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樓因在鬧市，又靠近錦衣衛(wèi)衙門，所以錦衣衛(wèi)的人特別愛去。一來二去，掌柜的也成了老油子?！编嵓议L子老實地道，“今日若不是因著要陪二位殿下，母親斷不會允了我上那處的。全是錦衣衛(wèi)的百戶、千戶，誰知道撞著了人，會不會因此遭了什么罪。”

    到了酒樓，三人一起上了定好的包間。掌柜在柜臺里面打算盤，在他們經(jīng)過的時候只抬頭看了一眼，并沒有做出太多的舉動。但也沒看到什么，三個人都叫錦衣衛(wèi)給護(hù)在了里頭。

    不過能有這么多錦衣衛(wèi)護(hù)著，來頭必然不小。掌柜讓伙計殷勤著些，想著日后還能有個貴人扶持著。

    一進(jìn)了雅間，朱常洵就聽到隔壁的狂笑聲，直刺耳朵。他捂著雙耳沖朱常溆喊：“就這么個地方，他們怎么會愛來？”

    鄭家長子憨笑，“外頭究竟不能同宮里比。”

    朱常溆拉下了弟弟的手，“別嬌氣，聽仔細(xì)些?！敝斐ｄ洗蟛磺樵傅胤畔铝穗p手，等著伙計上菜，倒是聽兄長的話，耳朵豎地高高的。

    “我同你們說，這一遭，嘿嘿，我家那老子必把我那廢物兄長給拉下來。到時候我承了爵位，大家伙兒有一個算一個，都上清華園里頭去玩一遭?！?/br>
    朱常溆和朱常洵對視一眼，這大概就是李誠鉅了。

    又聽一個聲音道：“李千戶怎得就這般篤定？莫不是……嘿嘿，給你兄弟下了套吧？”

    又是一陣刺耳的哄笑聲，伴隨著幾個碗碟還是酒罐被砸碎的聲音。

    朱常洵皺著眉頭，耐著性子仔細(xì)聽。

    李誠鉅打了個酒嗝，“你們不知道，我那太后姑姑心里就想著讓皇長子坐太子。到時候保了李家無憂。但太子不是嫡子嗎？不是沒法子嗎？可人只要一死啊，就什么都沒啦！”

    隔壁的雅間安靜了一會兒。有人發(fā)問：“莫非李兄要殺了太子？”很快就有人笑道，“怎么可能，李兄的性子你還不明白？他連雞都沒殺過，還殺人呢?！?/br>
    李誠鉅紅著臉，梗著脖子道：“怎么沒殺過？！我殺過的！”他嘩啦啦地灌下了半壇子酒，酒液從嘴角流進(jìn)了脖子里，涼颼颼的，“還殺了好幾個呢！”

    對于錦衣衛(wèi)而言，殺人不當(dāng)?shù)檬裁茨苷f嘴的事。眾人看李誠鉅醉得不輕，都紛紛轉(zhuǎn)了話頭，不再提這事。方才說的什么清華園，什么耍，也不過是當(dāng)作酒后戲言。

    不說武清伯李文全看不上這個次子，就連他們也不太看得上。要不是李誠鉅出錢讓大家白吃白喝，他們根本就不愛搭理他。

    沒有宮里的太后娘娘，當(dāng)今圣上，還有一個伯爵爹，李誠鉅就是一個混子，一個笑話。

    朱常溆和朱常洵火燒火燎的心都快提到嗓子口了，有些急躁地想聽李誠鉅說更多的話，可那邊竟也不再說了，轉(zhuǎn)而說了些葷段子。鄭家表哥聽在耳中，臉都通紅通紅，不斷地往嘴里塞菜來掩飾這份尷尬。

    領(lǐng)頭的千戶見隔壁說的不像樣，有意要去敲門警告，被朱常溆給攔了下來?！盁o妨的，別壞了李二叔叔的興致。”嘴上雖這般說，臉色卻難堪到了極點。他是小孩兒的殼子，大人的心，可身邊的朱常洵卻不是！

    看著一臉懵懂又奇怪于周圍人尷尬的朱常洵，朱常溆心里都有了想沖過去掐死他們那幫子人的心思。

    “我同你們說，”說起風(fēng)月之事，李誠鉅亦是老手，“這外頭的小娘們兒，都比不過徐娘半老的。那玩起來才叫一個有滋有味?！?/br>
    “看來李兄……哈哈哈哈?！币魂囅聕流的猥瑣笑聲。

    李誠鉅嘿嘿笑著，“而且啊，頂好是那種快被掐死了的，有意思，真當(dāng)有意思。聽說人當(dāng)年在宮里還在宮里頭伺候過皇女呢。”他摸著下巴，“可惜不知道皇女，是什么樣的?！?/br>
    “那人李兄還留著不？若是人還在，不妨給我們也嘗嘗滋味?！?/br>
    “死了，早死了?！崩钫\鉅將手中的空酒罐子往墻上一砸，摔了個粉碎。隨后他從腰間拔出佩刀，開過刃的佩刀銀光閃閃，“就這么，一下。”一刀砍在了嵌了云母的桌上，“一刀兩斷，人也一分為二?！?/br>
    有了！

    朱常溆聽著李誠鉅的笑聲，朝錦衣衛(wèi)們使了個眼色，后者迅速地踹開隔壁的雅間門，將李誠鉅壓下桌上。

    第87章

    李誠鉅被五花大綁地送進(jìn)了順天府，一開始還叫囂著,后來被朱常溆身邊的千戶不著痕跡地狠狠捅了一下肚子，這才消停了。

    朱常溆對鄭家大表兄道：“今日本想同表兄一道認(rèn)認(rèn)李家二叔叔的,想著日后能多條門路。不過沒想到竟出了這檔子事,委實可惜,幸而沒認(rèn)成，要不然家里頭多了這么一門親戚,也是煩心事。”

    鄭家長子望著天家表弟臉上那痛心又惋惜的表情,咽了咽口水?；厝ズ笸赣H宋氏將今日在酒樓發(fā)生的事通都說了一遍。

    宋氏沉吟了會兒，道：“看來二殿下今日是有意要去逮人的，怕是李大夫過來便為了這事。你以后行事切記小心謹(jǐn)慎,尤其是在二殿下跟前，萬萬要以誠相待。二殿下心思玲瓏,善于琢磨人意,若有欺瞞之心，怕當(dāng)下就給看出來了?！?/br>
    “我觀二殿下非池中之魚,他日鄭家必飛黃騰達(dá)?！彼问闲Φ米孕?連腰板子都不自覺地挺直了,“你且等著看為娘的說的對是不對?！?/br>
    鄭家的長子品了品母親的話,有些明白過來，卻仍舊有幾分糊涂?！澳赣H的意思是……咱們家，我那姑姑？”他豎起食指，指了指天，“可二殿下再厲害，總是越不過太子?！?/br>
    否則當(dāng)年就立成了皇太子了。

    宋氏憐愛地望著長子，輕嘆道：“你呀，真是讀書讀傻了?！鳖D了頓，自己反倒先笑了，“也對，你們男人家從來不愛管后宅事，所以這點上你卻是不明白了?！?/br>
    “天家事，朝堂事，于我看來都與后宅之事并無分別。”宋氏替兒子分解道，“先前的大殿下同太子爭國本，后頭可不是因著慈圣太后娘娘在撐著？這與尋常人家里老太太偏疼孩子，為著孩子爭東西有何區(qū)別？”

    鄭表兄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雖是家中的長子、長孫，但長輩們都偏疼自己的幺弟，什么好的都盡著他。雖然都是自家兄弟，一母同胞，可自己心里難免會有不平。

    宋氏又道：“我聽人說宮里頭大殿下同太子爭得厲害呢。這次的梃擊案，不正是武清伯家搗的鬼？大殿下同李家既能做下這等事，圣上必饒不得他們。”她笑瞇瞇地望著兒子，“你可記得你二舅鄰居王家的事？一家子兄弟，老大同老幺爭得厲害，最后倒是不聲不響地老二拔了頭籌，得了老子全部的家產(chǎn)。”

    “母親的意思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宋氏望著似乎開了竅的兒子，略有欣喜地點點頭。但還是有不解，“可姑姑似乎沒這個意思？若是有，何不早做安排打算？”

    “多做多錯，少做少錯。娘娘幫著中宮這許多年，人心里也記著她的好呢。到時候若真的太子落敗，中宮難道不會在后頭扶上一把？”宋氏篤定不成器的太子會輸給皇長子，笑得格外開懷，“圣上又偏疼娘娘所出的幾個皇子，放眼宮中，再沒有能同娘娘爭寵的女子了?！?/br>
    “我的兒呀，你且等著襲爵吧。”

    另一頭，順天府尹聽說有人綁了武清伯的次子上衙門，見都不見，就讓人給放了。武清伯是什么身份，背后靠著的是什么，他哪里開罪得起。雖然士人多看不起外戚，有的時候卻也不得不向他們低頭。

    朱常洵見順天府的衙役要過來給李誠鉅松綁，當(dāng)下就大為不滿。“不聽緣由，不問事端，就此將人放了？”他冷笑，“有這等官在，打不得、罵不得，怪道人說老天不開眼。”

    朱常溆拉了拉弟弟，上前一步，抓住衙役要解開的繩子。他的下巴微微抬起，“我要見順天府尹?！?/br>
    衙役上下打量一番，見是個普通富戶公子哥兒打扮的半大小子，心里先看輕了幾分。可身后聚著這般多的錦衣衛(wèi)，怕也是來頭不小，若非是司禮監(jiān)某個大太監(jiān)的親戚，便是哪家外戚的旁支，仗著上頭有人來尋釁滋事。這樣的人，他們見得多了。

    “小孩子家家的，別多事！”衙役將朱常溆的手拔開，將李誠鉅松開，陪著笑臉，“李千戶可有傷著？”

    李誠鉅見有順天府撐腰，當(dāng)下就牛氣了起來。他揉著被略微磨破了皮膚的手腕，指著朱常溆和朱常洵，“這倆小子，給我抓起來，先在牢里頭關(guān)個十天半個月嘗嘗滋味。”他斜睨著兩兄弟，“也不看看老子是誰，就敢爬到頭頂上撒尿?！?/br>
    衙役有些為難，他們是兩頭都不想得罪。這兩孩子眉目仿佛，一看就是兄弟，也不知姓甚名誰，若是家中權(quán)勢滔天，他們輕易捉了人，且不提是飯碗不保，怕連小命兒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