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第54章 54. 這些年, 沈初覺的夢中總有一只鳥,漂亮的翡翠藍色, 堪比手掌的嬌小體態(tài), 喜歡停在湖畔用尖長的喙沾水梳理羽毛, 眼神機警。 可每當他靠近, 它就呼啦一下振翅飛起。 他無可奈何地看著它背羽閃過水銀般的光澤,在晚照中褪成一個灰色的影子, 一個黑色的點,直至徹底消失。 他仍然站著, 沒有離開,仿佛篤定它還會飛來。 他知道這世上還有很多別的鳥, 羽毛更鮮艷奪目的, 身段更纖柔優(yōu)雅的, 興許還聽話乖巧,甘愿跳進籠子供人賞玩。 但他更傾心的, 是那只鳥飛向天空的姿態(tài)。 昏昧中,雷聲隆隆似遠似近, 他聽到雨的聲音,不愿睜開眼睛。 到了雨季這里幾乎每天下雨,而他已經(jīng)一整天沒喝水, 兩天沒進食,連睜眼都頗費力氣。 直到聽見破門而入的聲響—— * 李不琢在外面敲了半天窗戶,看見躺倒在地上的沈初覺一動不動,愈發(fā)著急起來。她想踹門, 沒想到門竟然沒鎖。 “沈初覺!”屋內沒燈,李不琢拔高調門顫巍巍地喊一聲。可地上那人沒動。 她慌忙邁出步子,不料被門邊的矮幾絆一跤,朝前猛撲幾步,正好踩在他頭側。蹲下看他,她伸出的手不知該摸哪里,生怕觸到的是一具僵硬。 李不琢前所未有地慌張,聲音帶上了哭腔,哽咽喊著:“沈……” 沈初覺撩起眼皮看她,幾秒又闔上。 他雙手被一根黑色的zip tie反綁身后,李不琢拿手電照了照,手腕一圈紅色勒痕,想必他掙扎過。 zip tie越掙扎綁得越緊,她不敢去碰,小聲問:“我扶你起來好不好?” 沈初覺輕輕點頭。 狂風吹開門板,發(fā)出刺耳的嘯聲。李不琢跑去關上門,又坐回沈初覺身邊。雨衣丟在墻角,她剛給他喂了半瓶水,把面包一點一點掰成小塊喂他吃了半個,他青灰的臉色恢復了一些。 他們并排靠在冰冷的瓷磚墻面,沈初覺扭頭去看李不琢擰緊瓶蓋,把面包小心翼翼地放回包裝袋。 她像個捱不住春天,正在拼命融化的雪人,全身濕淋淋地滴水。 “不琢?!睒O其微弱的聲音,仿佛未經(jīng)過聲帶。 但李不琢還是聽到了,頭剛轉過去,沈初覺的吻就兇猛地落下來。一天沒進水,才剛補充不到幾分鐘,他的唇干涸,有粗糲的摩擦感,呼出的氣息卻灼熱。 他想咬住她的唇,無奈力氣不夠,手也騰不出來。李不琢“唔”了一聲,偏開頭,沈初覺的頭徑直掉在她的腿彎中。 “……”李不琢的臉猝不及防地飆高溫度,“你這人怎么這樣……” 沈初覺臉朝下,貼著她的大腿,清清嗓子,發(fā)出悶悶的聲音:“我就想這樣?!?/br> “……” “我還想做更激烈的事?!?/br> “……” “我們做到死算了?!?/br> 李不琢一句話也接不上,久久沒出聲,心想這人被綁架幾天,腦子壞掉了。 還是沈初覺又說:“……幫我翻過來?!?/br> * 當李不琢把沈初覺像把煎熟一面的帶魚翻轉另一面,那樣翻動,讓他平平穩(wěn)穩(wěn)地側躺在自己腿上后,她也用掉了僅存的力氣,全身綿軟。 沈初覺說自從被他們綁住,就沒再說過話,現(xiàn)在看見她,才慢慢恢復。 聲音越來越清晰,也讓她越來越無地自容: “我每一天都在幻想和你做。” “全靠這個撐下來?!?/br> “所以我絕對不能完蛋。” 李不琢忍無可忍地大嚷:“沈初覺,你絕對完蛋啦!” “為什么?”腿上那人一本正經(jīng)地困惑,“我以前也這么想,只是沒時間實踐,太忙了?!?/br> “……” “我又不是圣人,總要找一點撐下去的信念。” “你就不能找點別的事嗎?!積極一點,有意義一點,比如奪回沈家什么的……” “奪回?”沈初覺啞聲失笑,“你以為演tvb?。勘緛砭筒皇俏业臇|西,那里的一切,都是我爸爸的。他高興給就給,不高興我也求不來?!?/br> 明明笑著,聲音卻空落落的,聽得李不琢心里一陣酸澀。她手指輕揉他的頭發(fā),說:“你別這么說,你爸他也派人找你,只不過我先找到?!?/br> “嗯,我也沒想到是你先找到?!?/br> 外面瓢潑的風雨聲似乎小了些,大抵人在房內,會有種莫名的安全感,像蝸??s在堅固的殼中。 李不琢的手泡過雨水,指尖發(fā)涼,能清楚感受到他頭皮的溫度,怕他著涼便抬起。 “別……”她手抽離的一刻,沈初覺出聲制止,想轉身看她,但頭抬了抬又躺下,“你就放著,我喜歡你的手?!?/br> 她輕輕放回去,像在擔心打擾誰的好夢那樣,小心覆上他的額頭。 手指碰到他的眉毛,他順從地閉上眼。 “除了想你,我也在認真反省,還有好多話沒說,好可惜?!?/br> 李不琢知道他向來喜歡藏事,好奇問:“你想說什么?” “我剛才不是都說了嗎?你不會以為我只是開玩笑?” “……” “我以前沒說,不代表沒有念頭?!彼吓擦伺?,“不琢,我想好好確認你在我懷里,用眼睛、耳朵、嘴和體溫確認。我……” 他說不下去,臉在李不琢濕漉漉的褲子上蹭了蹭。 李不琢知道,他擔心這次再也見不到她,正想好好開解,誰知他又出聲, “我二哥,是真的想殺了我?!?/br> * 沈通岱從頭到尾沒有露面,就派幾個馬仔看守沈初覺。 他才去總部,很少人見過,幾個馬仔都不在沈家做事,摸不清沈初覺的來路。把他綁在屋里的時候,他們用馬來語交流,卻不想沈初覺能聽懂。 他們起初咒罵沈通岱太小氣,好歹把當年糖廠的負責人綁來,不想只拿一億,于是給沈初覺拍了一通照片,背著沈通岱發(fā)給沈家的人。 這一招果然見效,沈通岱在電話里和他們吵起來,質問他們怎么能背著他做事。 這通電話打完,價錢談到兩億。 后來沈蘊之如約付錢,幾個人都樂壞了,喝了一整夜的酒,還給沈初覺賞了幾個檳榔。誰知第二天傍晚,他們得知事情敗露,紛紛責罵沈通岱沒用,竟然那么快讓沈蘊之窺出端倪,抓耳撓腮地想轍。 與沈通岱打了最后一通電話后,他們徹底斷了沈初覺的糧食——小碗夾生米飯。臨走前扔給他一瓶喝了一半的水,笑嘻嘻地說:“考驗你是不是命硬的時候到了,自求多福吧?!?/br> 沈初覺被綁著手,每次喝水都要用力咬住整個瓶口,每次都被嗆。 他想既然事情敗露,應該很快有人找來,誰知一等就是兩天。 而來的人,竟然是李不琢。 李不琢說:“全靠那個司機的老婆告訴我,你被綁在棕油園,不是糖廠舊址。不過,為什么那些綁你的人,說你是糖廠負責人?” 沈初覺冷笑:“我想那是我二哥說的?!?/br> 沈氏的糖廠當年建在馬來西亞,養(yǎng)活了一大批工人,大馬政府責令撤離,工人們遷怒于沈家,在那時結了怨。 好在撤離不久,沈氏新建且收購了大面積棕油園,工人們又安頓下來。 然而從去年春天,棕油園接連被非政.府組織舉報,為了擴大棕櫚樹的種植面積,沈氏不斷砍伐周邊高碳儲量森林。那些組織調出google earth和landsat上該地區(qū)近幾年的圖像,比對后指出,對河岸原始森林的破壞已經(jīng)導致內陸地區(qū)洪水的泛濫,甚至威脅到馬來西亞的國家自然保護區(qū)。 越來越多的本地居民加入抗議,最終鬧到國會。 出于長期合作的考慮,沈氏不得不關掉兩個破壞性最大的棕油園。 這一舉動再次點燃了工人們的怒火,因為這一次,沈家沒做出任何補償,就地遣散他們。 其中一些人是從過去的糖廠跟來的,新仇舊恨一起算,格外牙癢。不知誰先提起擒賊先擒王,大家一致決定找當家的討個說法。 但又擔心人微言輕,說不上話,漸漸演變?yōu)椤安蝗缫豢跉庠滓还P,畢竟付出了多年青春”。 人在憤怒的時候容易失去理智,受人挑撥。 而那個暗中挑撥的人,就是沈通岱。 他身為棕油園的總負責人,砍伐周邊森林的命令也是由他直接下達,卻在這個時候暗暗把負責人名字換成了沈初覺。 * “我二哥和我一樣,不喜歡出風頭,都愛躲在暗處較勁?!鄙虺跤X轉過身,換成仰躺的姿勢,“除了那個司機,那些工人從沒有見過他。” 李不琢撇撇嘴,哼道:“那種人才不配做哥哥。” 沈初覺這時想起什么,問:“不琢,你一個人從新加坡來?” “不,喻融跟我一起來,不過他鬧肚子,在一個小鎮(zhèn)上住下了?!?/br> “幸好?!?/br> “幸好?” “你大概不知道,有你在的場合,我都希望只有你一個人,至少在我們相處的時候,我忍受不了別人?!?/br> 哈?李不琢倍感意外,這世上還有沈初覺忍不了的。 她彎腰去看他的臉,他正好睜開眼,昏暗的光線中,與她視線相對,緩緩說:“我過去以為只要看著你就夠了,但是我戰(zhàn)勝不了自己的貪欲,我想……” “我也想擁有你……”李不琢截斷他的話,搶白,“用眼睛、耳朵……” 她低頭淺淺吻他的唇,“……嘴?!?/br> 手貼上他的胸膛,“……和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