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表，現(xiàn)在是上午十點十五分。離十一點開會還有一段時間。還是早點過去，和磯部最后再商量商量吧。

    青江向老板娘打了個招呼，走出旅館。在走向集會所的途中，他腦子里一直在想著那個女孩的事情。

    7

    元旦剛過，在中岡所屬的麻布北警察署的管轄范圍內(nèi)就發(fā)生了棘手的案件。

    在西麻布的大街上，一名女子在離家不遠的地方遇刺。警方根據(jù)目擊者的通報在附近布控，很快就抓到了一個年輕男子。女子性命無礙，很快就恢復了意識。

    兇犯以前曾和受害人交往過，被甩之后心懷怨恨，伺機行兇。

    問題是，受害女子兩個月前曾向麻布北警察署報案，稱自己的郵件被人偷窺。和男子分手后，她搬過兩次家。在之前的住所也發(fā)生過類似的事情，偷窺事件發(fā)生后沒多久，男子就不請自來。她認為，男子也許是先通過跟蹤確定她所住的公寓，再通過郵件來確認她的房間號碼。

    當時應對此事的，是生活安全課負責跟蹤狂事件的一位警部補。警部補聯(lián)系了那名男子，確認有關事實。但男子只承認自己偷看過以前那個住所的郵件，卻并不知道女子現(xiàn)如今的住址，更別提跟蹤她了?？此膽B(tài)度不像說謊，警部補最后得出結(jié)論，這次只是女子的受害妄想罷了，于是并未采取對策。

    結(jié)果就出了事。男子說了謊，警部補沒能看穿。批評警方有眼無珠的聲音蜂擁而至，也是沒辦法的事。

    東京降下大雪的第二天早上，中岡等人接受了署長的訓話：“如果一般民眾前來尋求幫助，不論事情看上去如何微不足道，也不要輕易得出結(jié)論，請用盡一切手段進行調(diào)查。要恢復警方的信譽，只有這一條路！”

    “那位警部補太可憐啦，聽說被調(diào)走了?！敝袑赃叺暮筝呎f。

    “是嗎？”

    “因為現(xiàn)在跟蹤狂對策和dv（家庭暴力）一樣，都是生活安全課的主力事業(yè)啦。喪失信譽，要買的單可大了。不過，還是挺走運的。要是受害人死了可怎么辦??？就算遺屬要跟我們打官司都不奇怪?！?/br>
    “說的也是?！?/br>
    “唉，不過即便官司打贏了，遺屬也不會開心的?！?/br>
    后輩的話刺激到了這段日子以來一直在中岡心里打轉(zhuǎn)的一件事。

    赤熊溫泉的事故。水城老太會怎么看待那起事故呢？

    他思來想去，終于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水城老太沒有手機，不過房間里還是有固定電話的。

    可是電話沒能打通，傳來的是“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這讓中岡很吃驚。他曾經(jīng)向這個電話發(fā)過信息，肯定沒有打錯。不過，他還是找出那封信，照著信上的號碼又撥了一遍。

    結(jié)果還是一樣的。電話仍然打不通。

    他查到老人之家的號碼，打了過去。這回立刻有人接起了電話。

    中岡只報上了自己的名字，說想和水城夫人講話。

    “水城夫人嗎？啊……”那位上了年紀的婦女有點迷惑。

    “出什么事了嗎？”

    “呃，其實，是這樣的?！睂Ψ酵ｎD了片刻，“水城夫人已經(jīng)過世了。在一星期之前?！?/br>
    走進老人之家的正門，左手邊就是管理事務所的柜臺。一個圓臉女人起身相迎，中岡便走過去，報上了姓名。

    “啊，就是剛才那位?！彼c點頭。胸前的名牌上寫著“小森”，正是接電話的人。

    “能不能請您給我?guī)€路？”

    聽中岡這么一問，她小聲說了句“好的”，就從柜臺里走了出來。中岡要請她帶路去水城老太的房間。

    “不過，我還真是沒想到啊?！敝袑贿吅托∩⒓缭谧呃壬献咧贿呎f，“她居然自殺了?！?/br>
    “是呀。我在這里工作很久了，倒在房間地板上去世的老人也見過幾位，但像這次的事情還是頭一回?！?/br>
    “是上吊？”

    嗯，小森點點頭?！澳菢铀勒媸翘懔??！?/br>
    中岡在電話里聽說，發(fā)現(xiàn)尸體的時候她也在。上吊的尸體死狀有多慘，他也是知道的。小森或許在想，要是沒看到就好了。

    房間整潔寬敞，就像水城老太依然在世一般。旁邊是安設著洗碗池的走廊，前頭就是居室。另外還放置著床鋪等家具。

    小森推開巨大的拉門，面前是盥洗室，里面似乎是衛(wèi)生間和浴室。

    “這里裝有傳感器?！彼钢孪词业奶旎ò澹叭藦倪@兒經(jīng)過的時候，會在管理事務所的監(jiān)控里留下記錄。如果沒有出門，而又有超過十小時沒有留下過記錄，就有可能是出事了，我們會派人過來查看?！?/br>
    “水城夫人就是這樣被發(fā)現(xiàn)的吧?！?/br>
    她點點頭，走到壁櫥旁，打開折疊門，把手放在壁櫥上部。

    “她是這里拴了個繩結(jié)上吊的?！?/br>
    “原來如此……”

    水城老太個子很小，體重肯定也很輕，這樣做還是很有可能的。

    “遺書呢？”

    “有的?！毙∩檬质疽庖粡埿∽雷?，“就放在那上面。”

    “您看了嗎？”

    “嗯……上面只寫著‘生無可戀’?！?/br>
    中岡覺得胃里猛然一沉。

    “警方怎么說？可疑之處什么的……”

    她輕輕搖頭。

    “警方說應該是自殺沒錯。有遺書，自殺動機大體上也能推測出來。警察先生，您可知道她兒子……”

    “我知道?！?/br>
    “水城夫人受了很大的打擊，一直郁郁寡歡。大家看在眼里都非常擔心，怕她的身體會這樣垮掉，卻沒想到她會自殺。是我們大意了?！?/br>
    “關于兒子的死，水城夫人說過什么嗎？”

    聽中岡這么問，小森一臉吃了黃連的表情，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把想到的事情說出來。

    “無論什么都可以。不會留下記錄的，請您坦率地說出來吧?！?/br>
    小森做了個深呼吸，直直地盯著中岡。

    “她說她兒子是被人謀殺的。除了我，還有幾名員工也聽她說過?！?/br>
    中岡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起來。

    “我告訴她，那是不可能的。報紙上也說是事故呀。但水城夫人好像無法接受。她說，虧我還找警方商量過了，卻還是被那個女人得了手?！?/br>
    “那個女人？”

    “當然是——”

    中岡正在詢問的時候，門口有聲音傳來。小森往那邊一看，臉上的表情僵硬起來。

    “啊……您辛苦了?！?/br>
    走廊上響起腳步聲，一個女人走進了房間。她身穿黑色連衣裙，灰色毛皮大衣拎在手中。大概還不到三十歲吧，是個和風美人，妝化得很清淡，容姿妖艷。中岡馬上明白過來，她就是水城老太口中的“媳婦”了。聽老太太說過，名字叫千佐都。

    沒聽見開門關門的聲音，她是什么時候來的？

    “這位是？”她用一雙鳳眼望著中岡。

    “啊，呃……”小森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是好。

    中岡飛快地掏出名片?！拔沂蔷晱d麻布北警察署的。我叫中岡。冒昧問一句，您是水城義郎先生的太太嗎？”

    女人接過名片，掃了一眼，沒往包里放，直接還給了他。是不想拿警察的名片嗎？“是啊，不過你們警察來這里做什么？”

    中岡拿回自己的名片，放回口袋里。

    “水城夫人生前曾經(jīng)來找我談過?！?/br>
    “談？談什么？”

    “抱歉。雖然她已經(jīng)過世了，但我們?nèi)匀挥辛x務保守秘密?！?/br>
    水城千佐都高高的鼻梁上下點了點。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我不問就是?！?/br>
    “呃，還有我可以幫忙的嗎？那邊還有工作……”小森征詢地望了望中岡。

    “可以了，非常感謝。我也快要回去了?！?/br>
    那我就先走了，小森說完，逃跑似地走出了房間。

    中岡的視線移向千佐都?！澳裉靵磉@兒是？”

    她把毛皮大衣掛在衣架上，轉(zhuǎn)過頭來?！斑@是訊問嗎？”

    “哪有?！敝袑鶖[擺手，“只是問問罷了。您不回答也行?！?/br>
    千佐都的表情和緩了些。

    “我并不想隱瞞。我是來處理這個房間里的物品的。合同規(guī)定，居住者死亡后，要在一定時間內(nèi)把房間騰出來?！?/br>
    “原來如此。以前水城夫人曾經(jīng)說過，入住時支付了十六年的房租。那么，沒有住滿十六年的話，又該怎么處理呢？”

    “當然會如數(shù)退還剩下的部分了。怎么？”

    “沒什么，我只是覺得，那應該是很大一筆錢吧。啊，是我問得不夠恰當。請把它忘了吧。衷心希望您節(jié)哀順變?！敝袑鶎⑹仲N在身體兩側(cè)，深施一禮，“對您丈夫的事，我也深感遺憾?！闭f著，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千佐都的臉像能面一樣毫無表情，只用平淡的語氣說了聲“多謝關心”。

    中岡走到陽臺邊，透過窗戶俯視著多摩川。

    “視野真不錯啊。房間寬敞，配套服務又很完善。水城夫人的每一天想必都過得很幸福吧?！?/br>
    “嗯，也許吧?！鼻ё舳祭淅涞乜粗拔易鰤舳紱]想到會發(fā)生這種事。自然的力量還真是可怕啊。警官先生去溫泉地區(qū)的時候也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哦?！?/br>
    “我會的?！敝袑c點頭，目光轉(zhuǎn)向旁邊一座小小的佛壇。遺像上的那位老人，大概是水城夫人的丈夫吧。遺像前供著已經(jīng)干裂的栗饅頭。

    警官先生，千佐都叫了一聲。“您還有什么事嗎？我要開始收拾了。”

    “您親自收拾嗎？”

    “我請了人來。怎么了？”

    “不，沒什么。那么，我就先走了?！敝袑滞艘谎鄯饓?。過不了多久，那些也要被收拾起來了吧。

    穿上鞋子，手剛搭上門把，千佐都又在后面喊了一聲：“警官先生?！敝袑仡^看去。

    “請務必調(diào)查到您滿意為止哦。”千佐都嘴角浮起一絲無畏的笑，眼神冷靜，“如果警方的調(diào)查一直沒有什么成果，一定會被人說長道短的喲。”

    中岡確信她聽到了自己和小森的對話。

    “嗯，我會竭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