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看，便已是到了夜間，皎月高懸，家人喚著他吃飯。

    晚膳的時候，趙士禎見桌上擺著一盤自己從未見過的東西?！斑@是何物？”

    趙士禎的夫人笑道：“奴家也不曾見過，是老爺?shù)暮糜研炖蠣斪哉闹萆觼淼模惺裁础??！彼行┎淮_定地轉(zhuǎn)頭看著女兒，“是叫什么？”

    “說是叫甘薯。”女兒自盤子里拿了一個，“好燙！”一撒手，險些掉在地上，趕忙用裙子兜了。

    趙士禎覺得奇怪，“從未聽過此物，徐子先又是從何處得來的？”倒是聞著清香撲鼻。“這外頭一層……是要剝了皮再吃？”

    趙家人面對著一碟從未見過的甘薯研究，對于是否要剝皮還爭論了半天。

    “剛送來的時候外頭全是泥巴呢，奴家洗了好久?！壁w士禎的夫人有些猶豫，“既然洗干凈了，就是吃了也無事吧？”

    趙家女兒也道：“自漳州到京師，那么遠(yuǎn)的路，我一個個看了，竟然沒壞的。這東西卻是好，經(jīng)得住折騰?！边@要換做綠葉菜，怕是沒幾日就壞得再不能入口。

    趙士禎拿起一個甘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研究了半天，最后一咬牙，將甘薯掰開，一分為二。香氣越發(fā)濃郁，還冒著熱氣，看起了很是可口。

    先吃了再說！

    趙士禎也不再爭辯是不是要剝皮，直接塞進(jìn)嘴里吃。

    這一頓晚膳，趙家蒸好的白米飯是一口都沒動。那一碟子甘薯叫家里人分了吃，就著做好的菜，全都吃撐了。

    第二日起來，意識到什么的趙士禎就忙問老妻，“徐子先送來多少？可有旁的叮囑？”

    “送了三籮筐，并不曾有旁的叮囑。哦，確是說過，此物乃是漳州海商自外頭帶來的。”趙士禎的妻子奇怪地看著他，“怎么了？”

    趙士禎連連搖頭，“沒什么。”站在原地略想一想，趁著上朝還有些時間，趕緊鉆進(jìn)書房去草草寫了一封信，出來便差人送去漳州。又令家人多留些甘薯下來，先別煮了。

    甘薯之事，自己必須詳細(xì)問問。

    授命趙士禎為神機(jī)營提督的旨意已經(jīng)下來了，今日是趙士禎第一次去神機(jī)營巡視。

    情況很不樂觀。

    神機(jī)營可以說是整個大明朝最優(yōu)秀的火器營?？稍谮w士禎看來，他們所用的火器老舊，全營士氣低迷，有些人甚至連火器都不會用。

    這樣子，真能抵御外敵？這不是開玩笑嗎？！

    趙士禎巡視完畢，立刻回到衙門細(xì)細(xì)算了所需軍費(fèi)，趕著呈上去。因朱翊鈞和朱常溆重視，所以很快就到了他們手上。

    朱翊鈞看了眼，忍不住嘆氣。

    一個字，錢。

    盔甲廠還沒重建呢，這邊就又得另外撥出一筆錢去給神機(jī)營。

    朱翊鈞越想越氣，將神機(jī)營兩個提督內(nèi)臣叫來跟前罵了個狗血淋頭。還不解氣，又招來御馬監(jiān)的掌印、監(jiān)督、提督三名主事太監(jiān)。說到極氣之處，將桌上的茶盞丟了過去。

    “整日就知道向朕伸手要錢，倒是拿出點(diǎn)花樣兒來啊。怪不得叫外朝瞧不上！平日里不是一個個吹得天花亂墜嗎？怎得叫你們拿出真本事的時候，就使不上勁兒了？今兒個要不是趙提督上神機(jī)營去看，你們還打算瞞朕多久？?。俊?/br>
    朱常溆立在一旁，面色也極不好看。往常他倒是會在邊上勸著父親幾分，今日卻并不想開口替他們求情。

    朱翊鈞發(fā)xiele一通，將人趕了回去，扭頭向兒子抱怨?！巴绽镒焐弦粋€比一個說的好聽?，F(xiàn)在卻是好，叫人戳破了窗戶紙?！?/br>
    “父皇且消消氣，與他們置氣反倒傷了自己個兒的身子?！敝斐ｄ映锏钆?，“母后可是在里頭聽著呢，太醫(yī)說了她現(xiàn)在不能勞心傷神的?！?/br>
    朱翊鈞確是將此事給忘了，趕緊起身轉(zhuǎn)進(jìn)里殿去，見鄭夢境睡得熟，才安心又走出來。說話聲音壓低了許多，“還不都是這起子人搗鬼！”

    在他走后，裝睡的鄭夢境睜開眼。即便不皺眉的時候，她的眉間也有幾道深深淺淺的皺紋，看起來似乎永遠(yuǎn)都在煩心著什么。

    罵歸罵，事情還是要解決的。

    為了填補(bǔ)盔甲廠和神機(jī)營的錢窟窿，朱翊鈞和朱常溆商量著提前將秀洲、溫州兩地的市舶司提前開了。兩地的商船課稅，專門就用于火器這一塊上面。

    閣老們聽了，在心里衡量幾番，雖覺得不妥，也只得無奈點(diǎn)頭。身居高位的他們比底下的人更能看得遠(yuǎn)一些，不重軍備的下場便是亡國。今上登基至今不過三十三年，已是連著打了三回大戰(zhàn)。更有北邊不時地侵?jǐn)_，不重視可不行。

    這錢雖是先進(jìn)的國庫，不過也就過了一道手。索性現(xiàn)在明州市舶司已成，能進(jìn)國庫的稅賦也是越來越多了。且算是喜事一樁吧。

    這些時日事情多，朱翊鈞也不得不將年邁的閣老留下。他端了茶碗抿了一口，“浙江的貪墨案如何了？”

    沈鯉直了直身子，拱手道：“李爾張今日剛將文書送來，說是又牽出了一樁大案?！彼麑⑽木沓噬?，“老臣先恭喜陛下?！?/br>
    “有何可喜之處？”不明所以的朱翊鈞打開文書一看，不由大喜地拍著桌，“好！李爾張果真是能臣?！庇植粺o贊賞地道，“熊……御史也不錯，不愧是武解元！”

    這一回卻是沒有人站出來反駁天子，說是夸贊太過，任人唯親。熊廷弼的表現(xiàn)實(shí)在是很出色。

    朱翊鈞到底沒忍住，貼著兒子說悄悄話，“姝兒倒是眼光好，這挑夫婿會挑的，比朕同你們母后強(qiáng)。”他稍微控制了一下聲音，剛好能叫下頭的朝臣們聽見。

    沈鯉對這個學(xué)生忍俊不禁，垂頭輕咳一聲，遮去臉上的笑意。

    知道圣上這是高興，又確是件喜事，得意便得意吧。

    事兒還得從李廷機(jī)帶著人剛到浙江說起。原本他以為自己只是單單審理一個貪墨案，誰曉得到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浙江當(dāng)?shù)氐墓賳T為了能減輕些刑罰，在他之前就先對?？軇恿耸?。

    可僅憑浙江水師而今的戰(zhàn)力，哪里能和火器優(yōu)良的海寇相比。就連漳州水師的方永豐對上?？?，且得掂量幾分，看看形勢，才決定是逃還是追。

    熟知?？芮樾蔚姆接镭S可從來不認(rèn)為現(xiàn)在的大明水師可以與?？苡幸粦?zhàn)之力。

    自然，剛組建不久的水師盡數(shù)折了進(jìn)去。不僅如此，海寇還放了話，讓朝廷繳納贖金，將被他們俘虜?shù)乃畮煿俦o“買回去”。

    接了這封要求繳納贖金的信后，浙江官員大亂。

    有說堅(jiān)決不給的，堅(jiān)決不助長此等歪風(fēng)邪氣。本朝信奉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他們這些官員也自當(dāng)遵守，絕不能開了這個口子。

    還有自家本就與貪墨案無關(guān)，本就反對此行，現(xiàn)在覺著救人要緊，先把錢給湊出來了再說。官兵也是人啊，也有父母妻子，朝廷若是對這些人置之不理，視而不見，那往后還有誰會愿意為國家出死力？社稷危矣！

    兩方僵持不下，遲遲沒能拿出個章程來。眼看著李廷機(jī)越來越近，浙江巡撫急得一口氣沒喘上來，兩腿一伸，生生被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