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云路在京中的改歷推進極為艱難，而朱常溆寄去懷慶的信方到了朱載堉的手中。

    第94章

    朱載堉激動地在屋子里來回走著，周遭的家人看得只覺得有些眼花。他捏著信,時不時地停下來，看上一兩句,又開始激動地來回走了起來。

    改歷！改歷??！

    天子要改革歷法了！

    朱載堉突然停腳下一轉(zhuǎn)，急匆匆地朝自己書房走去。房中的桌上擺著他早就撰寫完畢的《黃鐘歷》和《圣壽萬年歷》。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這兩本書,仔細地摸了摸書皮，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

    忽而，他想起什么來。從書房的角落里拖出一個箱子，將兩本書放進箱子中去。偌大的箱子里只有這兩本書，看起來空空的。

    朱載堉似乎有些不滿意,又將書給拿了出來,捧在懷里，來回走著,不知該怎么好。

    “不！該先上疏才對！”朱載堉這才想起,自己當(dāng)是該先行上疏天子，讓自己的皇侄允了他出藩地前往京城才對。

    落筆的手不住地抖著,原本飄逸瀟灑的字跡因不斷的顫抖而顯得十分滑稽。

    朱載堉已經(jīng)顧不得再計較字跡的不妥,草草寫完后吹一吹上頭的墨跡,就讓家人快馬送去京城。

    走的是驛道,快得很，短短幾日這奏疏信就會到宮中。

    將奏疏送走之后，朱載堉開始冷靜了下來。他坐在桌前，長長地呼吸了幾次，閉上眼。

    等了多年，終于等到了。

    不過出乎朱載堉的意料，朱家竟然還有一位這樣的皇子。他輕輕笑了笑，將那信又打開細看起來。

    朱常溆并不僅僅在上面寫了朱翊鈞決心改歷的事，還提到了朱載堉多年來的一塊心病——除爵。

    朱載堉是已經(jīng)過世的鄭恭王的兒子，他的父親當(dāng)年就因直言不諱地上疏勸諫嘉靖帝不要為了追求長生而服用丹藥，結(jié)果被貶為庶人，發(fā)往鳳陽圈禁。在十七年后，朱翊鈞的父親隆慶帝繼位后才恢復(fù)爵位。隆慶帝是個厚道人，知道當(dāng)年自己父親做的并不對，不僅給自己的皇叔復(fù)爵，還另加了四百石的歲祿。

    鄭恭王很是長壽，復(fù)爵之后又活了二十四年，到了萬歷十九年才薨逝，享壽七十四歲。

    朱載堉雖貴為藩王世子，可也算得上是命運多舛。在與父親一同圈禁的時候，他就好好想過藩王的事。隨著父親復(fù)爵，重回懷慶藩地，朱載堉終于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他不愿做一個混吃等死的藩王。

    愛與士人結(jié)交的朱載堉性格更偏向于士林學(xué)子，倒不太看得上孔方君的銅臭。于他而言，成為藩王不過是對自身的一種束縛?？床粦T天子所為，可為了保全己身而無法上疏這等事，與父親性格相似的朱載堉是做不出來的。

    所以在父親薨逝之后，朱載堉就上疏要求讓爵，就是禮部退讓一步，讓他的兒子襲爵也不答應(yīng)。爵位不過是天子想給就給，不想給就能收回的東西。他在鳳陽已經(jīng)被關(guān)夠了，不想再進去一次。

    這事太過匪夷所思，所以朱翊鈞一直心有疑慮，認為是自己的皇叔受了什么刺激——就沒見過哪個藩王世子說不要襲爵的。拖了五年，直到現(xiàn)在的萬歷二十四年，這事兒還沒商定出個章程來。

    朱載堉也不計較天子皇侄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反正就執(zhí)意不承襲爵位，自己個兒關(guān)起門來只顧著做學(xué)問。

    不過現(xiàn)在倒是有個皇侄孫愿意助他達成心愿。這很讓朱載堉意外。他甚至為朱常溆的想法忍不住要拍手叫好。

    朱常溆在信上說了兩件事，一個便是改歷，另一個則是向朱載堉詢問，能不能以后讓自愿除籍的皇親也能與平民百姓一樣參加科舉。

    踏入考場這是朱載堉從未想過的，這個夢太過遙遠而不可及。大明朝的皇親哪里有涉足科舉的?，F(xiàn)在，竟然有人敢想，還敢提出來。

    他這侄孫還真是敢冒大不韙啊。

    朱載堉笑著從圈椅上起身，招呼家人給自己收拾東西。他篤定了朱翊鈞一定會讓自己進京的。光靠手里的《黃鐘歷》和《圣壽萬年歷》，朱載堉就是朱翊鈞亟需的人才。再者，想來天子還會同自己說說除爵的事。

    朱載堉打定了主意，入京后見了朱翊鈞，就去會會自己這個皇侄孫，問問他是如何想到這事兒的，又打算如何推行。

    想法雖好，可要讓朝臣們接受可是極大的不易。

    果然就像朱載堉想的那樣，朱翊鈞收到了奏疏后立刻就同意了他離開藩地入京。不過鄭藩能入京的也只有朱載堉一人，下人可以帶上，家人卻是不行的。

    將旨意發(fā)出去后，朱翊鈞就差田義上隔壁偏殿去找王喜姐，讓她安排朱載堉入宮后的住所。他念著皇叔久離京城，宮外哪里還有居所可言，都是一家子親戚，住在宮內(nèi)也不算過分。

    王喜姐親跑了一趟，“陛下，奴家看倒不妨就讓皇叔留在啟祥宮住著？既是為了改歷而來，陛下一定有諸多的話要同他說?；适宓降滓采狭四昙o，若是住的稍遠，來回跑動也不便?！?/br>
    這倒是好，只是王喜姐現(xiàn)在也在啟祥宮住著，怕是有所不便吧？朱翊鈞這般想著，還未等問話，就聽王喜姐道：“奴家正打算同陛下說，這幾日就搬去咸福宮住著。啟祥宮如今暫代乾清宮，朝臣來回跑著，奴家也多有不便?！?/br>
    “便依皇后所言?！敝祚粹x朝她笑了笑，“委屈皇后了。”

    王喜姐福了身，“哪里有委屈了？既陛下應(yīng)了，那奴家這就去準備?！?/br>
    回了偏殿，王喜姐同入宮的朱軒媖接著方才的話繼續(xù)說：“西學(xué)真有這般好？不過如今太子大了，我的話也不一定聽得進去。媖兒就沒想過自己去同他說？你是長姐，又一母同胞，哪里有說不得話？”

    朱軒媖冷笑，“太子如今躲著我呢。母后你見我入宮來，何曾與太子見過面？大都是不小心給撞上，迫不得已他才上前同我寒暄幾句。我知他瞧不起我嫁了駙馬，以為駙馬是個糟老頭子，殊不知駙馬的能耐可遠比他這個太子強上百倍。”

    “母后，你想想，我還能害了太子嗎？那是我親弟弟！我能說出這番話，也是思前想后了多日。”朱軒媖極力說服著母親，“若非他實在對我看不過眼，我又何須勞動母后呢？這不是沒法子么?！?/br>
    王喜姐嘆了一聲，“也罷，既如此，我就去同他說說看。只是連駙馬那般能耐他都不入眼，又哪里會聽我這個婦道人家的話。若我勸不成，你可別怪我?！?/br>
    “我知母后，為著太子都不曉得cao了多少心?！敝燔帇k抿嘴笑了笑，又冷哼了一聲，“太子是有眼不識人，旁的弟弟就是再靈醒，也知道好好用功。偏他，自以為是太子就能怠懶了。要不是老二一直幫襯著，我瞧他更沒了邊?！?/br>
    跟著徐光啟，朱軒媖也看了不少史書，如今倒是能和母親說道說道了?！澳负竽阏嬉詾樘拥奈恢镁褪氰F打的了？”

    王喜姐有幾分糊涂，“難道不是？”

    朱軒媖搖頭，“當(dāng)年仁祖不就險些叫漢王給擠兌地被廢了？得虧仁祖有朝臣們支持，又是仁孝娘娘所出的嫡長子?？沙勺鎺追瑒恿诵?？”

    王喜姐聽了不由心驚。朱常汐要說很不像樣，倒也談不上。可硬要說他好，那可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若她在朱翊鈞的心目中能有仁孝皇后那般的地位，還能有幾分保證。可實際上呢……

    “母后，雖然我們不必擔(dān)心翊坤宮或者皇長子，但你可曾想過，要是有朝臣提出要求，說是太子失德。我們當(dāng)如何是好？”朱軒媖湊近了母親幾分，“李家尚無什么權(quán)勢呢，不過外戚罷了，其家次子就敢作出梃擊案來。母后可別忘了，當(dāng)日竊了內(nèi)閣出入牌的人還沒找到是誰呢?！?/br>
    朱軒媖最后砸下一擊重拳，“倘若那人覺著太子不好，一心要拉下太子來。母后，敵暗我明，怎能抵擋得?。∧侨思葧龀鲞@一番動靜，其志必不會小了。我們可是在外朝一點人都沒有，到時候除了那幫子守著禮法的舊臣，還有誰愿意幫著我們？”

    “太子自己還不敢同朝臣相交呢。內(nèi)廷礙于父皇，也不會愿意同我們多走近幾分?！敝燔帇k嘆道，“母后，若是太子自己不爭氣，只憑著我同你，怎能扶得起他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