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結果呢,那太監(jiān)帶著他一路往宮門外去,怎么看都不是去永和宮的路,他就忍不住問說:“這是去哪兒?” 那太監(jiān)回說:“娘娘想請您幫忙認個藥,咱們得出宮去?!?/br> 胡太醫(yī)就愛鉆研醫(yī)道,喜歡自制藥方,聽得這話還真來了點興趣,就沒再多話,一路跟著去到發(fā)生沖突的鬧市,遠遠就瞧見黑乎乎一地,那太監(jiān)領著他往那地兒去了,站定之后說:“就是地上灑的這個,您看看是什么?!?/br> 遠遠聞著就有點意思,蹲下仔細一看,他皺了皺眉頭,又伸出右手食指蹭了蹭,將指尖置于鼻端,閉眼嗅過,他就沒忍住哭出來。 “到底是哪個混蛋干的?不想要你砸了干啥?倒是拿來送給我呢!” “多珍貴的藥??!”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晌才想起來,從藥箱里拿出一方手帕,問旁邊擺攤的借了點清水,濡濕之后往黑乎乎的地上抹了兩把,又小心疊好,仔細放回藥箱里,準備拿回去慢慢研究。 領路的太監(jiān)看得目瞪口呆,磕磕巴巴問說:“這藥是……?” 被打斷的胡老沒好氣瞪他一眼:“就是你們娘娘用的藥膏,到底哪個小兔崽子打灑的?” 德妃滿心覺得富察家是拿假藥做戲,結果竟然是真的? 他還有點不敢相信,追問說:“真的是一樣?一模一樣?” 在專業(yè)領域被質疑的感覺太不痛快了,胡老站起來就是一頓噴:“老夫是不知道配方,這和你們娘娘用的是否是同樣的東西我能認不出?你當我是塞錢進的太醫(yī)院?” 他還嫌不夠,又說:“皇上都知道禮賢下士,你把老子當奴才使喚?我拿過你的俸祿吃過你的糧?我就把話撂在這兒,往后你永和宮人有個頭疼腦熱別找我去,找我我也不去!” 哪怕再沒文化,也知道禮賢下士不是這么用的,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前的傳言被證實了。 聽說德妃娘娘臉上十五六道傷口他們還不敢信,這會兒太醫(yī)都來了,說這就是給德妃的藥膏……也就是說,四貝勒生母,最賢惠大度的德妃娘娘真的破相了? 在過去的一個多時辰里,消息已經(jīng)傳遍京城,至少大戶人家都聽說了,現(xiàn)在又添一把火,傳言越演越烈,佟家那頭不動聲色做了個推手,叫人擴散消息說德妃這是遭報應了,說九福晉給她送過一回藥,讓她宮里人摔了;富察家送第二回,又讓她娘家人打翻了…… 這是命! 從前壞事做得太多,老天爺看不過眼,鐵了心要她破相! 又說虧得四貝勒是孝懿皇后養(yǎng)大的,做風正,要是養(yǎng)在生母跟前就壞事了。 還可憐胤禛,他打小抱給別人養(yǎng),很不討德妃喜歡,帶著空隙就處處為難。這也罷,往后還要讓個破了相脾氣奇差無比的老娘拖累,命也太差了。 這半真半假的傳言滿京城無人不知,德妃卻顧不得。 沒破相的時候她還有理智,做什么都暗地里來,哪怕坑害寶珠那事,至今也沒讓人拿到證據(jù),黑鍋叫董鄂氏背得穩(wěn)穩(wěn)當當……仔細想想,她也就是面對老四福晉壓不住,一心想立規(guī)矩,平時端的是溫柔和善。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德妃再也不是從前的她了。 都說去了勢的男人變態(tài),毀了容的女人也是一樣的,她現(xiàn)在脾氣很差,永和宮每天要換好幾套瓷器,摔東西還不算什么,伺候的奴才才倒霉,天天挨針,扎的都是穿上衣裳瞧不見的地方。 聽太監(jiān)報回來的消息,胡太醫(yī)去看了,對著滿地黑糊糊哭得跟死了老娘似的,說那就是富察家祖?zhèn)鞯乃幐鄾]錯。 德妃還是不信,這也在情理之中,誰會愿意承認自個兒生路斷了呢? 便當此時,十四阿哥過來探望,德妃倒了一通苦水,十四的心思還沒那么深,他覺得沒必要再鬧了,鬧起來太難看,不若叫富察家獻上方子,讓太醫(yī)院配藥。 德妃滿身煞氣:“方子當然要,這事也還沒完?!?/br> 如果可以,十四真希望他娘消停些,最重要是養(yǎng)傷,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富察家滿門權臣,九哥是貝勒爺,領了工部的差遣,他同樣有個位列四妃的額娘,對方還更得圣寵…… 怎么看都沒有贏面,不如以弱示人,慢慢謀求。 這想法是對的,就德妃目前的狀態(tài),她聽不進去,她慈愛的看了十四阿哥一眼,說:“你就好生進學,不要插手這些,額娘心里有數(shù)?!?/br> “……額娘您想怎么樣?” “怎么樣?”德妃笑了,“且不說胡太醫(yī)不可信,哪怕他嘴里句句是真,打灑在街面上那的確是真的藥膏,要說富察家沒藏私我也不信。要想驗證這一點,再容易也沒有,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劃花宜妃那張臉,看老九福晉怎么說?!?/br> 聽得這話,十四阿哥狠狠打了個寒顫。德妃又關心他一通,就叫他回去,自個兒則是想了個法子,吩咐翊坤宮的釘子動手。 其實他最想劃花的是老九福晉那張臉,那張臉長在自己身上也罷,長在別人身上看了就暴躁,憑什么好事都讓她占了?家世容貌寵愛樣樣不缺! 可惜自從出了早產的事,埋在老九宮里的釘子全被拔除了,不僅是她的,別人的也都不剩,馬武還走內務府的門路給侄女送了好些合用的人,讓德妃心懷惡意卻無從下手。 轉念一想,弄宜妃也好,如今自個兒毀了臉,復原遙遙無期,沒道理宜妃還是花容月貌,怎么也得陪著。 德妃決計沒想到,因她近來不慈不善,有丁點不順心就給奴才扎針,因此埋下禍患。 那些跟著干了不少壞事的都在尋求退路,莫說還有機會回頭的。 宜妃宮里的釘子能存在,正因為她埋得深,還沒派上過用場……在這個前提下,叛變簡直太容易,接到永和宮遞過來的消息,那宮女就惴惴不安,思來想去還是下了決心,當晚就找了個空檔,避開眼線,跪到宜妃跟前。 與此同時,富察家和烏雅家大鬧了一場,馬斯喀死活讓達哈蘇賠了藥錢,照他的說法,光藥材就價值好幾百金,搜集和制作的過程更復雜,至少得翻個番,就賠一千金好了。 正常人都怕渾的,馬斯喀天天找達哈蘇聊人生,還不怕將這事宣傳出去,說德妃娘家人砸了德妃的救命藥,達哈蘇可恥的慫了,咬牙賠了錢。 烏雅家想反將一軍,拿此事做文章,說富察家私心重,這等利國利民的方子竟然捏在手里,多翻暗示都不獻上。這是在早朝上說的,可憐烏雅家沒想到,就在頭天傍晚,馬斯喀已經(jīng)將方子塞給上門來死纏爛打的胡老,借他的手送給太醫(yī)院了。 眾太醫(yī)在看過方子之后,齊整整為德妃默哀。 能想出這么絕的方子做傳家寶,富察家可以的。 這什么玩意兒啊,這藥材珍貴就不說了,種類多也不說了,它還備注說,一定要在春分這天摘這樣,夏至那天摘那樣……基本上,這個方子一經(jīng)問世,德妃娘娘就宣布上天。 哪怕再順利,藥材都得搜集一整年,對了,這方子還在最后面?zhèn)渥⒄f:割傷劃傷捅傷燙傷超過三個月再用藥,哪怕有效,也沒法徹底祛除疤痕,叫那些作死瞎胡鬧的別找富察家算賬。 眾太醫(yī)給跪了。 早朝之上,烏雅家也跪了,誰叫馬斯喀是悄悄送的方子,太醫(yī)院那頭忙著專研也沒鬧出點動靜,他們義憤填膺說了一大通,還上升到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高度,結果發(fā)現(xiàn)是多此一舉,馬斯喀還沒說啥,就有人幫他說了,表示這話我們不同意!先前沒想起這茬,德妃娘娘來求藥之后,富察家已經(jīng)把方子送給太醫(yī)院了,是無償?shù)模?/br> 還說這年頭真做不得好人,總有人得寸進尺。 第45章 烏嬪 朝堂上亂成一鍋粥, 德妃娘家那頭和姓富察的撕得飛起。 要說這烏雅家, 在內務府有些勢力, 長時間把持著關鍵位置,各宮都有他們的暗樁。哪怕康熙指明要改革,馬武借機給烏雅家吃了不少苦頭, 在這一畝三分地上, 他們還是不容小覷。要說值得高興的是, 幾個關鍵位置上已經(jīng)沒了姓烏雅的人。 在位都快四十年,康熙才發(fā)現(xiàn)底下奴才已威脅到他, 正因為怕,他給了馬武很大的權限,叫他還內務府一個干凈透明。哪怕這陣子有不少人排著隊來訴苦求情上眼藥, 康熙不為所動, 非但如此,他還用審慎的眼光打量這些耐不住跳出來的人。 宮里有個不消停的德妃, 宮外還有她娘家人作死,康熙原就是那種人,愛之欲其生, 惡之欲其死, 他從前能頂住壓力幾次單獨給德妃晉封, 將區(qū)區(qū)一個宮女推到四妃的高位上,并且給了德這個封號……如今興頭過了,冷眼瞧這一家子,卻死活想不起來當初寵愛德妃的心態(tài)。 從前看她頗識情趣且知書達理, 哪怕是有些難聽的傳言,康熙并沒有放在心上。 這半個月德妃的行徑,哪還有帝妃之尊?她就同市井潑婦沒兩樣,給康熙一個機會回到二十年前,他保準一巴掌拍死賜下“德”這個封號的自己。 康熙坐在龍椅上走神,就這么過了一刻鐘,底下還在鬧騰。 馬斯喀倒是看出皇上不耐煩了,他往前一步站出來,隨著這一步邁開,朝堂上所有姓富察的官員都閉上嘴,退回原位恭恭敬敬站好。這朝堂方才還同鬧市一般無二,如今卻靜得出奇,康熙很滿意他們想起來這是在什么地方,他在文武百官身上掃過一眼,最后將視線落在馬斯喀身上。 “皇上明鑒,并非臣有私心,臣早想將方子呈上,苦于沒有契機,這無病無痛的呈藥方豈不晦氣?前幾日,外頭有傳言說德妃娘娘傷了臉,臣是不信的,那么多宮人護不住一個主子,要他有何用?后來傳言越演越烈,臣心中猶疑不定,遂命犬子將府上庫存的全拿出來,想借九貝勒之手呈上,結果出了岔子?!?/br> “也是這時候,娘娘召拙荊入宮,證實傳言,臣才有機會將那藥方送去太醫(yī)院,留在府中明珠也要蒙塵?!?/br> “臣已經(jīng)反省過了,的確應該更早拿出來,不當?shù)鹊浇袢?,臣有過。” 滿朝文武嚇得不輕,他們想起曾有過這樣的場面,結果是什么來著?仿佛是馬斯喀以退為進,拖一群人上天! 總覺得這背后有詐,果不其然,他剛說完就有太醫(yī)院判就站出來:“那藥方原是富察家一代代傳下來的,大人無償贈予太醫(yī)院,用以造福黎民,非但無過,反而有功。卻說滿朝文武之中,家藏藥經(jīng)的不少,手握救命藥的更多,其中有好些太醫(yī)院也沒有,爾等一心為己,豈敢聲討富察大人利國利民,委實厚顏。” 康熙也覺得這背后滿滿都是算計,幸而此舉有益,他只是瞅了馬斯喀一眼,沒拆臺。 滿朝文武都咬牙切齒朝他看去,馬斯喀很無辜,他壓根不知道有這茬!是太醫(yī)院想趁亂打劫,自發(fā)的好嗎? 說了也沒人信,那就這樣吧。 院判大人站出來表了態(tài),響應的真不少,多半都是家里底蘊淺,除了御賜或者同僚贈的古董擺件沒啥能當做傳家寶的東西,他們樂得看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富察家先祖跟著努爾哈赤打天下的時候,搜刮了不少寶貝,當年為了籠絡各部,默認這天下是愛新覺羅家的,至于搶來的東西,到誰手里就歸誰,滿洲這些大姓家族好東西都不少,富察家因為滿門都是粗人,搶來的多半還是刀槍劍戟金銀珠寶,像兵書醫(yī)書他們都不屑拿。 鬧到這份上誰倒霉? 馬斯喀心說反正不是他! 身邊的同僚滿心怨念看過來,馬斯喀回他一個滿含深意的眼神:誰搞的事你想清楚,要不是被逼的,你當我樂意無私奉獻?我傻? 仔細想想,簍子還真是烏雅家捅的,要不是他們不肯接受德妃破相的事實,非要作天作地……至于坑了大家? 自己命不好就算了,還要害別人,其心當誅! 實在是沒辦法,就有人避重就輕,跟著獻了藥方和醫(yī)術,眼看著這把火沒燒到其他地方去,康熙也沒有深究的意思,他們才松了口氣。 康熙是沒深究,他把大臣們的反應看在眼里,又忍不住想嘆氣。 這富察家,就是真旺他,每回搞事都能歪打正著,結果是有益于江山社稷,這也夠能耐的。 宮里頭消息傳得多快? 前頭剛下朝,后宮妃嬪就聽說藥方這事,旁的妃嬪都咬牙切齒,烏雅氏真是個命好了,看她連摔藥膏以為是沒救了,不曾想還有轉機!藥方既然到了太醫(yī)院手里,她那張臉就有救了。 德妃卻不痛快,因為富察家非但沒倒血霉,反而得了贊賞。 那一家子都是黑心肝的,分明壞透了,卻怎么也扳不倒,老天爺真偏疼他們。 雖然心有不甘,太醫(yī)院拿到藥方倒是個好消息,永和宮立刻就派出人去,說娘娘來問,多久能配好? 眾太醫(yī)搖頭嘆氣。 這反應不對??! 來問話的心里一咯噔,鼓起勇氣叫他們給個確切的時間。 別人都不忍心,不忍心看德妃再一次失望,又怕她想不開非要折騰太醫(yī)院。這時候,胡老打旁邊過插了句嘴:“看在咱們都這么熟的份上,我給你說句實話,這藥膏你們娘娘就別指望了,我粗粗看過,里頭的藥材須得搜集一整年,要拿到等來年今日?!?/br> ……啥? 小太監(jiān)都給震懵了,回過神來就去看胡老的神情,還是那副賤樣,再看其他太醫(yī)的臉,滿滿都是遺憾。 “胡老說得沒錯,的確就是這樣?!?/br> “你回去仔細寬慰娘娘,叫她別太憂心。” “你要是不信,我把需要的藥材謄錄一份給你,娘娘要是有能耐集齊,咱們立刻就給配?!?/br> 小太監(jiān)好似抓住了最后的浮木,他千恩萬謝接過那張墨跡還沒干的紙,正要走人,姓胡的又吱聲了:“他們忘了告訴你,這藥膏祛不了陳年舊疤,從受傷那日起算,統(tǒng)共三個月時間,超過了神仙都沒法,別怪咱沒提醒,你叫德妃娘娘抓緊些?!?/br> 如果可以的話,小太監(jiān)再不想來這頭,見一次胡太醫(yī)他覺得自己能折壽一年。 …… 德妃剛剛才從破相的恐懼中走出來,她覺得這回一定有救,沒跑。還想說等傷愈之后,定要讓那些嘲諷她的奚落她的付出代價。 一轉身,殘酷的現(xiàn)實就敲了她一個悶棍。 “你說什么?你說不能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