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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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常溆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得了,你給我安靜地吃吧。大家伙兒吃東西,少說那些?!闭f著就把rou給塞弟弟嘴里。 朱常治嚼巴著嘴里噴香的rou,心里嘟囔,又不是自己先說的,明明就是皇兄。 不公平。以大欺小。回頭和父皇、母后告狀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朱家的祖宗在保佑庇護著。兄弟兩個回京路上,什么匪寇都沒撞見,連流民都沒見著幾個。 只有一事,讓朱常治很掛念。他拉了拉邊上捧著書卷的兄長,“皇兄,你說……方才為什么錦衣衛(wèi)不讓我去幫那個乞丐?” 朱常溆眉毛一挑,“你說的……是那個沒了手腳,還不會說話的?” “嗯?!敝斐V未罅c頭,“我看那人挺可憐的,就是送去官府承辦的善堂養(yǎng)著,也比外頭大太陽曬著,冰雪天里凍著,要強吧?”他越說越沮喪,“為什么當(dāng)時皇兄也攔著我?” 朱常溆沉默了一會兒,本不想和弟弟說出實話的。弟弟還小,且不忍心叫他知道這些污糟糟的事。可既然問起了,又覺得理當(dāng)讓他知道。這世上的兇惡、艱險,遠(yuǎn)比他們遇到過的,要多得多。 “那人,不是天生的殘疾?!敝斐d用鏌o表情地道,“那是采生折割?!?/br> 朱常治從未聽過這個詞兒,“采什么?什么、什么割?” “采生折割。”朱常溆拉過弟弟的手,在掌心一筆一劃,端端正正地寫下這四個字。 朱常治在心里把這四個字又描摹了一遍,“這是什么意思?皇兄,先生們好像從來沒提過?!?/br> “他們自然不會提?!敝斐d幽局?,“這個詞,是大明律里頭的?!?/br> 朱常治見他面色不對,有些怯意,“那、那什么,皇兄要是不想說,那就不說了吧?!彼杆俎D(zhuǎn)過了身子,抱膝而坐。 皇兄剛才的面色看起來好可怕。 朱常溆知道大約是自己方才的表情太過肅然,叫弟弟給嚇著了。他湊過去,坐在朱常治的對面?!拔医o你講,你看著我,先答應(yīng)我,別嚇著了?!?/br> 朱常治大力點頭。 “那人并不是天生的殘疾?!敝斐d优呐淖约旱臍埻?,“和我不一樣。他是被人給折騰成那樣的?!?/br> 朱常治瞪大了眼睛,聽著皇兄說話,也不插嘴。 “我不讓你管,是因為這樣的人,周圍必會有人看著。一有不對就會出來。我們?nèi)松夭皇?,也不方便表明身份,這樣的事,少摻和?!毕肫鸱讲拍且荒?,朱常溆心里也很是不好受,他的指甲嵌進底下鋪著的席子上,藺草的草屑刺進了他的指甲縫里頭,鉆心的疼。 朱常治想了想,“管著他的人,是他的父母嗎?” “怎么可能?!敝斐d犹窒朊煺娴牡艿?,卻發(fā)現(xiàn)指尖有些血跡。他用帕子擦了擦手,“誰家父母會忍心那般對孩子?易子而食,那也不是吃自家的孩子。我想,大概是拐子吧?!?/br> 朱常治覺得喉嚨里有什么東西被堵住了,“拐子騙了孩子,然后弄斷了他們的手腳,割了他們的舌頭,就為了搏人善心,獲取錢財?!?/br> 朱常治漠然地點頭?!安诲e。” “為什么、為什么不去官府告他們呢!”朱常治一把抹掉了臉上的淚,“皇兄不是說,大明律里頭有嗎?那就證明,只要去告了,就會管啊。” 朱常溆說出最為殘忍的話來,“無手,何以寫出冤屈;無舌,何以道清苦痛。治兒,便是我們領(lǐng)著人上官府去告,那些拐子來了,說這是自家孩子,我們能有什么法子?那個乞兒,也無法自證清白。無憑無據(jù),官府也留不得他。愛莫能助?!?/br> “怎么會這樣?!敝斐d拥脑拸氐讚羲榱酥斐V螌^去的天真。他總以為,有什么事,報了官府就成了。父皇、母后是這么告訴他的,先生們也是這么告訴他的,就連叔父也這么同他說。 難道……過去說的這些,都是哄自己的話不成? 朱常溆看著沉默下來的弟弟,攬過來貼著他的頭?!白屘煜律僖恍┻@樣的惡人,正是天家的責(zé)任。不僅在父皇,也在于我,和你。治兒,永遠(yuǎn)不要小看一個人的惡,也不要小看一個人的善。” “我……我知道了?!敝斐V纬珠L那里又?jǐn)D了一下,“皇兄,我怕。” 朱常溆大力揉搓著他的手臂,“別怕,不會有事的。”他閉上眼,“拐子遇上了我們,只會想法子綁了換錢。才舍不得弄成那等采生折割的模樣?!币桥粊礤X,那可就另當(dāng)別論了。 這話果真如朱常溆所想,轉(zhuǎn)移了弟弟的注意力?!盀槭裁??”朱常治有些好奇,“因為我們比較像富家子弟?能比乞討換來更多錢?” “什么叫像,我們本來就是。天家,就是這世上最大的富戶?!敝斐d尤嗳嗟艿艿哪X袋,“別想了那些不開心的了,想想宮里頭正在等我們的父皇和母后吧。太子妃要是見了你,一定會給你做很多好吃的。” 朱常治點頭,“我最喜歡吃皇嫂做的膳食了?!彼麑⑾掳蛿R在膝蓋上,“要是……剛才那乞兒,也能享人倫之樂,該有多好?!?/br> 朱常溆不再言語,懷抱著弟弟,枯坐了一路。到了晚上,侍衛(wèi)叫他們下來用膳,才動了身子。 郭正域在兩位皇子離開武昌后,立刻就寫了一封密奏,八百里加急走官道送去宮里。 可事情,就是這么不湊巧。郭正域千算萬算,沒算到這秘書,卻是要過閣臣的手。 而接了這密奏的,正是沈一貫。 沈一貫?zāi)笾茏?,對郭正域的心思有幾分猜測。是上奏天子,關(guān)于楚王的處置?還是拿不定主意,讓天子進行決斷。 無論是哪一種,自己都最好能提前知道消息。這樣才能有個準(zhǔn)備。要是朱華奎將自己收受巨額賄賂的事兒給抖落出來,那可就難辦了。雖然也能反口說是朱華奎臨終攀咬人,可到底對自己的清譽有所損害。 劃不來的買賣。 沈一貫?zāi)弥茏?,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這密奏,自己是不好打開的。除了天子,也就只有內(nèi)廷有這資格了。陳矩,自然不行。死板,和自己不是一條道上。馬堂……倒是行,不過得看他胃口有多大了。 打定了主意,沈一貫將密奏藏在寬大的袖子里,裝作公務(wù)辦累了,出來走走的閑適模樣,晃晃悠悠地到了馬堂的住處。 “喲,沈閣老?!瘪R堂將翹在桌上的腿放下,人卻沒站起來,皮笑rou不笑地和沈一貫打招呼,“您可真是咱家這兒的稀客?!?/br> 沈一貫沖他笑了笑,“還是馬掌印知道我的性子?!彼麑⑿渲械拿茏嗦冻鰜?,擺在桌上,用指頭在上面點了點,“馬掌印,開個價吧?!?/br> 馬堂略一猶豫,有幾分不確定地道:“沈閣老這是想瞧瞧?” “自然?!鄙蛞回灩笆殖鴨⑾閷m的方向行禮,“為陛下效勞,乃是臣子的本分。當(dāng)今圣上的性子,馬掌印是知道的。我早日知道外頭的急報,才好有充足的準(zhǔn)備為君分憂不是。” 這不是小事,馬堂一時還應(yīng)不下來。他向沈一貫比了個手勢,“沈閣老,你等會兒,你等會兒,讓咱家好好想一想,想一想……” 沈一貫也不說什么,從懷里抽出一張一百兩銀票來,擺在桌上,推向馬堂?!肮??!彼蜚y票指了指。 誰料馬堂登時破口大罵,“好你個沈一貫,你把咱家當(dāng)什么了?!咱家可是那等見錢眼開之人?”他激動地站起身來,朝啟祥宮的方向弓著腰,聲淚俱下地道,“外朝臣子為君分憂,我們內(nèi)廷之人難道不是?咱家這心里頭哇,就只有陛下一個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