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如玉輕喚道:“先生!” 他捧著一摞書,不言,不語。 “先生!”如玉提高了聲音,這才驚醒趙蕩。他低頭,微不可聞一聲嘆息,轉身向外走去:“走西域的商人,晉地有之,秦州亦有之,但不知小娘子家在晉地,還是秦州?” 這人太會與人聊天,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題,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如玉已經叫他問得個底朝天。 眼看日影西斜,如玉接過掌柜捆扎好的書,與小荷兩個分提著,辭過趙蕩要走,忽而心念一動,問趙蕩:“我聽聞應天書院難入,正好家里有個才及總角之年的幼弟,要自秦州入京來讀書,到時能否請先生見見,指點一二? 但不知,要往何處,才能找到先生您?” 趙蕩站在柜臺邊,掌柜在里頭點頭哈腰的笑著,他亦在笑:“若小娘子有暇,改日可往書院親自拜訪,但報尋趙夫子,門倌即會領來見我?!?/br> 如玉點頭:“改日我必偕夫一同拜訪!” 所謂的夫,就是張君吧,親手教出來的學生,趙蕩太了解那個年青人了。 目送她辭去,趙蕩臉上那溫和,耐心,如長者般的耐心笑潤如冰凝結,轉身疾步一進進往里走著,進了最內一間。里頭七八個胡子垂垂的老夫子們聚在一張黃花梨闊案邊,坐的坐站的站,案上摞的老高,皆是契丹大字的資料。 安敞本是監(jiān)工,見了趙蕩立刻垂首迎了過來,恭恭敬敬奉上一沓譯好的原文。 趙蕩接過來,逐行往下掃著,邊看,唇角邊往上彎,看到最后,擊節(jié)而嘆:“好!寫的好!” 她防著安敞與沈歸要偷她的法典,親手摹了一本假的隨時備用。而她以契丹大字摹這法典,也不是糊弄差事。她以自己為婦人的眼光,書寫了一本她理想中,草原霸主們該相互遵守的契約。這契約中,規(guī)定奴隸主與貴族不得雖意殺害奴隸,不得肆意強搶奴隸們的女子拘為已有。 最可笑的一條是,她刻意提到,成年后的女□□隸們,其初夜應該屬于自己的愛人,丈夫,而不是奴隸主。若有奴隸主強迫女奴隸發(fā)生關系,當處死刑。 這只譯了十不到一而已。趙蕩丟下那份譯文,揮了揮手道:“給你們三天時間,務必將這一本法典全部給本王譯出來?!?/br> 幸得安敞是選擇了他。若是選擇了黃頭花剌,或者西夏,再或者西遼,奉上這部法典之日,也是他人頭落地之時。 而趙如玉,也將陷入被人掠奪,爭搶,被弱rou強的境地之中去。 * 遼已亡,大歷自有史書出。從《遼史外戚傳》中,如玉默默推算,算到二十年前那亡帝時,心中也有了定論。她的生母,恰如方才在書店中時,那趙夫子的詩中所述一般,是花剌同羅氏。 亡時不過十八歲,恰是她這樣的年級,嫁予帝王,是否享過榮寵,不知,是否得到過愛與照拂,不知。死于逃難途中的產褥,不曾像遼亡帝其他的妃嬪與子女一樣,被金廷擄去,淪為奴隸,任貴族們魚rou,折磨致死。 沈歸曾說,他見過她。如玉當時心中雖有猜度,卻并不好奇。概因那個亡國公主的身份,于她來說是天與地的距離,況且國已亡,追溯祖輩的榮耀,似乎也沒什么意思。 不知為何,她如今卻好奇起這位同羅氏來。在西京時如玉聽那劉婆子說過,當今圣上歸元帝宮中,也曾有過一位花剌妃嬪,恰姓同羅,按《外戚傳》來推算,這兩個同羅氏,當是一族的姐妹。但是花剌女子常遮面紗,除丈夫外,甚少有人能親見其顏,所以至死,再無人見過她的長相。 如玉捧杯涼茶,正翻著書,便聽許媽報說隔壁院的銀兒來了。銀兒眉細似弓,眼挑而細,面相十分精明。她托著盤子酥酪,進屋先見一禮,將那酥酪放到了桌子上,笑問道:“二少奶奶讀的這是什么書,瞧著奴婢竟是不認識的樣子?!?/br> 如玉看那碗酥酪,自然就要想到張誠,心頭已有微微的不快。她合了書道:“不過是些雜書而已?!?/br> 銀兒仍是一笑,躬著腰,笑的極其謙卑:“雖奴婢不識字,卻也瞧著,這不像是咱們中原文字了,難道二少奶奶竟能識得番文不成?” 如玉臉僵了僵,看銀兒那怪異的笑容,忽而就明白過來。她隨身帶著國璽與法典的事情,就連張君都還瞞著,如今光明正大捧著一堆的番文書看,府中諸人自然要起疑心。 “二少奶奶放心,三少爺說,此事天知地知,你知他知,他會埋到土里頭,永遠也不說出去?!便y兒留下這句,退了出去。 自出秦州后,在西京一個月,再到京城這幾天,如玉讀了許多書,各方打聽,也將如今諸國間的戰(zhàn)局摸了個大概。當初遼之所以被滅,是因為金與大歷自海上為盟,遼事先并未聽到風聲,所以未能以法典召集花剌、西夏并土蕃諸部,諸部未能趕得上勤王,遼便滅了。 如今土蕃、西夏與西遼諸國皆遭金節(jié)節(jié)而擊,就連大歷,都要皇帝親征,與其相抗,無論那方得到這部法典與國璽,便能憑此而號令草原各部,共討金國,當然,討來的土地與兵馬,自然是屬于那個號令者的。 如此大的利益與誘惑下,她這個亡帝最后殘存的遺孤,定然要被隨書贈予。想起祖父臨終時交待過的話,她也知自己是個禍水,于炎炎夏日中森森打得個冷顫,將書一本本皆小心埋到了箱子最底層。 其后兩天,張君不歸,如玉自然是跟著姜大家全心全意學規(guī)矩。她月事到今已有一月未至,自己心有疑怕是懷孕了,跟著一群小姑娘們一起學規(guī)矩,裙不能搖釵不能晃,炎炎夏日中站一整日下來,腿腫腳硬,果真是吃盡了苦頭。 這夜她掐算得自己月信至少過了四五日,越發(fā)疑心自己是懷孕了,小解時卻發(fā)現褻褲上沾絲帶紅,又有些不敢確定。待睡到了半夜,小腹?jié)u酸漸脹,墜也似的疼個不住。 如玉自幼未在月事上吃過苦頭,漸漸腹如刀絞,忍痛喚來許媽,因她是生養(yǎng)過的,細問了些孕初期的癥狀,越發(fā)肯定自己是懷孕了。她才入府五六天,就此乍乍乎乎喊懷孕自然不好,而張君又恰好不在,如玉無法,只得叫許媽往周昭院里,去請個她院里的婆子來瞧一瞧。 過不得片刻,許媽帶著個周昭院里的婆子走了進來。這婆子見枕上伏著個女子,一頭烏發(fā)披灑,透著微微汗氣。純白的薄紗睡衣,透著隱約玉白的膚色,待她翻過身來,她心中才是一聲咯蹬,暗道人人言二少爺人雖木呆,自外帶來的夫人卻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這美人果真名不虛傳,玉體橫陳嬌無力的樣子,便是婦人們看了都心動。 “都三更了,老奴未敢敲內院門,恰這李婆婆日常守在大少奶奶的倒座房,她常替府內仆婦們診脈的,不如少奶奶先叫她看看?”二公子在這府中沒什么地位,他唯一的老仆也是夾著尾走路,連人家的內院門都不敢敲。 這李婆子接過這二少奶奶的手,翻指壓上脈,便見她亂發(fā)下一雙圓圓的杏眼,十分戒備的掃了自己一眼。李婆子捉了兩捉道:“這怕是個喜脈!” 許媽已是一聲哎喲,樂的兩腿都軟了。李婆子心如鼓擂,收了手道:“許媽你在此守著,我去叫我們院里那守在世子夫人身邊的帶下醫(yī)來為二少奶奶細診,如何?” 所謂帶下醫(yī)者,顧名思議,診女子衣帶之下,便是女郎中,專診婦科的。周昭是國公府的世子夫人,丈夫隨御駕親征,為統軍。她新婚又懷著身孕,這府中再無人能越過她的金貴,所以院中有位帶下醫(yī)隨時待命的。 未幾李婆子便帶來個年約三十左右的中年婦人,素面素衣,隨身還背著藥箱。她屏息診完如玉兩手的脈,點頭道:“不是什么喜脈,大約是二少奶奶這些日子貪了生冷,月例推遲了而已。我這里恰有調經的丸藥,只拿水化開服下,不過半個時辰,腹痛即可止?!?/br> 如玉疼的實在厲害,估算了一下張君只怕還要明早才能回來,接過那丸藥并許媽手中的手,將藥送到了唇邊,忽而抬眉問這帶下醫(yī):“大嫂七個月的身子,怕是已經很吃力了吧?!?/br> 帶下醫(yī)笑的極不自然:“暑熱天里雙身子,吃力是自然的?!?/br> 周昭是二月初有的孕,如今也不過五個多月。如玉心中有些微鼓,揮手道:“你們先下去吧,我自己吃?!?/br> 李婆子帶著許mama先退了出去,帶下醫(yī)卻還在。如玉才要松手,這帶下醫(yī)忽而撲了過來,直接將她嘴邊的丸藥壓入嘴中,一手掐上如玉的脖子,一手連連往里頭塞著,悶聲,猙獰的臉色。如玉暗道這果真是要殺我的。她本力大,一腳橫掃出去,將那帶下醫(yī)踹翻于地,隨即兩口啐出丸藥,高聲叫道:“許媽,關門,快些關門?!?/br> 這帶下醫(yī)那知軟在床上一個瘦伶伶的女子,竟有如此大的暴發(fā)力。她翻起來就往外跑,撞倒了正往進來跑的許媽,又撞飛那李婆子,直接沖著院門而去。 如玉腹痛無比,捂著肚子跑到廊下便忍不得,只覺得嘩啦啦一陣熱涌,兩腿一軟便坐到了地上。那帶下醫(yī)恰跑到院門上時,忽而夜空下明光一閃,她一聲尖叫,立在那地上卻是紋絲不動。 腹痛而腰酸,如玉覺得自己連坐都坐不住了,眼睜睜看著張誠自墻頭躍下,伸著雙手朝自己沖過來。她仍還覺得有些奇怪:那帶下醫(yī)怎的就紋絲不動了呢? 許媽與張誠皆去顧如玉了。那李婆子見帶下醫(yī)傻站在院門上還不肯走,過去拉她一把道:“此時不趁亂跑,你要等到什么時候?” 這帶下醫(yī)兩眼閃著亮光,哼了一聲,卻仍是紋絲不動。李婆子趁著月光彎腰,接著倒抽一口冷氣,褲子一熱兩腿一軟,便坐到了地上。那帶下醫(yī)的兩只腳上分別扎著兩把五寸長的梭子,皆沒腳面而入,牢牢扎入地下,將這帶下醫(yī)定死死釘牢在地上。 * 小腹酸而墜脹的痛。如玉連連往外哈著氣,扶著許媽的手站起來,只覺得嘩啦一陣熱涌,哎喲了一聲道:“許媽,這怕是不行了,你得趕緊找個郎中來?!?/br> 張誠自己伸手摸得一手血,怔在那里,面色瞬時慘白。許媽叫道:“二少奶奶這是小產了!” 如玉方才在床上時就覺得自己可能要小產,此時連番鬧,知道要驚動這一府的人,扶著許媽的手往里走著,吩咐張誠:“三少爺,不要讓那個李婆子跑了,帶下醫(yī)可是她帶來的?!?/br> 張誠回頭見門外已經涌來許多人,那李婆子猶還軟腳坐在地上,打橫抱起如玉。如玉沾血的手抵住張誠,顫聲道:“張欽越,我是你嫂子,人多眼雜的,你這是做什么?” 她一頭濡濕的汗,唇都失血色,在他懷中貍貓一般打著顫,掙扎著想要下來。張誠閉眼定了定神,終是將如玉抱進臥室,替她掖好被子:“放心,我一定會查出來,看是誰在害你!” 一時各處燈火涌來,區(qū)氏、鄧姨娘,并蔡香晚等人都來了。張誠握了握那只沾血的手,從區(qū)氏到四弟媳蔡香晚一個個掃過去,見她們皆是幸災樂禍的樣子,拎過那李婆子甩手一巴掌,問道:“誰叫你這么干的?” 李婆子兩目睜的滾圓,自當家主婦們臉上一個個掃過去,看到區(qū)氏時忽而放聲大哭:“夫人,夫人,千萬救救老奴啊夫人!” 第54章 張登 這話一出口, 所有人自然皆是盯著區(qū)氏。畢竟這二少奶奶名不正言不順進府,心里最堵也最生氣的人,就是區(qū)氏。若有人害如玉,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她。 區(qū)氏方氣的大叫:“扈媽, 上去好好給我撕了這老婦的嘴。一個外院老仆婦,我連你的樣兒都不曾見過, 救你作甚?” 扈媽連忙安慰區(qū)氏:“夫人,事有輕重緩急,咱們一樣樣來, 老奴已派人往世子夫人院里叫人,這等栽贓之人, 咱們慢慢審?!?/br> 她是區(qū)氏理家的智囊,區(qū)氏總算信了她的話,見周昭院的小荷帶著常侍于周昭側的帶下醫(yī)來了, 問道:“你們院子里可緊關著門,方才可有辯認過,院里那個可是你們院的?” 小荷連忙搖頭:“我們世子夫人身子不爽, 天未黑就關了內院門, 再未開過。至于外院的事情, 奴婢們也不清楚, 帶下醫(yī)在此, 恰是與奴婢兩個睡一床的,片刻也未離過身了?!?/br> 區(qū)氏命這帶下醫(yī)進去替如玉診脈,一圈子人圍著, 這真正的帶下醫(yī)檢視過血穢衣物,搖頭道:“二少奶奶想必是暑天吃了太多涼物,貪寒成積,月事初至,猛了些而已,并無孕?!?/br> 這話一出,一屋子的婦人們神色各異。如玉心說我并非輕狂之人,月事便有,也不該流那樣多的血。她道:“郎中,若說月事,不過推遲了三五日而已,理不該如此崩漏,您不如再診診?” 這帶下醫(yī)解釋道:“若是小產,則必然有胎珠,二少奶奶所流之血并不多,不過夏日衫薄,滲出來了而已。我亦未從血中檢得胎珠,所以敢斷定并無孕?!?/br> 區(qū)氏不由一陣冷笑:“大家族的姑娘們,重規(guī)矩,重言行,為的是什么?為的就是要她們學會自愛。為人者,自愛方能獲得自尊,才能讓丈夫相敬,公婆相重。 你私自跟上我家欽澤,未經父母同意,這已是奔,若不為老太太說情,便是要你入府為妾,也得是我看順眼了才行。你小地方出來的,既已進了門,這些我也就不說了。月事也當成小產來大吵,也就你才能做得出來。 我也不追問你的過失,此事且瞞下吧?!?/br> 如玉推開被子,揉著那瓣藥丸入水中,自頭上拔下固發(fā)的銀簪入水中攪得幾攪,伸著發(fā)烏的簪子給區(qū)氏看:“母親,小產是帶下醫(yī)診出來的,并不是媳婦自己信口說的。至于那婆子可是要害媳婦的命。這樣的奴才,您不懲處她,不逼問兇手,難道要媳婦就此關上門,悄悄的掩起來?” 她也不怕區(qū)氏臉色難看,再問:“母親您主這一府的中饋,家下大大小小上百奴婢,府中無論那一房的主子,無論一杯水還是一席飯,皆是由她們親手治成。難道說仆婦們隨便往那房主子的茶飯里投毒,您也是關起門來悄悄了事?” 入府沒幾天,區(qū)氏頭一回發(fā)現這二兒媳婦竟還有些難纏。她指著如玉罵道:“你也配稱一房的主子?” 如玉雖見過區(qū)氏沒幾回,但也瞧出來了,她這個人的性子,你弱,她定要揉弄死你。你硬,倒還能跟她犟得一犟,反正無論早晚她都在生氣,遂硬頂道:“媳婦與張君私寫婚書,未經父母同意確實有錯。但我們跪也跪過了,您罰也罰過了,也同意讓媳婦進門了,那我就是你的兒媳婦。 若你不承認,明日請來老祖宗,公公張君一家子人,當眾休了我即可。如此陰私了一件婢害主母的大事,可不是大家主母們該有的行事?!?/br> 區(qū)氏氣的大拍桌子,竟不知該如何回她。 要知道婆婆能轄治兒媳婦,多為禮儀人倫孝道上下手,一個女子兩眼一抹黑到了一個陌生的人家里,僅憑一個妻子的名份,侍公婆,撫小姑,受盡上下欺壓,只要公婆說句不孝,丈夫便可休棄。 所以今時女子大多軟弱,如蔡香晚那般也才新進門,還要被區(qū)氏逼迫著來害如玉,但為了懼怕區(qū)氏故,也不得不免強為之。 可如玉不同。她一無娘家二無親人,不在乎被休棄之后要受人白眼。再者,她擅工筆,能畫胖娃娃金元寶,只要永國府一聲休棄,她明日就可卷著家當繼續(xù)回西京擺攤。 是以,她非但不怕區(qū)氏,還敢跟她叫板。區(qū)氏最講規(guī)矩,豈料今日如玉竟跟她講起規(guī)矩來,偏她心中藏著鬼,竟還對不起個一二三來。 恰這時,扈mama走了進來。她接過如玉手中的銀簪子,湊到燈下看了一眼,使個眼色將區(qū)氏叫到外面,指著那銀簪子微微搖頭道:“夫人,咱們怕是著了人的道兒了。” 區(qū)氏也是一愣:“怎么,那帶下醫(yī)不是你派的?” 她之所以在如玉面前強硬,一力要瞞此事,恰是因為怕那帶下醫(yī)是自己的老媽子派來的,要替她隱瞞。 扈mama連連搖頭,悄聲道:“前幾日我讓這趙氏上織機,想診她是否有孕,未診出孕來,老奴也不便直接出面,傷了您與二少爺的和氣,想叫四少奶奶想些法子將她趕走。但是四少奶奶膽小,也是新婦,不跟咱們一條心,一直推脫不肯干。今晚之事詭異,您先別急著懲治這趙氏,好好想一想,究竟是誰想要趁著咱們的亂,好漁翁得利?” 區(qū)氏自己是個沖動而又躁烈的暴性脾氣,這些年能牢牢掌控國公府內宅,將老太君都逼到隔壁府去,全賴身邊這陪房婆子扈mama出謀劃策。她轉身望院子里,鄧姨娘似笑非笑,那庶子張誠就站在她身邊。 闔府若有人煽風點火又隔岸觀火坐收漁利,那定然就是這倆母子。她咬牙道:“把那個鬧事的奴才抓進來,我要親自審問?!?/br> 過不得片刻,外面又是一陣吵鬧,扈本腳步震的山響跑了進來,躬腰道:“夫人,那詐稱是帶下醫(yī)的婦人……死了!” 區(qū)氏幾乎站起來:“一直在院子里站著,這么多人瞧著,怎么死的?” 扈本道:“三少爺兩把梭鏢穿過她的腳面,人的腳最不能受疼,大約是疼死的?!?/br> 區(qū)氏與扈mama交換個眼神。張誠這行徑,直接就屬于是殺人滅口了。扈mama道:“把三少爺叫進來!” 張誠手中還拎著那李婆子,進門就將她摔在地上,給區(qū)氏見禮道:“母親,方才兒子僭越了,往您勿怪?!?/br> 區(qū)氏不過一個白眼,扈mama指著那婆子問道:“說,是誰指使你,叫你害二少奶奶的?” 這李婆子似是非常的吃驚,跪在地上手捂著唇連哈了幾口氣道:“回夫人,實在沒有人指使過老奴,老奴就此死了,死不足惜,您饒了老奴一家可好?” 聽這意思,這李婆子一家老小的命皆捏在區(qū)氏手里似的。 張誠鼻息一聲嘲諷,高而瘦的背影在燈下微微一晃。扈本上前就給李婆子兩個耳光,打的她一嘴紅紅白白牙與血齊往外流著。扈mama不論問幾回,這李婆子嘴里如被搗了根棍子般混咬亂說,皆是磕頭叫饒命,再不肯多吐一句。 區(qū)氏躁性熬不住,偏還有個庶子兩目如炬就在旁看自己的熱鬧。她道:“扈本,她若再不吐口,就給我當場打死,裹起來扔出去?!?/br> 雖說區(qū)氏治家極嚴,動起家法來仆婦們豎著進去躺著出來,但頂多是個重傷,害人命的事情卻甚少干過。不過她說到做到,即說要打死,那就不會留活口。這李婆子垂坐于地,仰面望著區(qū)氏,吐光了滿嘴牙高聲叫道:“夫人,老奴下輩子還給您做個忠仆,您千萬開恩,放過老奴一家老??!” 話音未落,扈本都不及拉,她直接迎頭撞到區(qū)氏所座的老榆木八仙桌柱上。八仙桌整個叫她撞的前后亂晃,后面翹頭案上所擺的插屏、清供等物亦是嘩啦啦亂響。區(qū)氏叫她濺了一臉血,扈mama撲上來捏她的人中,捏得幾下見不管用,竟是斷氣了。 張誠已凈過手,仍心影手間還殘留著血跡,側眸而掃的片刻,隱約瞧見如玉手捏著方帕子,就在扇形鏤空花窗內站了看著。區(qū)氏在外氣的哇哇大叫,她倒從容,雖面色蒼白唇無血色,那雙眸子卻亮而有神,一臉置身事外的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