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樂洋笑了：“你不調(diào)我到這里來，我也會自己到這里來的。我想追她已經(jīng)很久了。”

    蔣維幾乎要心梗了，狠狠一拍桌子：“不行！??！”

    蔣樂洋穿好外套，頓了頓，轉(zhuǎn)頭十分認(rèn)真地問了蔣維一個問題：“周影的死，你知道多少內(nèi)情？”

    蔣維滿腔怒氣突然就消了。他清醒過來：自己這位后輩不是蠢人，他是特殊人群管理機(jī)構(gòu)里少見的普通人，更是一個工作能力出色并且得到絕大多數(shù)特殊人類認(rèn)同的普通人。

    “我什么都不知道?！笔Y維頓了頓，壓低聲音道，“你也不要去查，這不是你能碰的事情。萬一……我也保不了你。”

    “我明白了?！笔Y樂洋點點頭，“我回危機(jī)辦盯秦主任了，拜拜?！?/br>
    周影的死，還有警鈴協(xié)會背后涌動的暗流，章曉和高穹不可能知道。

    章曉只是聽秦夜時提起過，雖然事情告一段落了，但不知道為什么，危機(jī)辦的工作并不比以前輕松。秦雙雙每天都在單位里加班，原本負(fù)責(zé)偵查警鈴協(xié)會各種事務(wù)的情報人員并沒有解散，仍舊在不斷地活動。但秦夜時不知道他們在做什么，因為秦雙雙把他剔除出去了。

    這非常奇怪。以前但凡有任何重要的工作，秦雙雙都不會落下秦夜時的，她希望自己的弟弟多一些鍛煉的機(jī)會，多見識，多經(jīng)歷，為以后的前途打好基礎(chǔ)。

    但最近的三個月，秦雙雙對秦夜時的管理異常松懈，甚至到了對他的遲到早退不理不睬的地步。

    在接到高穹的答復(fù)之后，她甚至安排秦夜時去當(dāng)高穹這位新人的指導(dǎo)員，教他一些在危機(jī)辦工作的基礎(chǔ)行政知識。秦夜時十分不解：高穹之前明明已經(jīng)和原一葦在基地里培訓(xùn)過了，但他的抗議并沒有被秦雙雙聽進(jìn)去。

    高穹到危機(jī)辦之后，先要在各個崗位輪崗實習(xí)三個月。接待窗口、警衛(wèi)、信訪人員、辦公室文員……高穹把輪崗的表格拿回去給章曉看，兩人研究了半天，一致認(rèn)為只要不去出外勤，危機(jī)辦的錢還是蠻好掙的嘛。

    但倆人沒高興幾天。

    這一日是周五，他提前下了班，坐三號倉的班車回到市區(qū)，打算接高穹下班后兩人出去搓一頓。

    還沒到危機(jī)辦下班的時間，章曉在地鐵上打瞌睡，順手給高穹發(fā)微信。

    在他的攛掇下，高穹終于買了一部智能機(jī)，辦卡的時候掛在章曉名下，章曉給他交話費。他教高穹注冊了微信，教會了他使用微信表情。高穹十分熱愛一個君臣系列的表情，他對《盛世王孫》的深深迷戀，讓他迅速習(xí)慣了在微信里跟章曉用君臣來對稱。

    章曉覺得他特別無聊，但無聊得很可愛，于是心情好就跟他來回發(fā)幾個逗他玩兒，心情不好就不理他。

    他跟高穹聊了幾句之后，高穹告訴他一件事：“我被扣了一個月工資，還有全勤獎金和外勤補貼?！?/br>
    章曉大驚：“為什么？”

    高穹：“這幾天接了不少投訴電話。是地底人打來的。但我不知道地底人。我說他們都是騙子。然后他們就投訴我了?！?/br>
    章曉：“……你為什么不知道地底人？！我不是跟你說過嗎！”

    高穹：“說過嗎？”

    章曉真是眼前一黑。他手指動得飛快，在屏幕上不斷敲擊：“我就跟你說了！補課的時候不要動手動腳，專心聽！”

    高穹：“哦……我想起來了。就那次啊?！?/br>
    章曉：“是吧，我跟你說過的?！?/br>
    高穹發(fā)了個猥瑣笑著的表情。

    章曉想了片刻，隱約明白他在說什么，臉上一紅，按了語音低聲罵道：“色狼！”

    高穹很認(rèn)真地打字回復(fù)他：“不要打擾我。在寫檢討?！銈兊淖治也淮髸?，我百度抄一篇?！?/br>
    章曉：“騙誰呢！我教了你半年拼音，不然你怎么跟我打字聊天？不許抄，認(rèn)真寫！”

    這回高穹給他發(fā)了個“朕知道啦”的表情，沒再回復(fù)。

    抵達(dá)危機(jī)辦之后，距離下班還有半個多小時，章曉心想這人既然在寫檢討，也許不能順利下班，于是在一樓的辦事大廳里等。

    無所事事地玩兒了一會兒游戲，他突然聽到有個窗口里的工作人員正在用麥沖著外面喊話：“杜奇?zhèn)ツ?？杜奇?zhèn)?？你的伴侶申請少了張復(fù)印件，請杜奇?zhèn)サ桨颂柎翱?，請……?/br>
    章曉一下挺直腰，隨即就看到一個正在填單臺上忙活的男子小跑著奔向了八號窗口。

    等杜奇?zhèn)マk完事，章曉十分興奮地沖他揮手。杜奇?zhèn)ヒ姷剿?，立刻又遺憾又失落地“哎呀”了一聲：“完了。”

    章曉：“什么完了？我靠，你可以啊，我倆昨天還通過電話，你連搞伴侶申請這么重要的事情都沒跟我講?！?/br>
    “我為什么要跟你講。”杜奇?zhèn)ズ吡艘宦?，把通過審核的表格小心地放入背包中，“肯定是唐唐先知道，我才能告訴你們的?！?/br>
    章曉高興壞了。伴侶申請下來之后，杜奇?zhèn)ズ退呐烟铺凭涂梢阅弥閭H申請去民政局辦理結(jié)婚手續(xù)了。

    “什么時候去領(lǐng)證？”章曉說，“你挑個好日子，要見證人嗎？我可以當(dāng)?！?/br>
    “日子都選好了?！倍牌?zhèn)ヒ埠芨吲d，“下周就去領(lǐng)證，我回家發(fā)時間地點給你，來一起高興高興。我不是買了房么，裝修完了就辦酒。”

    他把辦喜事的日期也告訴了章曉，然后就看見章曉臉色一變。

    “20號？”章曉滿臉驚愕，“時間這么緊？！”

    杜奇?zhèn)ヒ活^霧水：“不緊啊，我們早就在準(zhǔn)備了，就是沒跟你們講?；榧喺张牧?，酒店也訂好了，唐唐買了禮服，現(xiàn)在正在努力減肥。”

    章曉長嘆一聲：“周沙師姐啊，她的婚禮在18號，你在20號?！?/br>
    杜奇?zhèn)セ腥淮笪颍骸芭杜?，這樣。我不知道呀，我也順個禮吧？以前我出事兒住院的時候，我記得她來看過我。”

    “不用不用。師姐這個婚禮很簡單的，她沒請你就不用。”

    杜奇?zhèn)蠐项^：“好唄?！?/br>
    周影死后，她作為警鈴協(xié)會一連串事件的主要策劃者，相關(guān)的報道在經(jīng)過審核之后，謹(jǐn)慎而克制地在媒體上刊登了出來。別人可能不知道，但凡是認(rèn)識周沙的人，都能看得出這個女人和周沙的相似之處，再稍加打聽，便會曉得她和周沙的關(guān)系。

    杜奇?zhèn)ツ芾斫庵苌巢辉敢獯筠k婚禮的想法。

    “師姐原先連婚禮都不愿意辦的?！闭聲哉f，“后來應(yīng)主任說，不是婚禮，是簡單的儀式，她要和原一葦一起生活了，她也要給原一葦?shù)母改赣H人一個見證這一切的機(jī)會才行。師姐這才答應(yīng)的?！?/br>
    “所以她是為了原一葦才點頭的。”杜奇?zhèn)フf，“可是這跟我和唐唐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沒錢了老杜！”章曉壓低聲音說，“兩個份子錢！”

    杜奇?zhèn)チ⒖虛粽疲骸皩?，你提醒了我。不止你啊，我也請你男朋友一起來的。你倆沒結(jié)婚，份子錢各出各的?！?/br>
    章曉：“……別這樣，我們之前的感情還需要用金錢來考量嗎？”

    “那肯定是不需要的?！倍牌?zhèn)フf，“但是可以用金錢來鞏固、深化和升華嘛。好，就這樣說定了?！?/br>
    兩人又呱嗒了一會兒，眼見辦事大廳里的工作人員紛紛離開，杜奇?zhèn)ペs著回家把申請給女友看，于是承諾盡快給章曉和高穹各發(fā)一份請?zhí)?，與章曉告辭了。

    周沙和原一葦?shù)幕槎Y原本是打算找章曉和高穹當(dāng)伴郎的，但現(xiàn)在周沙和原一葦都不打算大辦，于是伴郎團(tuán)沒了，原一葦只讓目前最閑的袁悅幫忙干點兒事情，順帶當(dāng)一下伴郎。

    杜奇?zhèn)φ聲蕴岢鲎屗ギ?dāng)自己的伴郎，章曉自然是答應(yīng)了。

    一樓的電梯不斷開合，半喪尸化人類西裝革履，和哨兵、向?qū)б煌瑥碾娞堇镒叱鰜?。以前在紅樓里工作的時候，雖然上面十七層里有好幾層都是喪尸博物館和喪尸歷史事務(wù)管理處，但章曉很少能見到這么多半喪尸化人類。又因為這些半喪尸化人類無一例外都穿著齊整，身子挺拔，氣質(zhì)和架勢與在紅樓里工作的那些人完全不一樣，章曉不由得就多看了幾眼。

    看著看著，他突然雙目一亮。

    從電梯里走出了一位十分英俊的年輕人。他皮膚白皙，眼珠子是非常漂亮的藍(lán)綠色，一頭金發(fā)似乎被水潤著，在冷冰冰的燈光里泛出了漂亮的色澤。他同樣西裝革履，但章曉眼尖，發(fā)現(xiàn)他衣服上別著的名牌是來訪者專用的，上面是一串英文。

    那年輕人長得太好看了，章曉幾乎都看呆了，直到對方扭頭沖他笑了笑，他才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轉(zhuǎn)開了眼。

    這一轉(zhuǎn)，就看到了一旁的高穹。

    高穹跟那年輕人是一起走出來的，但他沒想到，章曉居然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只顧著看面前的英俊青年。

    高穹咬牙道：“他好看我好看？”

    章曉心想自己平時老跟高穹說要做一個誠實的人，自己自然也要做一個誠實的人，于是坦然道：“他好看?！?/br>
    “不就白了點，頭發(fā)黃了點兒么？”高穹說。

    章曉這才意識到，高穹可能不知道對方是什么人。

    “他是泉奴?！闭聲哉f，“這是一種在美國黃石公園里第一次被發(fā)現(xiàn)，目前也只在那里被發(fā)現(xiàn)的特殊人類。都是男孩兒，而且每一個都非常非常英俊。他們在外觀上最大的特點是，頭發(fā)就像永遠(yuǎn)被水滋潤著一樣，光澤非常漂亮。”

    高穹坐在章曉身邊伸了個懶腰：“所以呢？”

    “所以他真的比你好看。”章曉說，“泉奴一生都離不開水，而且他們只適應(yīng)黃石的溫泉。一旦遠(yuǎn)離溫泉超過一定的時間，泉奴立刻就會衰老，很快就因為器官出問題而死?！?/br>
    高穹一愣，下意識回頭。但那位泉奴已經(jīng)不見蹤影了。

    “那他怎么辦？”他問。

    “這個離開的時間因人而異的?！闭聲越忉屨f，“不過泉奴即便外出，也只會逗留兩三天，然后立刻回去?！?/br>
    高穹記得在動物世界里看過黃石公園的節(jié)目?！澳嵌酂o聊?！彼f，“沒有手機(jī)，沒有電視，沒有電腦。能跟人談戀愛嗎？方便嗎？”

    章曉回憶了片刻：“目前還沒有見到過泉奴和人類談戀愛的記載。他們的繁衍方式跟人不一樣的?！?/br>
    高穹來了興趣。

    “他們是通過分裂來增加群體數(shù)量的?！闭聲哉f，“泉奴的壽命很短，一般不會超過三十歲。在將死的時候，他們會進(jìn)入溫泉，長久地浸泡在里面，然后分裂出一個新的自己。新的泉奴繼續(xù)浸泡在溫泉之中，一直到老的那位徹底消失在泉水里，他才會從溫泉中走出來。新的泉奴模樣和體型都和老的泉奴很相似，但他們的組成分子不一樣……”

    高穹總算聽明白了：“等等……所以，他們不是人？他們是吸收同伴的遺骸來長大的？”

    “泉奴是不是人，這是一個很大的研究課題啊?！闭聲哉f，“目前為止對泉奴的研究成果非常非常少，我知道得不多?！?/br>
    高穹對他提出了批評：“你跟我講地底人的時候，如果講得這么有趣，我就不會忘記了。”

    章曉怒道：“如果你不在沙發(fā)上脫我褲子，你也不會忘記的?！?/br>
    高穹笑了一會兒，正色道：“好了，你真的要給我認(rèn)真補課了?！?/br>
    他晃了晃背上的背包。章曉這才發(fā)現(xiàn)，他從來干癟的背包居然變得鼓鼓囊囊，極為沉重。

    “秦雙雙給了我很多很多書，讓我在實習(xí)期里全都看完，并寫好讀書筆記?！备唏氛f，“你幫我寫吧，你以前不是給應(yīng)長河寫過裘德洛的讀后感嗎？寫了很長……”

    在章曉拒絕之前，他殷勤地起身，蹲在了章曉面前。

    “你鞋帶都松了，我?guī)湍阆瞪稀！彼f，“我?guī)湍阋淮?，你幫我一次?！?/br>
    章曉拿他沒辦法，邊看著他給自己系鞋帶邊說：“看心情吧，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能承諾。咱們好幾天沒見了，總不能就這樣窩在家里看書寫筆記吧？”

    他說著話，伸手去揉了揉高穹的腦袋。

    高穹深吸一口氣，低聲說：“別摸了?！?/br>
    章曉看大廳里一個人都沒有，繼續(xù)用力抓了幾把：“好幾天沒摸了，讓我過過手癮?！?/br>
    “說了別摸?！备唏氛f，“我有反應(yīng)了。”

    章曉立刻收回手，低頭瞧了瞧。

    “我靠?！彼÷曊f，“你至于嗎？”

    高穹抓起他的手，在手背上吻了吻，順便輕咬了一下：“畢竟，好幾天沒見了么。上周也沒……”

    “回家回家回家！”章曉立刻站了起來，“回家給你補課！”

    地底人屬于特殊人類的基礎(chǔ)知識，偏偏就沒有寫在高宵通讀過幾遍的《哨兵通識》里。

    秦雙雙安排秦夜時當(dāng)高穹的指導(dǎo)員，秦夜時問了高穹幾個問題，發(fā)現(xiàn)他連危機(jī)辦的職責(zé)、發(fā)生突發(fā)事件如何處理都說得十分清楚完整，甩下一句“所以嘛，我就說了你都知道”就不管了。

    章曉雖然有意識地給他補習(xí)了一些基礎(chǔ)知識，但是高穹沒注意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