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擦黑遠(yuǎn)處的村子里就開始響起鞭炮聲，再窮的人家都會買上一兩掛驅(qū)驅(qū)邪，有錢人家更是能連放一晚。

    程馳這時候才想到自己匆忙趕回來根本就沒想到買鞭炮的事，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人人都趕回家過年哪兒還有地方去買？

    田妙華本人對這種制造噪音的傳統(tǒng)興趣不大，加上本來以為程馳不回來過年她也就樂得清靜沒有準(zhǔn)備。不過現(xiàn)在看程馳一副發(fā)愁的樣子便吩咐初夏道：“你去錢家借點鞭炮來?！?/br>
    “是?！背跸那那耐讼?，咻咻地翻過院墻飛走了。

    初夏一身滾著白毛邊兒的嫩綠色錦緞棉襖，人水靈，衣裳也蔥嫩，只是一落進(jìn)錢家的院子在前堂大門外站定，就差點嚇得新任錢老爺從太師椅上翻下去。

    他現(xiàn)在對這些飛來飛去的人實在是太敏感了！就算不認(rèn)得臉，也知道這位姑娘是打哪兒來的。于是趕忙從椅子上爬起來迎出屋來，“姑娘突然到訪，可是程夫人有什么吩咐？”

    他在心里暗暗叫糟，大年三十的程夫人突然派人來，該不會是嫌他沒給年禮吧？可那三千兩銀子和兩百畝良田已經(jīng)掏得他囊中空虛，給不起更多像樣的年禮了?。?/br>
    水靈水靈蔥嫩蔥嫩的初夏檀口一張，“夫人遣我來跟錢老爺借些鞭炮。”

    錢老爺有點懵——鞭炮？就鞭炮？？這東西隨便吩咐一聲他立馬就可以派人雙手奉上門去，不需要飛檐走壁來摧殘他已經(jīng)飽受驚嚇的神經(jīng)吧！

    他剛忙應(yīng)著：“有有，我這就派人跟姑娘一起把鞭炮送去程家！”

    “不用，給我就好。”

    “哪兒敢勞動姑娘一個人……”

    “你們太慢，我自己走還快些?！?/br>
    “……”

    ——被人強(qiáng)行借鞭炮還要遭嫌棄！

    晚上程家一家人就把宴席擺在前廳，開著門賞著雪，還能看到門口程馳帶著兩個娃一起噼里啪啦放鞭炮。

    玉嬤嬤也難得的坐在席上，看著這樣歡喜的場面悄悄抹了抹眼淚。

    這樣多好啊，父慈子孝，一家人開開心心，想必這才是小姐希望看到的場面。她以前到底是著了什么魔非要讓將軍和少爺疏遠(yuǎn)成那樣，一個家沒有個家樣。小姐泉下有知，都該責(zé)怪她老婆子了。

    而改變了這些，讓她老婆子清醒過來的，卻是她一直不喜歡還各種刁難的新夫人。

    她看著夫人嘴角帶笑望著大門口的恬靜模樣，似乎從她進(jìn)門那一日起便是這樣，任何時候都波瀾不驚悠然自得的模樣。只是太悠然了，讓人不禁看不透她的心。

    這或許也是除了偏見之外她不喜歡田妙華的原因之一，可事實又是如何，她待程家人如何待她這個惹人厭的老婆子又如何，幾個月下來還不夠她看清楚想清楚么。

    如今這個家若是沒了田妙華，可還成什么樣子？

    玉嬤嬤想著，不禁深深嘆了口氣。田妙華聽到這聲嘆氣看向她，眉眼一彎柔柔笑道：“嬤嬤，今晚做的年夜飯油水重些，若不合口味你多吃點餃子?！?/br>
    玉嬤嬤略有點尷尬地笑道：“挺好的，我吃的挺好的?！彼划?dāng)田妙華以為自己覺得飯菜不合口味才嘆氣，被她關(guān)心著便覺得不好意思。哪知這些關(guān)心的話于田妙華來說不過是順口就來，又需要幾分心呢。

    程家的鞭炮聲也一直響到兩個小的開始犯困，吃過年夜飯收拾好席面，田妙華給玲瓏和初夏每人多發(fā)了一個紅包，大家便各自回房去休息了。

    程馳一言不發(fā)地緊跟在田妙華身后回房，田妙華無語地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這人怎么去了邊關(guān)兩個月，回來臉皮都變厚了？

    程馳秉承著厚臉皮者可得天下，堅決若無其事地賴在房間里不走，田妙華也就隨他了。

    只是今日她沒有點香，以往若是知道程馳沒有休息好太過疲勞，或是夜里初雪等人要來不想他知道的時候她都會點了香讓他沉沉睡上一覺。今日沒有什么必要也就不點了，于是程馳睡不著了。

    黑夜里沒有了濃沉甜膩的香氣，只剩下田妙華身上淡淡甜甜說不清是花香還是果香的味道，勾得他氣血浮躁心里頭sao動成一團(tuán)。

    方才散席時玉嬤嬤拉著他的手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將軍娶了個好媳婦，我老婆子可以徹底放心了?！彼@句話的意思，他比誰都明白田妙華給這個家?guī)淼母淖?，更明白這個家已經(jīng)離不開田妙華了。

    離家兩個月，對田妙華的思念在瘋長，想要留下她的念頭也在瘋長。

    如果這一次戰(zhàn)事結(jié)束，他順利回到家之后一切都還相安無事，也許他可以跟田妙華好好談?wù)?。他想田妙華并不是對他沒有感情的，即使一些敏感的真相不能隨便說出來，但她若理解他有苦衷的話也許會原諒他呢，也許他們可以忘記那勞什子的鬼約定，當(dāng)一對尋常夫妻好好過下去呢。

    田妙華一直以來的溫柔和善解人意給了他很大的希cuo望jue，他越想越是激動，恨不得今晚就飛回邊關(guān)把胡人給平了，明日就跟皇上述職還鄉(xiāng)，再跟田妙華坦白一切請求她的原諒。

    他夜里甚至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大捷歸來踏著七色云彩，再一次敲鑼打鼓迎娶田妙華。美得他差點笑醒好幾回。

    初一一早田妙華穿了一身喜慶的妃色衣裳，拿出之前程馳買給她的金釵戴好，紅珊瑚的珠子與這一身倒正相配。

    程馳睡的太晚起的也稍晚了些，看到已經(jīng)打扮妥當(dāng)?shù)拿榔G“嬌妻”和她頭上的金釵，心里樂的跟百花開似的。

    今日要去給沈老將軍和將軍夫人拜年，按程馳說的，他這邊就只有沈老將軍一家需要去，沒有其他的長輩要拜了。田妙華發(fā)現(xiàn)自己讓人寄過去的那封信程馳似乎錯過了根本就沒有收到，那倒也罷了，大過年的喜慶日子程馳難得回來休息幾天就別給他添堵，不過就是過完年他要走的時候再順便問上一句的事兒。

    讓田妙華真正覺得麻煩的是，要去沈?qū)④姼暇筒坏貌换啬锛伊恕?/br>
    畢竟兩家就在一個鎮(zhèn)子上，單去沈府拜年卻過娘家門而不入，那就怎么都說不過去了。田妙華已經(jīng)有種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覺悟了。

    為了節(jié)省些趕路的時間兩人共騎了一匹馬，載上禮品。

    田妙華坐在前面摸了摸追風(fēng)的馬鬃道：“咱們家倒是真該再買匹馬了，不然出趟遠(yuǎn)門追風(fēng)都要累壞了?！?/br>
    程馳也心疼追風(fēng)，但他知道追風(fēng)的能耐，而且兩人同騎軟玉溫香在懷，他怎么舍得這樣的機(jī)會。于是便昧著良心道：“沒事的，追風(fēng)可沒那么弱，在邊關(guān)比這重得多的人和物資他也馱慣了?！?/br>
    程馳不想提以前的事，他記憶最深的便是曾經(jīng)追風(fēng)馱著他和兩個兄弟的尸體突破重圍一刻不停地跑了一夜。

    兩人策馬疾馳費(fèi)了一個多時辰趕到沈老將軍府上，管家竟然一早就在門口等著他們呢，見了他們慌忙迎上來，“程將軍程夫人你們來了！將軍和夫人一直念叨你們呢！快請進(jìn)！”

    程馳也不客氣，把帶來的年禮遞過去，仿佛很順手地拉起田妙華就大步走進(jìn)屋內(nèi)。

    一進(jìn)屋田妙華就有了扶額的沖動，身旁的程馳卻很高興地拜見道：“岳父岳母，您二老也在！”

    “我們在家無事，來找將軍和沈夫人聊聊天！剛剛還在說起你們呢！”田母開心地說著，從剛剛一見程馳拉著田妙華的手進(jìn)門心里就歡喜得不行，看來這小兩口的感情是真的不錯！

    田妙華卻在心里吐槽哪兒有大年初一跑人家家里嘮嗑的，這不明擺著在這等他們嗎。倆人都跑這里來了，家里上門拜年的客人要怎么辦？

    不過既然被逮了正著，她也就只能乖順地一一見禮。沈夫人見她比上回還嬌艷的樣子也是歡喜得不行，沈老將軍這還是第一次看見田妙華的模樣，連連對田家爹娘夸贊：“你們可真是養(yǎng)了個漂亮閨女?。　闭f著便一手拍著程馳哈哈大笑起來。

    程馳和田妙華分別被拉著落座，從在沈夫人和田家娘一側(cè)坐下時田妙華就已經(jīng)開始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沒扯上兩句話田母就直奔主題道：“瞧你們小兩口這么恩愛，準(zhǔn)備什么時候讓我抱上外孫呀？”

    這句話一說四雙眼睛不是盯著田妙華就是盯著程馳，沈老將軍雖然是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但一直拿程馳當(dāng)自己兒子一般看待自然也不算外人，對這個問題同樣關(guān)心的很。

    田妙華假裝羞怯地剛開口道：“這事又不急……”

    田母立刻就打斷了她，自己的閨女自己還不知道嗎，跟這裝什么，“你都三十了怎么不急，孩子越早生越好，不然年紀(jì)大了可就不好生了！”

    連沈老將軍也拍著程馳的肩道：“別覺得自己已經(jīng)有兒子了就不急，兒子不嫌多，趁年輕多生幾個，誰知道將來哪一個才能繼承你的衣缽呢！”

    沈老將軍說得掏心肺腑，他這輩子最遺憾的不是沒兒子，他有兒子，可偏偏跟他志不同道不合還嫌棄他是個武夫——拓嘛的臭小子也不想想沒有他這個武夫驅(qū)除外敵，哪兒來他的安穩(wěn)日子！

    58|第三一章

    程馳很尷尬，經(jīng)驗不足的他第一次知道面對長輩的關(guān)懷是一件這么難熬的事。

    尤其他完全不擅長在長輩面前說謊或者掩飾，面對沈老將軍和岳父大人的目光已經(jīng)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暫時還沒有孩子或許是件很尋常的事，但他不自然的神情頓時引起了田家爹娘的注意。

    “怎么了，你們兩個是遇到什么問題了嗎？”

    “我，我們……”

    他越吞吞吐吐越顯得可疑，田妙華對他這股實誠勁兒實在無可奈何，趕緊開口道：“程馳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邊關(guān)了，還不知要多久才能打完仗回來。”

    這事田家爹娘雖然是第一次聽說，但沈老將軍卻是知道的。他雖然告老還鄉(xiāng)了但人脈還在，已經(jīng)從別人那里聽說了這件事。而且他也清楚過去程馳沒能在妻子懷孕生產(chǎn)時陪在身邊以致后來出了那種事，這一直是他的心結(jié)。

    他體諒地拍拍程馳，對田家爹娘點點頭證實這件事，“是我疏忽了沒同你們提起這件事，皇上已經(jīng)將程馳召回邊關(guān)，他們小兩口怕是聚少離多了?！?/br>
    看來沈老將軍還不知道程馳跟皇上約定這一次只要完全擊退胡人就放他還鄉(xiāng)，當(dāng)然在這種情況下他也不會主動說出來。

    田家娘臉上露出愁色，聽說自己家的閨女不能跟夫婿守在一起還不能趕緊生娃哪個當(dāng)娘的不愁？雖然她很想說就算程馳不能常常在家也不耽誤生娃啊，沒事多回來幾趟不就得了。

    田家爹打了個圓場，對田母勸道：“既然是皇帝御召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程馳還年輕嘛，多出去奔幾年也沒什么不好。而且你閨女現(xiàn)在是將軍夫人了，你該開心才是?！?/br>
    田家娘心里頭還是不舒服，她又沒想讓閨女當(dāng)將軍夫人，就想早點抱外孫子?？墒桥鍪撬舻?，又是在沈老將軍面前她也不好多說什么，此事只能帶過不談。

    在沈老將軍家里吃過午飯，又在娘家住了一夜，田妙華在被娘親拉著促膝長談到半夜之后，一大早幾乎是落荒而逃。

    她一路上耳邊都仿佛縈繞著：生孩子，生孩子，上戰(zhàn)場不耽誤生孩子，多回來幾趟多恩愛幾次就能生孩子……

    一直回到滄田縣看見熟悉的農(nóng)田景象她才一下子輕松起來，耳邊也仿佛終于清凈了，滿心感慨還是在滄田縣過得舒服??！她現(xiàn)在只想趕緊回到程家癱倒在她的軟塌上，讓玲瓏初夏伺候著徹底地放松上幾天，好好治愈一下自己剛被摧殘過的心靈。

    程馳看著她歸心似箭的樣子滿眼笑意，這說明她是真的把程家宅子當(dāng)成自己的家了是么——如果田妙華知道他這種想法，大概也不會反對。只不過把“家”換成“地盤”更合適一些。

    她現(xiàn)在不僅覺得程家是她的地盤，整個滄田縣她都覺得是自己的地盤。

    當(dāng)?shù)刂髌诺母杏X真好啊！

    兩人走到家門口剛拍了門，讓她無比親切的玲瓏便急急地把門打開道：“夫人，家里有您的客人！”

    “客人？誰啊？”

    玲瓏有點羞愧，她知道這些她都應(yīng)該先問清楚的，只是……

    “奴婢……還沒問。他說是您的熟人，可是看起來太怕人了，奴婢不敢多問?！?/br>
    ——怕人？田妙華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個長相嚇人的熟人呢？

    她想讓程馳先去拴馬自己去看看，但程馳聽到玲瓏這么說哪兒肯讓她自己一個人去，也跟著她一起走進(jìn)院子。

    此時的院子里，一個身姿俊逸黑衣勁裝的人正站在前堂門口等候。他手中提著一把薄細(xì)長劍，即使隔著劍鞘都仿佛能夠感受到刀身的冰冷寒意。

    田妙華腳下一頓，帶著幾分意外喚道：“寒水？”

    那人回過頭來，不知為何程馳心里頓時如同警鐘大作戰(zhàn)鼓雷鳴——也許是因為他那如同冰刀雕刻過的凜冽眉眼，也許因為那仿若無情的眉眼在看到田妙華的一瞬間便散去了寒氣變得平和下來。

    他，憑著自己野性的第六感，討厭這個男人！

    田妙華在稍稍詫異過后便露出笑容走過去，站在那人面前問道：“你怎么會來這兒的？”

    “聽說你成親了，來看看你?！焙谝聞C冽的男人沒有什么表情，在程馳眼中如同面癱。

    田妙華只是笑笑，但程馳從沒有如此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笑容里仿佛有那么一絲絲不自然——絕對不是他的錯覺！田妙華那從來都無懈可擊的笑容竟然會透出不自然！

    他突然覺得什么李重山什么林燦，簡直想不明白自己以前有什么好在意他們的，當(dāng)眼前這個男人站在面前，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危機(jī)。

    田妙華這時轉(zhuǎn)身替他們介紹道：“這是我夫君程馳，這一位是寒水月，我們替同一位東家做事的?！?/br>
    程馳理所當(dāng)然地當(dāng)做是“以前”替同一位東家做事，那么現(xiàn)在田妙華嫁了人不再替東家做事了，他們兩人自然也就不會再有關(guān)系了。

    他挺了挺腰板，拿出他威風(fēng)八面的將軍霸氣，抱拳道：“那么，應(yīng)該叫寒公子？”

    其實怎么叫都好，反正哪一個字也不是姓氏。

    寒水月沒有反對，就只是不涼不淡地掃了他一眼。程馳微微一愣，這種不涼不淡的感覺似乎偶爾也會出現(xiàn)在田妙華身上，只不過這個人的眼睛更冷更沒有溫度。但是這種細(xì)微的相似的感覺只有經(jīng)年累月在一起的人才會有，那是一種長久的習(xí)慣和互相影響。

    程馳心中越發(fā)凝重起來，緊繃的氣氛在兩人之間開始蔓延。

    田妙華不是沒感覺到氣氛的異常，可她現(xiàn)在很想裝裝瞎順便裝個死，即使是以往面對任何情況都從容不迫的她也是很蛋疼看到這種場面的。

    打破這詭異氣氛的卻是剛剛進(jìn)門的小初夏，呆萌如她方一進(jìn)門完全沒有察覺到氣氛有什么異常，道了一聲：“夫人將軍你們回來了——呀，寒水公子也來了嗎，奴婢見過寒水公子，奴婢這就去泡茶！”

    水榭的小姑娘們對寒水月都是很崇拜的，畢竟門主身邊的大紅人，武功好，長得帥，門主之外只怕水榭里已經(jīng)沒人是他的對手。

    程馳看她這個樣子心里又堵上幾分，這個寒水月一定是很受未婚姑娘們的喜愛的吧——重點，未婚！

    雖不知他身家如何，但這人哪怕身無分文，光是本人往這里一站也就足夠有威脅力了。相貌，身材，看他的兵器和氣質(zhì)想必武藝也是不凡。程馳暗暗比較了一下發(fā)現(xiàn)似乎自己只有年齡能勝過他，既然如此自己就得拿出成熟男人的氣度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