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宋氏對兒子們可有安排。若是沒什么旁的，怕是自己得向妹子討個(gè)面子，好讓兒子們有個(gè)著落。

    商賈在大明朝到底放不上臺(tái)面。鄭國泰雖身負(fù)國戚之名，可至今在家中尚不敢穿綢緞。怕的就是被人見著了，告去官府。

    若是放在以前，鄭國泰根本不會(huì)在意這些。自己的meimei是當(dāng)今皇后，滿宮里就沒有比她更受寵的女子了，外甥又是皇太子，還有什么可怕的。但現(xiàn)在見多了世面，便知道宮里的那些個(gè)貴人，都是不容易的。自己能有現(xiàn)在的家財(cái)，還都是靠著他們，自當(dāng)謹(jǐn)小慎微，不給他們添亂子。

    看看文忠公一家子就知道了，不就是因?yàn)楫?dāng)年文忠公不注意私德，才招來大禍的嗎？人的嘴巴，看著不過上下兩個(gè)皮子，卻比刀子還滲人。

    鄭國泰不敢賭，甚至連妾侍撒嬌想要穿絲戴金都給狠狠罵了一頓。幸而這妾侍還算是個(gè)機(jī)靈的，挨了訓(xùn)斥，就收斂了。不然鄭國泰就得給人灌下墮胎藥，趕出府去了。

    第二日一早，鄭國泰起來先去看了一回昨夜沒見自己而使性子的妾侍，用過早膳，又上鋪?zhàn)雍涂椃蝗タ戳艘换?，才施施然地回府坐上轎子，上廣元王府去。

    廣元王昨日接了帖子，就一直尋思著鄭國泰的用意。這人雖然中宮的嫡親兄弟，當(dāng)今國本的舅舅，不過身上絲毫沒有尋常國戚的跋扈。從來行事都是滴水不漏，自己好幾次想要拉攏，卻都被不冷不熱的軟釘子給擋了回來。

    這回主動(dòng)上門，怕是有什么事有求于自己吧？

    廣元王確信自己的猜測無錯(cuò)，便想開了去。江陵當(dāng)?shù)刈晕闹夜?，再?zèng)]有出過什么大官兒了。鄭國泰于張家曾有恩，到了江陵后，一直與他們走動(dòng)勤快，在當(dāng)?shù)赜鲋裁词?，張家都能出面給解決了。

    張家雖然自清算后一蹶不振，但在江陵當(dāng)?shù)兀沁€是數(shù)得上的官宦人家。官府和旁的鄉(xiāng)紳，還是愿意給他們幾分薄面的。凡事留一線，日后有求于人的時(shí)候才好上門。

    廣元王雖然是郡王身份，可在當(dāng)?shù)氐脑捳Z權(quán)，怕還比不過張家。他有些想不通，究竟有什么事是連張家都搞不定，非得來求自己的。

    到了鄭國泰上門，廣元王暗暗打量著對方。鄭國泰面上的表情滴水不漏，看不出什么端倪來。他心里也就越發(fā)疑惑，甚至有幾分沉不住氣，想要主動(dòng)開口詢問。到底還是昨日廣元王妃的那番話叫他給收斂住了心思。

    “王爺。”鄭國泰笑吟吟地拱手，“今日上門，乃是想同王爺商量一件事。”

    廣元王笑道：“鄭公有何事？你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必是有什么大事。”

    鄭國泰將帶來的那個(gè)盒子打開，推到廣元王的面前，“我想租下王爺在江陵的那塊地?！?/br>
    “哦？”廣元王一聽是這個(gè)事，有些興致缺缺。這些事他一概都是不管的，王府自有管家、賬房去做這些，所有的賬目都由廣元王妃過目。不過等看到盒中的銀票后，他愣住了。

    鄭國泰今日上門的目的，絕不是租地的事。

    廣元王就是再不通庶務(wù)，也知道自己從遼王府昧下的那塊地一年至多只能收五千兩的田租。這還是不厚道的做法。

    一萬兩，這是個(gè)什么概念？

    鄭國泰面露誠懇，“這幾年江陵的布匹生意不好做，我想搶在旁人下手前，先行租下王爺?shù)牡?。?/br>
    有銀子擺在自己面前，不收就是王八蛋。廣元王自然不會(huì)和錢過不去，他欣然收下了銀子，將木盒的蓋子蓋上，當(dāng)即叫來管家，和鄭國泰簽下租賃契約。

    王府管家一邊看著鄭國泰絲毫不在意地簽下名字，按下手印，一邊不斷偷偷瞟著自家王爺?？磥硗鯛?shù)臄控?cái)手段又高了不少啊，連鄭公的銀子都敢收?，F(xiàn)在武昌府正鬧著呢，就不怕引來京師的中宮和皇太子之怒嗎？

    “好了?！编崌┤∵^布巾，擦了擦沾上印泥的指頭，“往后每年都按著這個(gè)數(shù)給田租?！?/br>
    管家暗中咋舌，這不就是給自家送錢嗎？都說這鄭國泰是江陵的財(cái)神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一萬兩在他眼里，簡直就是九牛一毛啊。

    廣元王收了錢，心情自然大好。他本就沒什么事，自然將鄭國泰留下一起用膳——還等著鄭國泰說正事呢。說著是地租，其實(shí)不過是變相對自己行賄罷了。

    正事，還在后頭呢。

    果然，鄭國泰在花廳和廣元王一起品茶賞花時(shí)，不經(jīng)意地道：“近日宮中送了封信來。”

    廣元王立刻耳朵豎得高高的，等著鄭國泰后頭的話。河南試行了宗親除籍，湖廣的武昌府又鬧出楚王身世不明的案子，他一直提心吊膽著，不知天子是不是想要開始削藩?？上诰┲袥]什么人脈，得不到消息，只能自己干著急。

    倒是這個(gè)鄭國泰，給他這個(gè)渴睡之人遞了個(gè)枕頭來。

    “不知陛下同娘娘可是擔(dān)心江陵也會(huì)有楚宗之事？本王同鄭公能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沒有。”話音剛落，廣元王就想給自己一個(gè)耳光，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鄭國泰擺擺手，“并非天子對王爺生疑?！彼抗馊缢?，“王爺大可放心，我先前去信時(shí)，就曾提過，王爺在江陵的人望那是一等一的好。遼府宗人，哪個(gè)不佩服？”

    “那是，本王向來親厚同族，賞罰分明?！北蝗艘慌酰瑥V元王立刻就飄飄然起來，得意地摸了摸兩撇八字胡。

    鄭國泰細(xì)觀著他的神色，“陛下這幾日一直擔(dān)心武昌府的事。娘娘也怕誤會(huì)了楚王，所以特地來了封私信，想問問我，究竟楚地有沒有這等傳言。王爺知道的，我不過是個(gè)無官無職的平頭老百姓，哪里知道宗親的事。所以今日特地上門，想問一問王爺，宗親之中，可有這等傳言?！?/br>
    廣元王一愣，眼睛飛快地四處亂瞟著，就是不去看鄭國泰，心里不斷地揣測著對方話語中的意思。

    這是希望聽到自己說有……還是沒有？

    鄭國泰見廣元王的神色，就知道對方心中正在天人交戰(zhàn)。他好整以暇地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慢悠悠地道：“先前皇太子殿下來信曾提過，遼王府總是這般空著，也不是個(gè)事兒?！?/br>
    廣元王的心中一滯，旋即飛快地跳動(dòng)起來。他的喉頭不斷地上下滑動(dòng)著，想要開口向鄭國泰確認(rèn)，是不是天子有意在遼府中提拔一位郡王為新任遼王。那個(gè)人選可會(huì)是自己？可張了口，又將嘴邊的話給咽回去了。

    他總算明白過來鄭國泰今日這種種舉動(dòng)，全都是在給自己下套。

    若是此時(shí)自己不表明態(tài)度，不選擇向著天家，怕是轉(zhuǎn)頭那份田租契約就會(huì)被連夜送往京城去。以當(dāng)今天子對中宮的寵愛，必會(huì)過問此事。有那份契約在手，誰還不信自己斂財(cái)斂到了鄭家頭上去？聽說鄭國泰的織坊中，可還有五皇子的銀錢。

    到時(shí)候別說被提為親王，就連現(xiàn)在的郡王都保不住。

    被算計(jì)了！

    廣元王放在桌上的手緊緊握成拳頭，想要重重錘在桌上，卻看見鄭國泰似笑非笑地捻須看著自己。他慌忙地將手收回袖中，轉(zhuǎn)過身子，神色不定地猶疑著。

    江陵……卻是有聽說過關(guān)于武昌府那位楚王身世的傳言。但廣元王先前并不放在心上，只當(dāng)作是楚府宗人對那位心懷不滿放出來的。何況兩地相距并不近，楚王出了事，對自己并沒有任何損害。

    廣元王心緒紛亂到了極點(diǎn)，索性一口應(yīng)了?！笆?，本王確是聽說楚王乃楚恭王妃自娘家抱來的?！?/br>
    將話說出口，心頭的煩亂就消散了。便是謊話又如何，自己選了天子，又能得銀錢，又能提為親王，沒什么不好的。

    “既如此，那還有勞王爺將此事上報(bào)天子?！编崌┕笆?，“混淆天家血脈，可不是小事。遼府宗人也應(yīng)該人人知曉才是，以儆效尤。不過王爺一定會(huì)將此事辦妥的，哪里還需要我這草民多說什么?！?/br>
    廣元王面色微青，這是要在江陵制造輿論嗎？他們……果真要對楚藩下手？！

    “本王自會(huì)辦妥?！睆V元王已經(jīng)不想和鄭國泰呆下去了，心里萬分后悔方才竟將人留下來用膳。

    鄭國泰見好就收，“鋪?zhàn)永镞€有事，今日就不多叨擾王爺了?！彼鹕砀孓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