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眾人頓時噤聲,齊齊望向荊釵布裙的李氏。 她與馬全是隔壁鄰居,兩家素日也算有交情。 她……她這是要幫謝橋翻供? 謝橋見到她眼眸微微一動,僵直的身影微不可見的一松,神態(tài)也自然幾分。 “周大人,民婦的女兒與馬大嬸子的孫兒得的是一樣的病。她孫兒比我女兒病情嚴重,她被迫無奈找上謝大夫,那藥方吃下去一副見藥效。馬大嬸子還來與我說謝大夫妙手仁心,并不看重那些個黃白之物,不會見死不救,讓我天亮帶人去求謝大夫給孩子治病。沒成想第二日就出事了,當時我還以為當真是謝大夫醫(yī)死?!?/br> “直到那天馬全從衙門回去后,收拾包袱離開。我心里可憐馬大嬸子,給她送些吃食,這才聽見她跪在地上燒紙錢懺悔,讓他的孫兒保佑謝大夫,不要怨怪他的爹爹。民婦這才想起頭兩天馬全被要債的打了一頓,怎得突然就發(fā)財,把債全都還清了?”李氏說得有些語無倫次,補充道:“就是他兒子死前的那天晚上,他把債還清,買了好些酒rou喊我家那口子去吃。他一個閑人無賴怎得會有那么多銀子?眼下想想定是謝大夫得罪人,收買馬全陷害她!” “僅憑你一面之詞,并不能作為證據(jù)替她開罪,你還有其他證據(jù)?”周知府不悅的說道。 李氏一怔,指著門口站著的小女孩:“我女兒便是謝大夫治好,她攤上人命官司,沒有見死不救,可見她心懷仁善。怕再出這樣的事,她把我女兒親自帶到醫(yī)館醫(yī)治,這不快死的人,眼下活過來了。她這條命是謝大夫給的,我雖然窮苦,但是也不能沒有良心?!闭f著李氏淚水滾落下來,啞聲對馬全他娘說道:“大嬸子,你可不能為了你那喪盡天良的兒子害了謝大夫!謝大夫這樣的好人不多見。她醫(yī)術(shù)高明,能幫咱們沒錢治病的窮苦人家啊!” 老婦人胸前的衣襟早已被淚水浸濕,渾身顫抖??菔莸氖种妇o緊的揪著衣角,渾濁的雙眼含著淚看向謝橋。 她心里的防線在李氏的一番陳述下崩塌。 “謝大夫,老婦對不住你。我那不成器的兒子造的孽,全由我來償還。望你莫要追究他……”老婦人眼睛里布滿痛苦、愧疚、絕望,乞求著謝橋。 謝橋瞧著馬大嬸,腦子里憶起這身體的母親,閉了閉眼,鄭重的點頭。 “周大人,我孫兒吃了謝大夫的藥有好轉(zhuǎn),是我那兒子受人指使……陷害謝大夫……”老婦人終于松口,替謝橋辯證。 事情到這一步,周大人只得開釋謝橋。 謝橋還了清白之身,也因為這場官司而小有名聲。 回到醫(yī)館,倒是陸續(xù)有人排隊上門治病。 而一直打壓謝橋的衛(wèi)如雪,春風得意,比尚書府門第低的官宦上門求診還能推拒。碰上皇親貴胄,只好硬著頭皮接診,倒是騰不出手來對付謝橋。 謝橋也借著時機在坊間聲名鵲起。 …… 輔國公府 容三將這段時間謝橋的作為,一一稟報給輔國公:“謝姑娘與衛(wèi)小姐怕是有私怨,眼下衛(wèi)小姐遇到難事沒空對付謝姑娘,倒讓謝姑娘因禍得福,小有名聲?!鳖D了頓,試探的問道:“老太爺,您打算如何安排謝姑娘?” 輔國公心情極為矛盾,鎮(zhèn)國公府歷代為武將,鎮(zhèn)守邊疆。而輔國公府便是為文,輔佐帝王。兩家一文一武,鞏固江山。當年他棄文從武,與鎮(zhèn)國公一同上戰(zhàn)場,鎮(zhèn)國公曾救他一命,算是生死之交,后結(jié)為姻親。 雖然鎮(zhèn)國公府坍塌,他卻對李氏與嫡長孫女并無偏見??芍焓蠀s背著他吊死李氏,遺棄嫡長孫女。 時隔十五年,容闕再娶,誕下一兒一女。 他如今尋到遺棄的嫡長孫女,也不得不諸多考量。將謝橋接回府,恐怕不止朱氏不愿,衛(wèi)氏也不會答應(yīng)。尚書府是朝堂新貴,輔國公府雖是百年世家,可這些年不得皇上器重,剝奪實權(quán),逐漸衰敗,不如表面光鮮。 衛(wèi)如雪與謝橋又有私怨,她回府……于她亦或是輔國公府都百害無一利。 曾經(jīng)鎮(zhèn)國公與他的交情,至多讓他將謝橋安頓好,替鎮(zhèn)國公留有一絲血脈。 “她生活不易,替她置辦一座兩進一出的宅院,給點銀子便可。”輔國公下了定論,不再為不能給輔國公府帶來利益的謝橋多費心神。瞅著快到晌午,起身去福壽堂。 朱氏端坐堂中,烏發(fā)一絲不茍的綰成髻。金簪珠翠堆滿頭,貴氣逼人。這些年養(yǎng)尊處優(yōu),保養(yǎng)極好,仿佛四十出頭的年紀。 一雙眼尾上揚的眸子,平靜中隱有厲色。 衛(wèi)氏陰著臉,咬緊牙關(guān)道:“雪兒才得皇上與太后賞識,轉(zhuǎn)眼就攤上人命。若是尋常人家打發(fā)就是,可那人是榮親王世子,狀告到皇上面前不肯松口,非要治她的罪?!?/br> 朱氏憂心忡忡的說道:“雪兒那孩子今年是流年不利,你也不要太過擔心,她定會像上回一樣轉(zhuǎn)危為安?!?/br> 衛(wèi)氏臉色驟變,有苦難言。手指撕扯著錦帕道:“這一切都是拜那賤人所賜,雪兒如今水深火熱,她倒是過得順風順水。”衛(wèi)氏想起今早衛(wèi)如雪捎來的話,眼珠一轉(zhuǎn),錦帕按著眼角帶著哭腔道:“母親,雪兒說有一個法子能脫身。只是住在青石巷開醫(yī)館的那賤人,不知怎得得了老太爺?shù)谋幼o。雪兒怕她與咱們府上的親戚,不敢妄動,讓兒媳來過問您一聲?!鳖D了頓,衛(wèi)氏繼續(xù)說道:“母親,咱們府上與尚書府是姻親,利益共存。若非萬不得已,雪兒也不敢動父親要護的人?!?/br> 朱氏擰眉:“誰?” “那丫頭是從清河村來的,姓謝……叫謝橋……”衛(wèi)氏也想不通一個野丫頭怎得就入老太爺?shù)难??竟救她一命!不過也幸好救了她,正好用她來替雪兒頂項。 朱氏搖了搖頭:“族親并無姓謝的人氏,若能保住雪兒,你只管去辦。至于老太爺那兒,由我來說項?!?/br> 衛(wèi)氏轉(zhuǎn)憂為喜:“雪兒那丫頭總說母親您最疼她,就像親祖母一般。誰說不是呢?嫣兒都吃味了!”她口中的容嫣便是容闕與她生的女兒。 站在門口聽到她們談話的輔國公,腳步一轉(zhuǎn),朝府外走去。 謝橋已經(jīng)被她們盯住,留在京城不妙,得另行安排。 而渾不知被算計的謝橋,送走最后一個病人。喝口水,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被人拎著丟到馬車上帶走。 第十一章 燮郡王 馬車疾馳后,緩緩的停下來。 謝橋還未看清楚自己的處境,直接被拎著扔進一間屋子里??粗矍皫еF皮面具的黑衣人,目光落在他腰間別著的長劍上,不由得摸了摸脖子。 燮郡王! 謝橋渾身緊繃,他突然將自己抓來,打算秋后算賬? 黑衣人關(guān)上門離開,婢女端來幾樣精致膳食。 謝橋原本饑腸轆轆,眼下沒有弄清楚燮郡王將她‘請’來的目的,哪里吃得下去? 桌子上香爐里的熏香緩緩燃燒,那點猩紅的火星子,仿佛燒在她的心頭,心里面一陣煎熬。 她素來是急性子,要殺要剮,直面而來她倒不會如此忐忑不安。 吱呀—— 門扉推開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側(cè)頭望去。 日光里,他穿著黑色滾金邊常服,身形挺拔,那雙修長而有力的腿朝她邁步而來,悠閑從容。 謝橋視線上移,看進他的眼里。 這一雙眼冰冷無情。 “燮郡王……”謝橋起身,她近一米七的身高,仍需抬頭仰視他。 秦驀垂目斜睨著她,似探究,似打量,深邃而無法探測的眼眸仿佛要望進她的靈魂深處,將她看個通透。 謝橋見他眉頭一蹙,薄唇微微抿成線,頓時戒備的盯著他。 這人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該你報恩的時候了。” 良久,秦驀吐出一句話。 謝橋一怔。 秦驀見她不甘愿,又有點蠢的模樣。狹長的眼眸微瞇,嗓音低啞而危險的說道:“本來,我是要殺你的?!?/br> 謝橋渾身一個激靈,驟然想起那日馬車上的話,連忙說道:“對對對!報恩報恩!”知道他的目的,謝橋便也不怎么怕他:“你眼下狀態(tài)不錯,我寫個方子,你把藥材備齊,咱們就開始解毒?!?/br> 秦驀冷聲道:“藍星,帶她去。” 謝橋看著門口的黑衣人,跟著他去了一座小院。 院門口早已有人等候,見到謝橋,直接領(lǐng)著她進屋。 屋子里布置得精致奢華,淡淡花香被藥味掩蓋充斥一絲苦味。繞過仕女圖屏風,精雕細琢的鑲玉牙床上,病容蒼白的女子躺在錦被繡衾里。 她的眉眼與秦驀有幾分相似,卻沒有他那般令人驚艷,只算得上清秀。 謝橋猜到她的身份,長公主的女兒,秦驀的同胞meimei。 藍月輕輕走到床邊,細聲細語的喚醒秦玉:“郡主,郡王給您請的大夫來了?!?/br> 秦玉眼睫顫動,緩緩睜開眼,打量著床邊的謝橋。示意藍月將她扶起來,靠在床頭。蒼白面容上露出歉意的笑:“等久了吧?哥哥他太心急,請大夫來該知會我一聲?!?/br> “我也是才來?!敝x橋坐在繡墩上替秦玉扶脈。 秦玉眸光微微閃動,對謝橋道:“你也不用緊張,我這身子骨瞧了不少太醫(yī)、名醫(yī),仍舊不見起色。這幾年在江南安養(yǎng)倒也好了許多。太后娘娘壽辰將至,連日趕路有些疲累罷了。哥哥他太大驚小怪……對了,我這病和哥哥一樣從娘胎帶出來,你可有給他看???哥哥他的身子可好?” 秦玉與秦驀是龍鳳胎,身上的毒是一樣的,她比秦驀要嚴重。 “沒有。”謝橋收回手,在她膝蓋上按了按,并沒有毒包。她的筋脈太細,身子極虛,而將毒素逼壓至一處受非人的痛苦,若是撐不過去當場便會沒命??啥舅卦谒?,情況并非眼下這么好,恐怕還要糟糕。除非…… “郡主一直在服藥?” 秦玉頷首:“不過只剩下十幾粒?!?/br> “郡主長途跋涉累了,好好睡一覺便可。我與郡王商議,他若許可明日我便來給你調(diào)理?!敝x橋朝藍月看一眼,藍月帶著謝橋去見秦驀。 站在門口候著的林嬤嬤,見二人離開院子,倒一杯熱茶服侍秦玉喝下,抱怨道:“郡王若當真對您好,當初為何不讓神農(nóng)谷谷主給您治???找的都是無名小卒,今日這位更過份,年紀比您還小上許多,能懂什么?若當真好,為何不先給自個治治,有成效再給您來治?。堪驳氖裁葱??” “嬤嬤,當初神農(nóng)谷谷主的法子有危險,哥哥心里只有我一個親人,沒有十全把握他斷不會讓我冒險?!鼻赜裉媲仳囬_解。 林嬤嬤哼了一聲:“既如此郡王又為何給神農(nóng)谷谷主醫(yī)治了?您看這些年他可有發(fā)作?老奴只瞧見郡主受病痛折磨!而且……而且老奴聽人說當時神農(nóng)谷谷主身受重傷,精力有限,只能救一個人!” 秦玉低垂著頭,撐在床榻兩側(cè)的手,緊緊的揪著床褥。嗓音出奇平淡地說道:“嬤嬤何時也學會嚼舌根?” 林嬤嬤聽出秦玉話中的冷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老奴該死!” 秦玉不再看她一眼,側(cè)身躺下。 …… 書房內(nèi)。 秦驀安坐在軟榻上,漫不經(jīng)心的翻閱公文。 春意和風從窗外吹入,散放的書籍被吹得沙沙作響。 謝橋低聲說道:“我能看你的膝蓋嗎?” 兩人對視一眼,秦驀黑眸中閃過冷光,臉上輕松的神情慢慢收斂,俊美的面龐冷漠而緊繃。 謝橋深吸口氣,猝不及防的摸上他的膝蓋,用力按幾下,并沒有她當初說的那般有毒包隆起。又似乎印證她的猜測,輕輕吐出一口氣,兩旁輕紗飛旋間,只覺得明亮的書房內(nèi)被陰影籠罩,帶上幾分陰森寒意。 謝橋輕拂衣袖,微微挑眉,清亮的眼眸淡掃他的膝蓋道:“你的毒包幾年前被除,配上一味藥,不說能全然解毒,可保你性命無憂。而你如今依舊毒不得解,把藥給了郡主罷?” 秦驀濃若黑墨的眼眸不復(fù)陰寒銳利,深深地、冷冷地凝視她。嘴角微揚,好似帶笑,又仿佛暗含譏誚:“能不能治。” 謝橋眉心一凝:“郡主的毒,我沒有十全把握,只能一試。” 方才的話秦驀并沒有否認,看來幾年前師傅回京,定是給他治病。 秦驀擱下公文,隨手斟一杯酒,酒水香醇,白玉瓷杯幽幽發(fā)出瑩潤光澤。修長的手指緩緩摩挲,不疾不徐的說道:“明日午時?!闭f罷,一口飲盡杯中酒水。 這一次,沒有再拎著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