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真想瞞，其實也不是不能瞞過去的。

    田妙華即便已經(jīng)來了這邊關(guān)，但只要把一切推給寒水和殘月自己不出面，那她依然可以藏得好好的，糊弄一下便沒人會發(fā)現(xiàn)她的真面目。

    可是她還是覺得自己親自去救程馳會更妥帖一些，不是不相信寒水和殘月，這兩人的能力她再清楚不過。只是，那好歹也是她名義上的夫君，她只是想自己親自看著他被救出來。而不是只能在這里等著。

    何況這或許也是一個攤牌的好機(jī)會。

    她并不覺得自己能瞞程馳一輩子，現(xiàn)在她只當(dāng)是給自己放假整日里都留在程家尚且好說，但她遲早要回水榭去，只留著自己置辦的養(yǎng)老產(chǎn)業(yè)在滄田縣按部就班地運(yùn)轉(zhuǎn)。

    本想能瞞一時是一時，最好瞞到和離之后，也好和和氣氣地繼續(xù)跟程馳租田。但現(xiàn)在情況有了些變化，她手上有了錢家莊“賠償”給她的田地。這些田地讓她沒有了后顧之憂，也沒有了對程馳隱藏自己身份的必要。

    如果沒有程馳被俘的這件事一切大約只會照舊，她跟程馳的日子還是太太平平相安無事地過下去。

    可她既然來了這里救程馳，與其等著寒水暴露之后程馳開始去懷疑她究竟認(rèn)識的都是些什么人，過去究竟過著什么樣的生活，只要開始懷疑那將來總有一日會被動地被發(fā)現(xiàn)她的真面目，還不如借這個機(jī)會主動攤牌。

    至少作為程馳的救命恩人，他總不會直接跟她翻臉吧。

    “我們現(xiàn)在的營帳在這里，前面那條河的對面就是胡人的營帳。他們放話只要我們這里敢有任何渡河舉動就立刻要大哥性命！”程文說得咬牙切齒，身旁的校尉補(bǔ)充道：“現(xiàn)在的大帥是胡人的王子荻扎，這個人跟將軍斗了很多年了，只怕對將軍積怨已久，每日必親自鞭打折磨將軍以此為樂！”

    旁邊有人戳了他一下，示意他別在夫人面前說這種事。

    他們其實還是不懂為什么要跟夫人講這些情況，但是林將軍既然命令了，那就自然只能一一介紹。

    “若不從正前方渡河，可有其他地方繞行過去？”

    “可以的，但是即便繞行也沒有意義。胡人扎營之地附近一馬平川，無論從哪里靠近都會被發(fā)現(xiàn)，那豈不是拿將軍的性命開玩笑！”說話的人在心里嘀咕，夫人問的他們豈會沒想到？若是可行怎么會等到今天？這是在小看他們還是責(zé)怪他們沒有盡力？

    若非看在她是將軍夫人的面子上，又體諒她將軍被俘心里定然不安，哪兒容一個婦道人家在這里過問這些？

    但田妙華什么也沒說，只是又問：“附近可有商道？”

    程文腦筋靈活，便回道：“有，這里時常有從瑤江過來的商隊。雖然先前因為胡人進(jìn)兵商道已經(jīng)停了，不過現(xiàn)在戰(zhàn)事平息也不是沒有膽大的商隊心急著出入。嫂子可是想讓我們假扮成商隊靠近胡人營地？靠近雖不是不可以，但是我們的人裝起商人來也裝不像，一盤問就會露餡了。而且一個商隊至多不過十幾二十個人，這么點(diǎn)人在敵營里根本救不出人來。”

    他說完，那位之前在心里腹誹的副尉這回干脆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在他眼里這就是婦道人家什么都不懂還瞎出主意。

    不過隨即他就受到了各條視線的瞪視——人家問問怎么了？就是不懂才問呢！人家可是將軍夫人，將軍被俘人家心里害怕還不能問問了？

    怕引起公憤他也只能憋著，而田妙華就跟聽不見他那一聲哼似的，抬頭對林燦道：“你安排五個身手利索，在胡人那里眼生的兵跟我去瑤江。噺  鮮 不求功夫多好，但是得長眼事，別拖后腿跑路利索。”

    “嫂夫人放心！”林燦二話不說就應(yīng)了，程文卻急了，“嫂子你要做什么？”

    田妙華如今來了邊關(guān)，若只是在軍營里呆著倒還好，可到處亂跑的話萬一出了什么事他哪兒對得起程馳？

    田妙華讓他稍安勿躁似的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去找人救程馳，你在大營里安心待著啊?！?/br>
    她也干脆不說自己要去救人了，省的再跟程文多費(fèi)唇舌。反正程文也是不可能在去救人的五個人里，他身為程馳的副將胡人怎么可能認(rèn)不出他。

    但程文對此不能同意，“這些事交給別人去辦就好了，嫂子你就在軍營里呆著哪兒都別去！”

    田妙華笑道：“別人是看我的面子冒險去幫忙救人，我卻連個面都不露這說得過去嗎？”

    程文無法反駁，便退一步道：“那我跟嫂子一起去瑤江！請完了人我再陪嫂子回來！”

    這麻煩孩子。

    “救出了人難道不需要你去接應(yīng)的嗎？你不在這里坐鎮(zhèn)，要全交給林公子去接應(yīng)？”

    被點(diǎn)到名的林燦隱隱覺得自己是不是被黑了？不過躺著中箭的他還是很配合地沖程文嘿嘿一笑，笑得讓人怎么看怎么不放心的樣子。

    程文只能妥協(xié)了，“那嫂子你就待在瑤江千萬別亂跑，不管救不救得出大哥我都會盡快派人去接你！”

    67.第三五章

    見田妙華點(diǎn)頭應(yīng)了，程文心里卻越發(fā)狐疑——眼前的人明明還是在家里時那個溫柔嬌美的嫂子，但是言語之間的態(tài)度、氣勢卻完全像是另外一個人。

    這種微妙的俯視著大局每一句話都讓人難以違抗的感覺，是連林燦和程馳這種年輕將軍身上都沒有的。程文就只在一些縱橫沙場幾十年的老將軍身上見到過，那是一種見慣了血腥，掌握著大局的淡然。

    但程文看得出不等于別人也看得出，待林燦催著屋里的校尉副尉們趕緊出去好好選人，那位不滿的副尉都快憋不住自己的牢sao了。

    這事在他眼里簡直就特么的扯淡?。∵@哪兒是帶五個人去救人，簡直就是帶五個人去送死！這五個人進(jìn)了敵營還特么有命出來？？

    他正要被推出去卻又被田妙華叫住，“那位軍爺，對，是您，請留步?！?/br>
    田妙華笑得悠悠然然的，看得他心里頭咯噔了一下，暗道這簡直特么的紅顏禍水！

    難怪程將軍會娶她，林將軍還對她唯命是從的，特么的別沖老子笑啊！老子不會被你迷惑的！

    可惜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被田妙華這么笑盈盈的盯著還是臉上發(fā)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請問這位軍爺尊姓大名官居何職？”

    “不，不敢，小的王堅，是個副尉！”

    “王副尉。不知王副尉在胡人面前可算臉熟？可敢跟我一去？”

    她輕悠悠的笑容在王堅眼里頓時就帶了激將的味道，想都不想立刻應(yīng)道：“敢！怎么不敢？”

    見一旁無人攔他，田妙華就知道他確實不算臉熟。于是略一頷首道：“有勞王副尉了?！?/br>
    他身旁另一位看著沉穩(wěn)些的陳副尉也道：“夫人，在下也想一同去！”

    田妙華照舊客客氣氣地頷首，“有勞?！?/br>
    出了營帳王堅便忍不住問旁邊的陳副尉，“哎你說救人這事兒靠不靠譜??？這將軍夫人別是瞎出主意拿著我們這些人的命去玩吧？”

    陳副尉略一沉吟道：“靠不靠譜都得試試，我們已經(jīng)眼睜睜地看著將軍受苦這么多日了，根本苦于沒有辦法靠近敵營。只要有機(jī)會能靠近，就算知道會丟了性命也得試試！更何況還有林將軍的軍令?！?/br>
    王堅便說不出話來了，他也是血?dú)饽袃?，若有機(jī)會能救將軍何懼一條小命。他只不過有點(diǎn)瞧不起女人的小毛病罷了。

    他重重拍拍陳副尉的肩，“走！咱們?nèi)ゾ葘④?！救得出來是一大功勞，救不出來就?dāng)去陪將軍，也不虧！”

    營帳里林燦正問田妙華道：“嫂夫人打算幾時出發(fā)？”

    “不急，讓我先見過程馳再說?！彼瓤纯闯恬Y如今是個什么樣子，知道他傷成如何，才好做打算。

    現(xiàn)在想見程馳真是太容易了，敵營只要一開始折磨程馳的戲碼就恨不得敲鑼打鼓讓河對岸的赤南軍全部出來圍觀。

    田妙華三人充足地休息了大半天，待敲鑼打鼓聲一起，連什么事都不管的殘月也出來看熱鬧——有人被折磨，還是錦地羅的夫君。這種戲碼不看可就虧了。

    他的心情毫不掩飾地擺在臉上，讓從營帳里出來看見他的田妙華無語得都想翻白眼。

    ——水榭多變態(tài)，除了門主，他就是最變態(tài)的一個！

    程文給了田妙華一身普通士兵的衣甲讓她混在人群里不被注意到，伴隨著對岸的歡呼叫好聲，一輛木架車帶著當(dāng)啷的鐵鏈碰撞聲被慢慢推出來。

    車上綁著的程馳因為連日的折磨低垂著頭，松散的頭發(fā)和臉上的血跡遮擋了他的臉。

    他上身的衣服早已經(jīng)被脫掉了，身上縱橫的鞭痕上結(jié)著一層又一層的血痂，紫色，褐色，鮮紅色層層混雜在一起，甚至還有一塊塊被燒焦的黑色皮rou。

    寒水默默地看了田妙華一眼，擔(dān)心她看到這樣的場面會不會受不住，但卻并未在她臉上看到太多表情。

    相較于對岸的熱烈和興致高昂，河岸的這一邊明明站著這么多人卻死寂得可怕，只能聽到關(guān)節(jié)的咔咔聲和磨牙的聲音。

    他們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怕哪一句話挑動了對面那些禽獸的神經(jīng)讓他們折磨得越發(fā)起興。他們的每一句叫罵也都會變成報復(fù)被施加回程馳身上，所以幾日下來河岸的這一邊便只剩沉默。

    程文和幾個軍官隱隱地?fù)踉谔锩钊A身前，怕她一時激動會沖到前面去引起胡人的注意。但那樣的事情完全沒有發(fā)生，她就安靜地站在這里，眉頭都不皺一下地看著一個胡人大笑著拿起一根燒紅的鐵棍，嗞啦一聲燙在程馳的肩膀上。

    程馳的下屬們瞪得眼都紅了又如何，胡人的王子并未動手，他三十多歲，長了一雙一看就不善的鷹眼，只搬著張椅子翹著二郎腿邊喝酒邊看自己的屬下所為。

    那個行刑人拿著鐵棍意猶未盡地往前走了兩步，對河岸這邊隨手一指點(diǎn)了兩個人，喊道：“你們兩個，出來，跪下！”另一只拿著鐵棍的手便在程馳身上比劃著，示意他們不跪的后果。

    被點(diǎn)中的兩個兵士剛要屈從彎膝，原本死氣沉沉的程馳就像是積蓄了僅有的一點(diǎn)力量略略抬起頭來盯著他們，聲音不大卻很清晰地道：“不許跪！”

    這樣的事恐怕也不是第一次了。

    兩個兵士雖然猶豫，但只要程馳還醒著他們就不會讓他看到自己向胡人下跪的樣子。

    他們筆直的膝蓋惹怒了行刑的胡人，他一臉兇狠地將手里的鐵棍重重按到程馳身上。

    程馳坑也沒有坑一聲，此時多挨一下少挨一下對他來說根本沒有什么不同——胡人本來的目的就是折磨他，屬下的跪與不跪，難道就會減少他受的折磨嗎。

    胡人王子似乎看夠了戲，起身走到程馳跟前，接過手下遞過來的鞭子。

    這是他最喜歡的活動，相比較于那些會嗞嗞作響發(fā)出皮rou焦灼味道，留下黑色丑陋焦痕烙刑，他只喜歡鞭子揮舞的破空聲——無論是落在光潔皮膚上留下的刺目血痕，還是一鞭子掀開那些層疊傷口讓新鮮血液橫飛的畫面都讓他暢快不已。臉上露出的笑容兇殘而癲狂。

    田妙華靜靜地看著，看夠了便無聲地從士兵中退出來。

    見她離開這才有幾個人一起悄悄退出，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走向營帳。

    仿佛是沒有見到自己預(yù)計中的反應(yīng)便覺得有什么不爽，王堅低聲說道：“夫人這反應(yīng)也太冷淡了吧！她到底在不在乎將軍？”

    程文雖然也越來越看不懂田妙華，但還是維護(hù)她道：“那你想要嫂子如何？大哭大鬧大喊大叫嗎？那樣做有用嗎？”

    說實話王堅還真是這么以為的，但是想想那場面絕對有夠鬧心的，剛吞吞吐吐地開口說了個：“不……”

    程文就堵了他一句：“那就別說些沒用的東西！”

    說完大步追上田妙華走了。

    然而依次走過他身邊的寒水冷冷掃了他一眼，殘月半嘲不諷似的留下一個意義不明的“呵”。

    連同他自己的同僚們剛看了那種場面誰心情也不好，都一言不發(fā)地從他身邊走過。留下王堅一個人站在原地，他這是惹誰了？不就是說句話嘛！

    等他遲遲來到營帳的時候田妙華已經(jīng)集齊人準(zhǔn)備出發(fā)了，寒水有點(diǎn)擔(dān)心地看著田妙華問道：“你沒事？”

    田妙華面色如常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妥，一邊套韁繩一邊道：“我有什么事，在那受刑的人也不是我?！?/br>
    “但他是你……”

    田妙華打斷了他，“他是什么人，并不會改變我是什么人?！?/br>
    寒水想想這倒也沒錯，有什么場面是錦地羅沒見過的？他也就不再多問了。

    殘月那廂已經(jīng)翻身上馬，“走了，殺他們個片甲不留去！”

    片甲不留什么的，他絕對是認(rèn)真的。

    程文急急地一再囑咐過跟去的兵士一定要看好夫人之后才放了他們離開，一行八人便繞路往瑤江而去。

    ……

    這幾年水榭從異域外邦販賣的奇珍不少，但水榭本身無意把勢力擴(kuò)張到那么遠(yuǎn)的地方，這種時候一個可靠的生意伙伴就是少不了的。

    曾經(jīng)足以號稱全中原最大的商家，生意遍布全國的周記如今也因為跟朝廷結(jié)了梁子，早已開始放棄中原最中心一帶的生意開始向南向西發(fā)展，水榭便搭了周家的順風(fēng)車。

    周記在瑤江如今已經(jīng)建立起了不小的商號，來往關(guān)內(nèi)外的周家商隊都要在這里停留。

    一行人在那豪華氣派的店門前下馬，立刻便有三位小廝上前周到地幫他們栓馬。跟隨來的五個兵士愕然地看著這氣派得不輸京城里的大店鋪，還綜合了當(dāng)?shù)仫L(fēng)情的奢華門面，都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姿勢走進(jìn)去可以顯得自己比較不那么沒見過世面。

    田妙華將自己的名帖交給其中一位小廝，小廝恭敬地捧了名帖進(jìn)去，里面的大掌柜便顧不得儀態(tài)飛快地提著衣擺迎出來——

    “總管大人！想不到總管大人竟然親自遠(yuǎn)道而來，失迎失迎啊！”

    “薛掌柜不必客氣，我此番是有求而來，有事務(wù)必請薛掌柜幫忙。”

    “總管大人太客氣了，有什么事盡管吩咐就是何來求字一說！快請進(jìn)，我們里面詳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