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武清伯夫人在慈寧宮大鬧的事早就傳遍了整個宮闈，只是這事并不能叫外人知曉。

    鄭承恩臉帶著笑，朝史賓湊近了幾分，壓低了聲音，“依公公之見，我該如何向武清伯提出呢？”

    “照直說便是，若是遮遮掩掩，反倒會叫武清伯心有疑竇?！笔焚e頓了頓，“帶上五千兩銀票過去，不僅說動武清伯之用，也是拿來封口的?！?/br>
    鄭承恩貿(mào)然上門，一見面就提出讓自己上疏。武清伯也并非無腦之人，略加猜測就能想到背后推動的人是鄭夢境。看在錢的份上，從來大嘴巴的武清伯斷不會供出鄭夢境來。

    “五千兩……會不會太少了？”鄭承恩有些摸不準，萬一錢沒給足，武清伯心下不滿，最后事兒沒成不算，還牽連上宮里的侄女，自己豈不是成了鄭家的罪人。既然要給倒不如一次性給足了。鄭承憲父子在外行商，賺了很大一筆錢，足夠賄賂武清伯了。

    史賓搖搖頭，“太過露富，反會讓武清伯貪心不足?！?/br>
    幾番話下來，鄭承恩心里已有底了七八分，知道行事的分寸。除了武清伯外，鄭夢境還提到了幾位朝臣，不過比起武清伯而言都不算什么。

    鄭承恩朝史賓連連拱手，“有勞公公提點?！庇謫緛硗L的下人，“領公公去廂房歇息。一定要小心服侍！”

    史賓躬身稱謝，“明日一早咱家就得回宮去了，叨擾一晚?！?/br>
    鄭承恩親自將人送到廂房安歇，回房后將信小心放在枕頭底下，確定不會被人拿去，才安心睡下。

    史賓翌日天還未亮就起來，匆匆趕回宮里。他是臨時調(diào)了休沐出宮的，要去銷假。

    鄭夢境將朱翊鈞送去上朝后，并未如以往那樣，先去領著孩子請安，而是坐在書桌前陷入沉思。

    有一就有二，朱翊鈞這次沒達到目的，再有下次，自己不知道擋不擋得住。

    眼下大明的經(jīng)濟缺口太大，沒有足夠的錢就沒法穩(wěn)定住整個局勢。越往后，各地流民打著起義的名號紛紛攪起內(nèi)亂，大明縱有再多的兵力也是疲于奔命。再有幾十年后努|爾哈赤立國，內(nèi)外夾擊，內(nèi)損過多的大明王朝根本撐不了太久。

    大明越安寧，朱常洵的命也就越安穩(wěn)。

    鄭夢境咬著指甲，不斷思索著法子。

    又要不犯祖訓，又得解決眼前以及日后數(shù)十年的危機。太難了。

    錢錢錢，怎么才能有錢呢。

    鄭夢境這時候佩服起文忠公來，在他執(zhí)政期間，為整個大明朝打下了一個無比夯實的基礎。轉(zhuǎn)念又想起自己，從未涉及過任何政事她，真的能辦得到嗎？即便真有法子，外朝沒有人，怕也是舉步維艱吧？

    朱常溆今日在屋內(nèi)等了許久，都不見母妃過來帶他去給兩宮太后請安，疑惑之下就到了主殿來。他見鄭夢境正坐在書桌前，皺眉不展。走過去，兩只小手攀上她的膝頭，目光灼灼地望著母妃。

    “抱?！?/br>
    鄭夢境莞爾一笑，將孩子抱上來，在腿上坐著，“且等等，母妃還犯著愁呢。歇會兒就帶你去請安。”

    朱常溆小手撫過鄭夢境緊皺的眉間，抿了抿嘴，輕聲問：“母妃在擔心什么？”

    鄭夢境親親他，“錢啊，沒錢?！?/br>
    朱常溆微微詫異，看翊坤宮的擺設，不像是沒錢的樣子啊。父皇還整日流水似的往這里搬各種物品，借著各式名頭賞賜銀錢。

    怎么就缺錢了呢。

    鄭夢境看著長子狐疑的眼神，微微一笑，嘆了口氣，讓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安皇悄稿鷽]錢，是大明沒錢?！?/br>
    朱常溆的雙手環(huán)住她的脖子，在母妃看不到的地方緊緊握成了拳頭。

    “如果,母妃是說如果，大明一旦開戰(zhàn)，處處都是要錢的地方?！编崏艟车穆曇粼絹碓降停叭粲谐蝗?，蒙古人再打過來了，你父皇不僅手無強兵，更無糧草。萬里江山……”

    即將不保！

    鄭夢境咽下后面半句話，眼露哀戚，仿佛又看到了死后所見的那些清兵在京城大肆屠戮。

    “母妃不哭?！敝斐ｄ痈惺艿阶约侯i間的濕意，喃喃道，“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

    鄭夢境擦干眼淚，有了長子的安慰心里覺得分外開心，“嗯，母妃一定會有辦法的?！彼押⒆臃旁诘厣希澳稿膴y都花了，得重新再上。溆兒等一等，母妃上完妝就帶你走?！?/br>
    朱常溆趁著鄭夢境離開，在紙上想寫些什么，但歪七扭八的字實在不堪入目。他將紙揉成一團，扔進火盆里燒了。

    隨著紙團燒為灰燼，朱常溆也冷靜下來。自己方才的舉動非常不妥，眼下他尚且不能輕舉妄動，不能露出馬腳。

    正當他想著如何做的時候，鄭夢境已經(jīng)上完妝出來了。她牽起長子的手，“去將姝兒叫過來，要去向仁圣太后娘娘和慈圣太后娘娘請安了?！?/br>
    朱軒姝昨晚瞧著風箏新鮮了一晚上，好不容易被都人叫醒，雖然穿戴整齊，但不停打著哈欠?！澳稿实堋?/br>
    “瞧你，昨晚兒一定沒睡好吧?！编崏艟尺^去整了整她的衣襟，“待會兒同母妃一起在肩輿上再睡一會兒。到了太后娘娘跟前可不能這個樣兒啊?！?/br>
    朱軒姝懵懵懂懂地點點頭，牽著鄭夢境的手還不忘回頭把另一只手伸向朱常溆，“皇弟，牽手。走路要小心哦?！?/br>
    朱常溆乖乖把手給她，跟在她們母女倆的身后。

    為了遷就朱常溆行走不便，他們走得很慢。朱常溆面上不顯，但暗地里卻狠狠打了兩下自己的腿。

    不爭氣！不爭氣！

    鄭夢境領著他們兩個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邊，“走吧。”

    朱軒姝一上肩輿就靠著鄭夢境的手上睡著了。朱常溆倒是精神十足，還把鄭夢境給他的那本薄薄的蒙學課本翻出來看。鄭夢境從他手里把書給抽了，“用功也不急在這一時，小心看壞了眼睛。”

    朱常溆點點頭，正襟危坐地坐在一旁。

    鄭夢境見他的小大人模樣心里好笑，揉了兩把兒子的腦袋，將憂慮用笑容蓋住。

    夜里，朱翊鈞來翊坤宮。他與鄭夢境正洗漱好要歇下，卻見朱常溆抱著個枕頭，穿著里衣站在門口，身后的乳母和都人一臉尷尬。

    “殿下執(zhí)意要過來，奴婢勸不住?！?/br>
    朱常溆走過來，拉著朱翊鈞的手，仰起小臉，“我要跟父皇母后一起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