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財神

    因著是大婚之后第二日，太后也沒上趕著做壞人，只留寶珠聊了約摸兩刻鐘，賞下些東西就放她回去了。寶珠從慈寧宮出來，只見趙百福候在旁邊，不見胤禟。

    這趙百福是胤禟跟前伺候的大太監(jiān)，看他垂眉順目守在那兒寶珠心里就有了成算，遂招招手，讓趙百福走近些說話：“爺人呢？”

    能成胤禟跟前第一紅人，趙百福很有些眼色，他瞧出主子爺對福晉中意極了，故而半點(diǎn)不敢怠慢，躬身上前，應(yīng)說：“回福晉話，爺隨眾阿哥談?wù)氯チ?，留下奴才給您傳話，請您回去歇著，千萬別受累，要是身子還爽利去翊坤宮宜妃娘娘跟前坐坐也成?！?/br>
    真是個混不吝的，竟讓太監(jiān)傳這等話，寶珠聽著臉都羞紅了。

    她擺擺手讓趙百福忙去，準(zhǔn)備領(lǐng)著天冬半夏走走，那太監(jiān)又腆著臉說：“爺說了，讓奴才留下伺候福晉，但凡遇上丁點(diǎn)事也要拿奴才問過失，求福晉體恤。”

    寶珠笑著搖搖頭，正要說什么，就有人從后頭過來，緊接著就是說笑聲：“誰那么不長眼敢磕著碰著我們九弟妹，老九也太小心?！?/br>
    來人是太子妃，邊上還跟著四福晉，這就沒有太監(jiān)插嘴的余地了，趙百福端端正正行了禮，退到一邊低下頭裝鵪鶉。三位福晉好一番寒暄，可站在慈寧宮前說話委實不像，太子妃相邀，說去東宮坐坐，請二人吃茶。

    四貝勒胤禛立場一貫分明，他明擺著是太子的人，四福晉對太子妃的邀請從不拒絕，與其回府對著烏煙瘴氣的后院還不如同妯娌聊天。寶珠初來乍到，自然也不會打太子妃的臉，就笑道：“那咱們就去討杯茶喝，等太子回去若是找不見那些名貴茶葉了，可千萬別找我們爺賠?！?/br>
    太子妃嗔了寶珠一眼：“卻沒看出你竟是能說會道的！成，本宮就應(yīng)了你，哪怕你拿茶水澆花本宮也絕不去找老九看賬，就找你，百萬嫁妝賠我茶葉正好?！?/br>
    聽得這話，四福晉就樂了，她眼里都是笑意，連聲應(yīng)說：“很該如此！咱們先問太子妃討杯茶喝，回頭只盼九財神置上一桌請妯娌幾個聚聚?！?/br>
    寶珠倒是沒所謂，太子妃搶了白：“九財神是沒跑，四弟妹你也別打哈哈，這月二十六你們弘暉的抓周宴，咱可都要去觀禮的，得辦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

    太子妃賣了個好，想著人逢喜事胤禟說不準(zhǔn)就忘了弘暉生辰，變相提醒了一聲，寶珠承她的情：“我竟不知，我給四嫂賠個不是，回頭保準(zhǔn)給弘暉侄兒備個大禮。”

    “什么大禮？”

    瞧她倆都看過來了，寶珠咯咯笑道：“我回去就融了金元寶給弘暉阿哥打個搖籃，不然直接搬一匣金子去也成，弘暉喜歡什么四嫂你看著辦?！?/br>
    太子妃好懸沒給寶珠跪下：“本宮索性也學(xué)九弟妹，弘暉侄兒就等著收金子?！?/br>
    洗三滿月的時候，收禮不是玉佩，就是玉觀音，再不然就是金鎖銀鎖，還有什么開光的佛珠手串……真沒寶珠這么實在的人。四福晉全不介意，她忍不住想了想自家爺可能有的臉色，險些笑噴：“莫說一匣金，你送個夜壺來我也高高興興收下，趕明就讓弘暉用著，還得告訴他這是他九嬸賞的。”

    寶珠瞪了四福晉一眼：“你就打趣我吧！”

    太子妃邊走邊樂：“咱們九財神哪怕送夜壺，那也是赤金鑲寶石的，很配弘暉阿哥的身份。”

    寶珠決定不理她們了。

    第一天見妯娌就就被取笑成這樣，簡直過分。

    寶珠這頭隨太子妃去東宮品茶，過去就聽說眾阿哥也在，寶珠心念一動，隱約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太子怕也同太子妃一樣，不說拉攏，至少賣個好給胤禟，找他過來應(yīng)是說今兒個早朝的事。

    回去的路上，她這個猜想果真坐實了。

    胤禟牽著寶珠慢慢走，邊走邊說方才打聽到的事。

    “怕你多想，我同太子打聽了今兒個早朝的事。說是董鄂家氣不過，上折子彈劾富察家貪污軍餉收受賄賂，又有安郡王等人聲援，聲勢很大。沒等你阿媽并三位叔父站出來解釋，富察氏闔族但凡是在朝為官正四品以上有資格參加朝會的，稀里嘩啦站了一群人出來，把安郡王和董鄂七十噴了個狗血淋頭?！?/br>
    這么說還是客氣的，站出來那些一點(diǎn)兒也不客氣，都搶著說要告就來告我。

    我家添了黃金三千兩，其中一千兩是我老母的嫁妝，一千兩是我媳婦兒的嫁妝，一千兩是我從公中支取的……要告我家千萬別忘了把我額娘和我媳婦兒娘家也算上，誰讓她們陪嫁那么多？

    這位還沒說完，立刻就被拍到一邊兒去了，又站出來一個洋洋得意說：你三千兩算個屁，我添了足足五千兩！全是我額娘我福晉我側(cè)室我通房湊的，我把這事同她們一說，為了討我高興他們就樂顛顛捧了私房出來，公中一分錢沒拿，要告你得找對人啊。我額娘西林覺羅氏，我福晉戴佳氏，側(cè)福晉瓜爾佳氏，通房孔氏、烏梁海氏、林佳氏、孟佳氏……她們?nèi)珳惲朔葑樱噬夏涀∵@些姓，冤有頭債有主別找錯人了。

    還有些人原想和董鄂家撕個痛快，聽到這番話，也改了說法，紛紛跟風(fēng)道：我反正沒出錢，給九福晉的添妝是我后院婦人湊的，她們還嫌不夠，我試圖阻攔過了。你告我干啥？你告我岳父啊，誰讓他給我福晉備了那么多嫁妝？正好，他就在朝上。

    就是這個道理！我家全是我額娘出的！你問我她為啥有那么多錢，我咋知道，你問我外祖去！

    對對對！我家也是，我家添了黃金兩千兩，但是和我沒關(guān)系，他都沒調(diào)查清楚就來誣告朝廷命官，皇上你不打他板子？

    富察氏全族有十好幾個人參加朝會，這十幾個人把額娘福晉側(cè)室通房的娘家全拖下水了，一個不落。

    滿朝文武半數(shù)中槍，四品以下沒資格參加朝會的躺得更多，這些中槍的也紛紛站出來，說給閨女的嫁妝有很大一部分是自家福晉補(bǔ)貼的，你有看法那去找我岳父咯。

    這日的朝會十分熱鬧，已經(jīng)大婚領(lǐng)了差遣日日聽朝的皇阿哥都開眼界了。

    富察家的爺們咋就那么賤？一個個把責(zé)任往親家身上推，推到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滿朝官員為他們湊了九福晉的百萬添妝，要搞事就把大家全捎帶上，誰也別想跑。

    都到這節(jié)骨眼了，馬斯喀也不站出來攬責(zé)任，他跪在最前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著喊冤：

    皇上您看啊，那不過是族親盡的一點(diǎn)兒心意，不是臣討來的，同臣半點(diǎn)干系也沒有，他這是當(dāng)臣好欺負(fù)，怎么就彈劾到臣身上了？人家捧著金票來說無論如何都要收下，不收就是看不起他，索性今日就斷親……那臣還能推拒？要是真斷了親臣的老父不從棺材里頭爬出來找臣算賬？臣替閨女收金票的時候心里在抹淚啊，都是被逼的，有什么辦法呢？彈劾這些上趕著添妝的就算了，彈劾臣是啥意思？是說臣打一開始就不該嫁女？不該給他們添妝的機(jī)會？那又不是臣想她出嫁！臣巴不得多留閨女幾年，說到底，這事同臣有啥關(guān)系？

    ……

    馬斯喀可以的，不愧是身著麒麟補(bǔ)服的正一品武官，膽兒肥了。

    他甩鍋甩得很徹底。

    這樁婚事是你賜的，你非要讓我嫁閨女，我閨女從來討人喜歡，族親非得給她撐臉面讓她手里寬裕些這樣日子才好過，他們各種威脅非得讓我收下，你要讓我寧死不屈？我傻??！

    說到底，問題出在誰身上呢？

    出在你自己身上。

    我都求你撂牌子把人放出宮了，你非得給他賜婚，這么說一切的癥結(jié)在誰身上呢？不就是董鄂七十那倒霉閨女。

    ……

    馬斯喀簡直能耐了。

    他一口大氣沒喘就說了那么多，把一大群人嚇得跪在地上，康熙都?xì)鈽妨耍阂缾矍涞囊馑迹?zé)任在朕身上？

    馬斯喀一臉受傷的表情：皇上您誤會臣了，說一千道一萬，就是董鄂家瞎搞事，他們家因著那個蠢貨丟了大臉，看咱家風(fēng)光氣不順才搞出這事來，這事本來就辦得蠢，他還暴露了自己結(jié)黨營私的事實，拖著那么多人一起來誣告，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們關(guān)系好。這城府也不知道是咋當(dāng)上從一品大員的，虧得是犯蠢在臣身上，要是蠢在其他地方還不出大亂子？

    康熙真想一巴掌拍死馬斯喀，他忍住了：愛卿接著說。

    馬斯喀攤手：也沒啥好說的，臣受點(diǎn)委屈不打緊，臣心胸寬廣不和他們計較，皇上您得看到癥結(jié)所在，好好收拾這些領(lǐng)著俸祿吃著皇糧結(jié)黨營私的混賬。

    大概是因為馬斯喀胡說八道的時候特別自信，唬得安郡王腿上一軟噗通就跪下了，瑟瑟發(fā)抖說沒有結(jié)黨營私，就是不敢相信一女出閣陪嫁這么多，往前數(shù)幾朝都沒有過這種事。

    馬斯喀瞅他一眼：這不就是嫉妒，你倒是早說呢。

    其他人真想扶額。

    明明是安郡王斥責(zé)富察家貪污受賄，說到最后變成了他自認(rèn)眼紅誣告，生怕讓馬斯喀扣下結(jié)黨營私的帽子。

    事情咋就發(fā)展到這地步了呢？

    一瞬間，董鄂七十都迷茫了。

    今日朝會就扯掰了這么一件事，最后的結(jié)果是以董鄂家為首那些彈劾富察家的賠禮道歉，沒核查清楚的事不得鬧上朝會，又罰他們閉門思過，往后當(dāng)謹(jǐn)言慎行。

    雖然沒受什么實質(zhì)性傷害，高下已分，董鄂七十臉都丟盡了，安郡王氣得吐血。

    馬斯喀還跪在康熙跟前嚷嚷說皇上英明，可算沒讓老臣蒙冤。

    從安郡王站出來，八貝勒胤禩的臉色就不好，鬧到最后，他恨不得沒來參加朝會。原本還想拉攏老九，就有這么多人搶著拖他后腿，以胤禟的脾氣，保準(zhǔn)在心里記上一筆，遲早要討回來。

    更有甚者，額娘也要跟著受累，宜妃可不是會忍氣吞聲的人。

    同老八一樣尷尬的還有老三，他福晉娘家和董鄂七十是同族，平日里往來頗為密切，這回也跟著丟了臉。

    除去他們兩人，太子、直郡王等人樂得看戲，多數(shù)時候朝會都是沉悶的，難得這么精彩，富察家真不錯，勢大不說，還賊不要臉，被彈劾竟然甩鍋給內(nèi)宅婦人，上趕著攀扯岳家……從頭看下來簡直瞎了眼。

    就是這些不要臉的，下朝之后屁顛顛就去給氣不順的外祖、岳父等賠不是，輕輕松松就把事情揭過了。

    就沖這一點(diǎn)，董鄂家輸?shù)貌辉?/br>
    ……

    寶珠深知她阿瑪是什么德行，會鬧成這樣她一點(diǎn)兒不意外。再者說，富察家娘們能頂半邊天，若是給個機(jī)會，她們能親自同康熙說道：是，沒錯，就是這樣，金票是我們湊的，誰讓我們嫁妝多私房多……沒親耳聽她們說已經(jīng)是大幸了。

    由著寶珠解釋完，胤禟哈哈大笑，笑完讓趙百福往翊坤宮去一趟，把這事說給額娘聽聽，讓她高興高興。

    他是高興了，胤禩強(qiáng)自繃著臉色，回府之后，表情就坍塌下來。

    他面黑如鍋底，直接往福晉郭絡(luò)羅氏的院子去。

    第12章 該打

    胤禩從來戴著溫文爾雅的面具，想法不少，城府頗深，極少臉黑臉紅。今日卻繃不住破了功，一進(jìn)福晉院子就使人閉門不說，還不許底下奴才通報，滿身郁氣來到郭絡(luò)羅氏跟前。

    郭絡(luò)羅氏也才回來一刻鐘，她倚在榻上抱著個波斯貓在順毛，聽到腳步聲還當(dāng)是丫鬟進(jìn)來了，頭也不抬說：“讓你去端盤點(diǎn)心都能磨蹭半天，手腳這么慢我要你何用？”

    她說完，那頭卻沒吱聲，反而接著往里走，聽著腳步聲很沉，不像是自個兒房里的丫鬟婆子。郭絡(luò)羅氏抬頭一看，嗤笑出聲：“我還當(dāng)是誰，原是爺回來了，往日不到天黑不歸家，今兒個這么早？瞧這臉色，誰給我們八貝勒氣受了？”

    郭絡(luò)羅氏也還沒順氣呢，她腦子里滿是方才在慈寧宮看到的景象。太后讓富察氏坐她身邊；太子妃、四福晉、五福晉上趕著幫她圓場；三福晉是看她不順眼，可那就是個蠢貨，根本不中用；按理說大福晉該聲援自個兒，好賴八爺是養(yǎng)在惠妃娘娘跟前，結(jié)果呢……伊爾根覺羅氏就跟不存在似的，坐那兒半天連個屁都沒打出來。

    哪怕再蠢，郭絡(luò)羅氏也知道，她同老九福晉結(jié)了梁子。

    那些個妯娌全幫對方，那她咋辦呢？

    仔細(xì)想想，圖什么？不就是昨晚讓爺甩了臉子心里憋著火么？

    怎么他還做出這般情態(tài)？他還有理了？

    這么想，郭絡(luò)羅氏更是半步不讓，八貝勒與八福晉針尖對麥芒。

    換做胤褆遇上這種事，保準(zhǔn)已經(jīng)上手抽了，再不索性去側(cè)福晉那頭噓寒問暖，冷嫡妻個把月讓她反省反省。八阿哥既不敢同福晉動手，也不敢寵愛側(cè)室惹安郡王府發(fā)火，輕松揭過他又做不到，在屋里來回踱步，最后只得坐旁邊去同福晉講道理。

    “爺已經(jīng)給安郡王府遞了話，讓他們避富察家鋒芒，絕不能再鬧出類似今晨的事。你同那頭女眷見面也別亂說，遇上九弟妹客氣些，張嘴之前過過腦子。”

    大婚三年，郭絡(luò)羅氏還是頭回聽胤禩說重話，她臉色難看極了，非但沒大小那些年頭，恨意更深。

    “好啊，你說我沒腦子？我沒腦子你娶我作甚？這門親事是誰提的？是我嗎？”郭絡(luò)羅氏氣炸了，嘴皮子一碰噼里啪啦一大串，“都說男人靠不住，我還不信她們，原以為我夫君是天底下最好的，我這么相信你，你就這樣報答？你保證讓我事事順心才結(jié)了這門親事，這才多久？這才三年你就變了！我看那富察氏就是天生的狐貍精，你們一個個全盯著她看，盯著她有啥用呢？人家已經(jīng)是老九的嫡福晉，還能沒名沒分同你茍合？你什么出身？你別做夢了！”

    郭絡(luò)羅氏不圖別的，就圖胤禩對她好，掏心掏肺對她好，沒別人。

    結(jié)果胤禩也真能，猛一下就踩了她的痛腳。

    聽聽這話就知道，郭絡(luò)羅氏是失去理智了。

    胤禩不應(yīng)同她計較，只當(dāng)沒聽到，把重點(diǎn)說清楚就完事，要是不放心就做好預(yù)防……可這番話實在誅心，沒法忍。

    他承認(rèn)，他羨慕老九命好，明明啥都不如自己，卻有個位列四妃的額娘，娶了財神爺還得富察家的助力。羨慕一下怎么了？他可以賭咒發(fā)誓絕沒那等齷齪想法。這也罷，關(guān)鍵是最后一句，胤禩最尷尬就是出身，他努力這么長時間，娶了個母老虎全是為了拿其他方面來補(bǔ)足這個最大的短板，結(jié)果郭絡(luò)羅氏竟敢說“你什么出身？別做夢了？”

    郭絡(luò)羅氏快很準(zhǔn)，直接命中要害，胤禩狂暴了，掄起胳膊就扇她一巴掌。

    “誰家不是妻妾成群？我為你頂撞惠妃娘娘，還在皇阿瑪那兒落了個懼內(nèi)的名聲，你就是這么想我的？”轉(zhuǎn)身就要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停下來，說，“我把話撂在這兒，富察家你得罪不起，老九那頭更是不能得罪，你想得明白是最好，想不明白也給我把不痛快埋心里頭，我處境如何你不知道？既然知道，為什么托我后腿？”

    胤禩說完再沒停留，徑直出去，邊走邊吩咐底下的備禮，備好了送去給老九賠不是。

    他身后，郭絡(luò)羅氏崩潰大哭。

    ……

    她從前覺得自個兒最能耐，管得住人，已經(jīng)大婚的皇阿哥也就胤禩本分，從不亂來。到今天，郭絡(luò)羅氏才發(fā)現(xiàn)她想岔了，不是她拿捏得住，是胤禩甘愿哄她。這樣才能討安郡王府及郡王府老親高興，從而得到足夠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