,打算往西市后那小院兒里去歇得一夜,悶悶的走著。這個春天的雪,仿佛沒有停的時候,而如玉對于整個冬天的記憶,也一直停在無盡的綿綿大雪之中。 大雪將整座偌大的西市遮掩,站在白日里處處攤販的偌大廣場上,如玉轉(zhuǎn)身四顧,一時間分不清究竟那條巷子才能進自己那小院兒,看了許久,試著踏進一條巷子,入巷不過幾步路,這巷子又分了三條分岔。 她不記得這三條分岔,轉(zhuǎn)身望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這竟是個十字路口,腳印被落雪掩蓋,半夜的一坊之中,她竟不知自己從何而來,又要往何處走去,每一條巷中都有落雪無聲,每一條巷子都延伸向遠方,可她那小院子它究竟去了何處? 如玉站得許久,忽而捂著唇哇一聲就哭了出來,哭了一聲,又覺得聲音有些怪異,遂拍著自己的胸脯,心道讓我緩一緩,我緩一緩就好了。終于在一條巷子里,她模模糊糊看到來時的腳印,遂又繼續(xù)往前走著。 誰知這條巷子它仿佛沒有盡頭一般,終于走到了頭,巷外一條闊路,闊路的盡頭卻是汴河,河面整個冰封,被大雪覆蓋。 如玉也知自己又迷路了,忽而回頭,便見身后一個高大的背影,顯然有人一直尾隨于自己身后。她一瞬間有些怕,待這人慢慢走近了,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氣息,一口氣才從喉嚨吞到了肚子里:“可是瑞王殿下?” “不是王八么?”趙蕩解了自己身上帶著自己體溫的大氅,不由分說替如玉裹在她那件裘衣的外頭,攬如玉回頭,不遠處一輛馬車,一群護衛(wèi),被兩只馬燈照耀著,立于天地之間的青白雪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