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節(jié)
兩觴之后,鼓聲忽然變得急促,七八名身形魁狀的甲士邁步進殿。 甲士皆赤裸胸膛,手持寶劍,伴著鼓點揮劍,齊聲大喝。吼聲與鼓聲應和,震耳欲聾,仿佛驚雷當頭砸下。眾人心中難免一驚,有人已下意識摸向腰間。 桓容挑眉看向宦者,宦者眼皮低垂,僅向謝安和王彪之的方向努了努嘴。 這兩位安排的? 桓容愈發(fā)感到詫異。 宦者點頭,嚴肅表示,就是這兩位的主意!他區(qū)區(qū)一個宦者,真心不是王謝家主的“對手”,只能委屈讓步,陛下恕罪! 桓容:“……” 他百分百確信,親娘把此人安排到自己身邊,絕不只是身手好這么簡單。 謝安和王彪之看到桓容反應,同時撫過長須,微微一笑,那叫一個英俊瀟灑,帥出了境界。 桓容默默轉頭,對上秦璟視線,發(fā)現對方正微微瞇起雙眼,嘴角牽起一絲弧度。不提防之下,心跳驟然漏了半拍。 說句實在話,心臟不夠強,恐怕無法適應這個時代。所謂的魏晉風流,當真不只是說說而已。 不過,他怎么覺得秦璟的笑不太對,似乎有點滲人? 再細看,笑容依舊,滲人的寒意卻消失無蹤。 錯覺吧? 桓容搖搖頭,忍不住看了第三眼,差點陷入那雙深邃的眸子。用力捏了捏手指,艱難的移開目光,不禁暗中咬牙,這是犯規(guī)啊有沒有? 事實上,有這種感覺的不只是他。 熟悉秦璟的張廉表情僵硬,差點被酒水嗆到。眨眼細看,四殿下早已經恢復正常。只不過,看向桓漢天子的眼神依舊是有點不對。 該怎么形容,他實在拿不準,就是覺得不對。 來回看著桓容和秦璟,張廉突然間產生一個疑問:四殿下和桓漢天子之間,是不是有什么不為外人知道的秘密? 與此同時,長安王宮內,一隊婢仆提燈而行,穿過長長的宮道,踏上青石砌的臺階,停在九華殿前。 守殿的宦者邁步上前,借火光看清是椒房殿的女官,倒吸一口涼氣,壓根不敢出聲阻攔,匆忙打開殿門,讓開道路。 女官目不斜視,直接走進殿中。 不到兩刻鐘,殿內傳來一陣嘈雜聲,繼而是喝斥,很快又變成尖銳的哭聲。 一名僅著中衣的容華癱軟在地,鬢發(fā)蓬亂,瑟瑟發(fā)抖。 女官居高臨下,俯視前一刻還面帶怒色的女郎,始終是面無表情,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奉皇后殿下命,沈氏干政前朝,妖言蠱惑君王,依罪當絞!” “我沒有!我要見官家,我要見天子!” 沈容華拼命掙扎,奈何雙臂被婢仆扭住,到頭來,只是在身上多添幾塊青紫。 女官看著她,一字一句道:“一月前,四殿下率軍攻下白蘭城,消息傳回長安,你母隔日入宮。三日后,官家幸九華殿,你曾道出何言?四殿下同二殿下聯手,有不遵君命之嫌!” “五日后,官家再幸九華殿,你借寵上言,請以你兄入司隸校尉?!?/br> “十日前,你母再入宮,隔日既有劉淑妃巫蠱謠言。今已查明,諸事罪在沈氏!” 說到這里,女官退后半步,道:“送沈容華上路?!?/br> “諾!” “容華放心,三日后,你父母兄長都將下去陪你。皇后殿下會另選沈氏女郎入宮伴駕。” 以為幾位殿下都離開長安,皇后殿下失去倚仗,就可以不老實,在宮內興風作浪? 簡直笑話! 第二百六十章 定約一 沈容華被絞于殿前,臉色慘白, 雙眼泛著血絲, 臨死之前拼命掙扎, 鬧出的動靜委實不小。 有心腹婢仆趁人不備,掙脫開鉗制, 頭也不回的沖向殿門外,不顧一切的推開宦者,大聲的哭喊, 希望能驚動光明殿, 借機向天子求救。 女官冷冷一笑, 道:“不用攔她,讓她去, 最好能喊得再大聲點, 讓整個桂宮都曉得才好?!?/br> 黑夜中, 宮婢的哭喊聲愈發(fā)顯得凄厲。 蘭林殿和九華殿的嬪妃美人聞訊, 皆是噤若寒蟬,不下一個蜷在榻上瑟瑟發(fā)抖。尤其是曾同沈容華一般向秦策進言, 試圖挑撥父子關系, 進而為自家求好處的, 此刻更是六神無主、臉白如紙。 秦璟殺人,終究是在宮外。 劉皇后手掌宮內大權,想要處置哪個嬪妃,隨意尋個借口,完全不費吹灰之力。 如果天子出面干預,沈容華尚能留得一命??蓪m婢嗓子流血,嚷得宮內上下盡知,天子早該得人稟報,卻遲遲沒有半點動作,怎不讓人絕望。 窺其態(tài)度,完全是任由沈氏去死。 有前車之鑒在,各家送入宮內的女郎除了貌美,最重要的就是會審時度勢。秦璟在長安時日,后宮內一派和諧,沒出任何幺蛾子,全因眾人識時務,知曉不能輕易捋虎須。 秦氏兄弟先后離開長安,劉皇后貌似失去倚仗。 幾位皇子的姻親多被賦予閑職,并未被重用;錢氏似是表態(tài),又似在左右搖擺,對支持哪一方的態(tài)度頗為曖昧。 幾次試探之下,終于有人生出心思,開始在暗中動手。 即便想挑起是非,做出頭的椽子,總不是完全沒腦子。不敢直接對皇后下手,而是將目標定在劉淑妃身上。 前朝巫蠱之禍駭人,至今猶被人提及。如果事情順利,別說皇后淑妃,連幾名皇子的姻親都會牽扯其中。 天子雷霆之怒,落局之人避無可避。縱然秦璟兄弟趕回來,事情早成定局,且有理有據,想也奈何不得謀劃之人。 畢竟幾家只是傳播流言,真正下手的實是天子。 如果秦璟帶人滅門,就是違背圣意,會招來滿朝文武不滿,在民間的聲望都要跌落幾分。至于流言的出處,沈氏早就找好替罪羊。保證秦璟找上門,殺的也是替罪之人,自家必當無礙。 幾家自以為得計,很快,劉淑妃行巫蠱一事就被傳得沸沸揚揚。同時,沈容華向秦策進言,請調自家兄長入司隸校尉。 計劃不可謂不周密,換個對象或許就能成功??上У氖牵麄兯沐e了劉氏姊妹,也看錯了秦策。 光明殿中,秦策正翻閱奏疏。知曉沈容華被絞殺,表情都沒變一下,僅是放下奏疏,又拿起一本,隨意道:“知道了。” 說白了,沈氏不過是一顆棋子,用得上時自然要設法保全,用不上隨時可以舍棄。更重要的是,沈氏犯了他的忌諱,找什么借口不好,偏偏要牽扯上巫蠱。 他稱帝至今,不過短短兩載,此時爆出巫蠱之禍,宮內生亂,前朝也不會安穩(wěn)。有心之人必會抓住機會,指天子無德。加上兩月前的那場日食,稍有不慎,事情就會變得無法收拾。 想到這里,秦策表情突然變得陰沉。 沈容華既死,父母兄弟也不該留。在長安的沈氏不只一家,再選女郎入宮便是。 如此一來,也能給朝中提個醒,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即便想力爭上游,也該看清自己的地位。要不然,非但目的達不到,更會為全家招禍。 “傳旨椒房殿,朕稍后過去?!?/br> “諾!” 宦者退出光明殿,走下臺階時,禁不住向身后看了一眼??繅α⒅鴥膳湃銦簦勘K都有半人高,將殿內照得燈火通明。 這樣的光亮本該讓人覺得溫暖,宦者卻是脊背生寒,從腳底冷到發(fā)根,連續(xù)打了兩個哆嗦。 殿前衛(wèi)看了過來,宦者連忙低下頭,腳步匆匆的離開,直往椒房殿趕去。 椒房殿中,劉皇后與劉淑妃對坐,就錢氏送來的消息,低聲談論宮外之事。 宮婢和宦者守在門前,見到光明殿的宦者,沒有直接放行,而是讓他暫留殿外。 “且候著,待我稟報皇后殿下?!?/br> 椒房殿中設有大長秋,凡同宮外傳送消息,俱是經他之手。為向皇后表忠,他可謂是費盡心思。知曉劉皇后對天子的態(tài)度,如果必要,連光明殿來人都會給臉色。 不是他糊涂,而是看得清形勢。 官家再硬朗,終究是耳順之年,幾位皇子不是劉皇后親子就是劉淑妃所生,嫁出去的郡公主,生母皆是潛邸老人。 這樣的情況下,再折騰又能折騰出什么? 算計落得一場空不說,還會引來皇后不滿,全家都得遭殃。 知曉秦策將至椒房殿,劉皇后和六淑妃皆無半分喜色,反而嘴角閃過冷笑,眼底帶上嘲諷。 “真讓阿姊料對了?!眲⑹珏p笑道。 “無事不來,來必有事?!眲⒒屎蠓畔陆伈迹朴频?,“看著吧,不用我開口,官家就會暗示要斬草除根,把沈容華背后的事處理干凈,再另選女郎入宮?!?/br> “這一回,沈氏著實是不聰明?!眲⑹珏鷵u搖頭。 “聰明的就不會起這樣的心思。巫蠱?”劉皇后嗤笑一聲,“虧他們也能想得出來。動手之前也該問問西河來的,官家都忌諱些什么。睜眼往刀鋒上撞,生生的自己找死,誰也攔不住?!?/br> 劉淑妃淺笑,吩咐宮婢送來糕點茶湯。 “阿姊,可要安排人?” “嗯?!眲⒒屎簏c點頭,道,“左右都是一樣,挑個漂亮點的,也好讓官家看著開心?!?/br> “阿姊……”劉淑妃笑容微斂,眉心輕蹙。 “我曉得,不必多言。”劉皇后擺擺手,沒讓劉淑妃繼續(xù)向下說。 她是真的不想再同秦策虛與委蛇。 想到兩人做了半輩子的夫妻,不免又覺得酸楚。 如果不是秦策被權力迷昏了眼,稱帝后疑心大增,性情大變,只能說他太會隱藏,而自己生生的瞎了雙眼。 “且耗著吧?!眲⒒屎罂聪騽⑹珏蠝厝崴扑畢s又帶著擔憂的目光,沉聲道,“早年的事想也無用。馮氏和趙氏做事穩(wěn)妥,只要蘭林殿和九華殿沒有蹦出個皇子公主來,事情就出不了岔子?!?/br> 劉淑妃點點頭。 待宮婢送上茶湯,天已是二更。 殿外卷過一陣冷風,繼而是飛雪落下,其間夾雜著冰粒,噼里啪啦的打在屋檐和石階上,鬧得人心亂如麻。 “阿崢此次往吐谷渾,必會同桓漢天子一晤?!眲⒒屎竺送崎_木窗,任由冷風卷入殿內,吹得燈火搖曳,焰心噼啪作響。 “若我猜測不錯,九成會繞過官家同桓漢定約。你我如能熬過這兩三年,說不得會離開長安,去朔方等地走上一回?!?/br> “阿姊以為建康必會勝過長安?” “此時不好說?!眲⒒屎笸虼巴猓庥纳?。 “如果官家繼續(xù)這樣下去,長安早晚會出亂子。阿崢幾個接連同他離心,有眼睛的都會看得一清二楚。有的時候我也會糊涂,他究竟想的是什么,圖的又是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