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兒與奴家沒有緣分……”鄭夢境話說到一半，已是哽咽不成聲。

    朱翊鈞靠近她，將孩子放在枕邊，同樣語不成聲，“是菩薩見皇兒可愛，舍不得到凡間走一遭，接去西方極樂地享福了?！?/br>
    “嗯?！?/br>
    屋內(nèi)上下哭聲一片。

    “咳咳、咳咳。”

    嬰兒的咳嗽聲打斷了朱翊鈞和鄭夢境的哀傷。

    “太醫(yī)！快叫太醫(yī)！”朱翊鈞第一個反應過來，他迭聲叫人去找太醫(yī)，又彎下身將嬰兒抱起。

    嬰孩的雙眼還是緊緊閉著，嘴邊咳出一攤污物，沒有起伏的胸腹有了動作。他似是不滿襁褓裹得有些緊，還動了動。

    李太后已經(jīng)坐上了肩輿，陳太后落后她一步，卻也是在翊坤宮外的宮道上。二人突聞身后的喧鬧聲，扭頭去看，見太醫(yī)提著行醫(yī)箱，跟在劉帶金的身后匆匆往產(chǎn)房趕。

    陳太后大驚，以為鄭夢境知曉孩子夭折崩潰，便遣了宮人去問。

    都人片刻即回。

    “小殿下似乎回轉(zhuǎn)了，陛下讓太醫(yī)去替小殿下診治?！?/br>
    李太后聞言，趕緊下了肩輿，同陳太后匆匆再往里趕。腳步匆匆，心思也轉(zhuǎn)了幾轉(zhuǎn)。

    莫不是回光返照？只別是空歡喜一場才好。

    她們趕到時，產(chǎn)房中喜氣一片。朱翊鈞抱著襁褓不斷地走動，哄著孩子。太醫(yī)連聲道賀，稱贊朱翊鈞福澤寬厚。

    “皇子可是無礙？”李太后上前奪過襁褓，細細查看，發(fā)現(xiàn)孩子呼吸平穩(wěn)，襁褓中腳踢手動很有力氣，半點不像方才夭折的樣子，更遑論是回光返照。

    “恭喜太后娘娘，恭喜陛下，恭喜德妃娘娘?！?/br>
    一屋子的宮人跪下，嘴里吉祥話不要錢得往外說。

    有此大喜，事后必有賞賜。

    王淑蓉寸長的指甲陷進rou里，出聲打斷了賀喜聲?！靶』首釉醯貌怀雎?？”

    恭賀聲戛然而止。

    鄭德妃新生的小皇子，先是有腿疾，繼而夭折。好不容易活下來，難不成還是個啞巴？

    說也奇怪，那孩子似乎是聽見了王淑蓉的話，“哇哇”地哭了兩聲，而后又沒了聲響。

    朱翊鈞全身卸力地往后倒退了幾步，在張宏的攙扶下站穩(wěn)，長出一口氣。

    鄭夢境的眼角的淚花涌出。

    她的皇兒活下來了！老天恩賜，菩薩賜福！

    陳太后見皇子與鄭夢境無恙，雙手合十連連道：“菩薩保佑，菩薩保佑?！?/br>
    此次生產(chǎn)雖幾經(jīng)波折，但從整體來看，結局還是好的。

    母子均安。

    朱翊鈞閑下心來，就又想起了整件事的源頭。他暗暗磨了磨牙。

    德嬪李氏！

    孩子在陳太后和李太后手上抱過一圈，就被放在鄭夢境的枕邊。她拼拼抬起頭，伸長了脖子去看那孩子。

    朱翊鈞早就替這個孩子取好了名字，不過鄭夢境也早知道此子的名諱。

    朱常溆。

    鄭夢境此時還不知道，張家清算的中止，皇次子的存活對日后的整個局面造成的影響。她的心里，就只有護著這個本不會存于世的孩子平安活下去。

    第32章

    殿外的宮墻上不知何時飛來幾只烏鴉，鴉聲嘶鳴，攪得人心亂。

    但卻無人去驅(qū)趕。

    李德嬪面無表情地枯坐在屋內(nèi)，寸長的指甲早已盡數(shù)絞斷，參差不齊。她身上穿著的已不再是華服錦衣，而是換成了一件單薄的白色苧麻衣裙。

    朱常溆回轉(zhuǎn)當日，朱翊鈞就空出手來收拾她了。李太后前腳剛下了懿旨，執(zhí)刑的人還未在宮門上落鎖，后腳司禮監(jiān)就來了人，二話不說，推開宮門就將李德嬪強行拉出，一路送去偏宮。

    德嬪李氏意圖謀害皇嗣，廢去嬪位。李氏一族受此牽連，萬歷十年所封賞的錦衣衛(wèi)正千戶之職被剝奪。

    李德嬪被關在偏宮，消息不通。但在到了這處時，便知道宮外的家人必得不到善了。

    是自己太過愚蠢了。

    李德嬪咬牙，鋒利的斷甲陷入掌心。

    她恨鄭夢境，未能在危急時刻伸出援手。但更恨挑唆自己發(fā)難的王淑蓉。

    事過之后，她憤怒，不甘，絕望，最后冷靜了下來。

    將所有的事情前因后果細思一遍，李德嬪總算明白過來了。她非是蠢人，不然也不會搶到定陵近前服侍帝皇的機會。當日她們九名女子，同被冊封為嬪。鄭夢境為第二的淑嬪，恩寵自不消說。排第一的周端嬪，其后的邵敬嬪、梁和嬪、李榮嬪、張順嬪、魏慎嬪，不說無所出，早就被朱翊鈞不知扔到哪個角落去了。注定在宮中孤獨終老。

    李德嬪從未想過和鄭夢境爭寵，她只想要有個盼頭，有個孩子，能讓自己在孤寂的深宮之中，有活下去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