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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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首領(lǐng)找來時,正遇上秦璟下令休整,將營地扎在一條不知名的小河邊。這樣的河流常出現(xiàn)在夏秋季節(jié)的草原,臨到冬季就會干涸,留下一條不太顯眼的河道。 大帳立起,帳前豎起一面獸皮制的大纛,巡邏的騎兵各個彪悍,無論漢人還是胡人,都是一身的血腥和兇悍之氣。 突厥首領(lǐng)走進營地,腿肚子不由得有些發(fā)顫。 大帳中,秦璟高坐上首,一身玄色甲胄,未戴頭盔,兇煞冰冷的氣息彌漫身周,輕易讓人忽略那張俊美的面容。 之前投靠的染虎和各部首領(lǐng)分坐左右,鎧甲和皮甲的樣式五花八門,一樣沒戴頭盔。 和染虎坐在一起的首領(lǐng)多數(shù)梳著索頭,彰顯東胡鮮卑的身份。另有幾人是標(biāo)志性的髡頭,象征祖先的匈奴血統(tǒng)。 余下的,可以從面上和手臂上的圖騰加以區(qū)分,或為羌羯,或為氐族和敕勒部。 距秦璟最近的五六人人,長相迥異于胡人,明顯是漢人將領(lǐng)。 大帳中僅有一名謀士,姓張名廉,字伯考,是張禹的侄子,從秦璟駐軍彭城開始,即為他帳下參軍。其后,婉拒叔父將他調(diào)回西河之意,始終跟隨秦璟南征北討,比起一個謀士,更像是一個久經(jīng)沙場的智將。 獲悉族中從兄已升鷹楊將軍,張廉并未有任何羨慕之色,僅是一笑置之。 他之愿,是追隨秦璟掃平賊寇,護萬千漢家百姓。做不做官,有沒有爵位,于他而言并不重要的。 張禹奉秦策為王,他則視秦璟為主公。 叔侄倆的志向出現(xiàn)分歧,對后者來說,寧愿跟著秦璟征戰(zhàn)草原,也不愿回西河面對各家爭權(quán)的嘴臉。 和張廉志向相同之人絕不少。 秦璟身邊的部曲和將領(lǐng)不多,即便加入劉氏部曲,也未能超過八百。然而,這幾百人都能托付信任,足以震懾投靠的各部騎兵,助秦璟一路征戰(zhàn)、橫掃草原。 突厥首領(lǐng)進帳時,眾人正在商議,是繼續(xù)追向漠北,找到柔然王;還是就此掉頭向西,咬住之前發(fā)現(xiàn)的兩支柔然部落。 半數(shù)人以為該追擊柔然王。雖說王庭勢微,又經(jīng)歷過內(nèi)訌,但柔然王積累幾代,手中的金銀珍寶絕對不少。 其他人更想往西,柔然王的珍寶終歸是揣測,這兩支部落的牛羊可是實打?qū)崳坑H眼見到。 爭執(zhí)不下,只能請秦璟定議。 不承想,秦璟尚未開口,突厥首領(lǐng)就來獻(xiàn)寶臣服。 沒能得到想要的結(jié)果,雙方都點氣不順,看向突厥首領(lǐng)的目光自然不太“友善”。 這樣的表現(xiàn),輕易造成一場誤會,讓突厥首領(lǐng)不敢懷抱任何僥幸心思,撲通一聲跪倒,直接行大禮,向天神發(fā)誓,愿臣服于汗王。 “你愿臣服于我,為我征戰(zhàn)?” “不敢有半句假話!”見事情有門,突厥首領(lǐng)心一橫,當(dāng)場抽出匕首,在臉上劃開一條血口,以此來發(fā)下重誓。 “染虎?!鼻丨Z道。 “屬下在!”染虎出列。 “他交給你,清點過該部人數(shù),交張參軍輯錄成冊,部眾青壯盡由你調(diào)動。” “諾!” 染虎曾追隨燕國太傅慕容評,對治軍和馭人有一定建樹。起初是為報仇才投靠秦璟,隨著時間過去,見識到秦璟的手段和勇猛,早已消去其他心思,徹底臣服。 他看不上突厥這樣的小部落,但秦璟下達(dá)此令,代表對他的看重,自然要全力辦好,不負(fù)信任。 結(jié)束這段小插曲,眾人的話題重歸進軍路線。 “日前父王有令,召我回西河?!鼻丨Z話音未落,帳中頓時一片嘩然。 這個關(guān)頭召將軍回西河? 胡人首領(lǐng)的腦袋里沒有太多彎彎繞,卻也覺得此事不對。 “將軍,是否能拖延一段時日?”張廉眉心深鎖,顯然認(rèn)為這不是什么好預(yù)兆。 “無妨?!鼻丨Z抬起右臂,止住眾人的吵鬧,沉聲道,“大軍尚需一批皮甲和兵器,此番正好一并備足。況且,我早有意回西河一趟。有些人,有些事,是時候解決干凈?!?/br> 張廉陷入沉默。 以秦璟得行事作風(fēng),決心既下,斷不容更改。況且,他話中所言的人和事,八成和在長安養(yǎng)病的劉夫人有關(guān)。涉及到劉夫人,事情更是不容轉(zhuǎn)圜。 “柔然王跑不了,柔然各部一樣跑不掉。”秦璟說話時,視線掃過眾人,一字一句道,“待從西河歸來,必讓爾等殺個痛快,牛羊任屠,金銀珠寶任??!” “諾!” 得到秦璟的承諾,帳中眾人皆面露興奮。想到再次殺回時能得的好處,都是一臉喜色,胸膛拍得砰砰作響,甚至還想狼嚎幾聲。 秦璟率兵轉(zhuǎn)道西河,四散的柔然部落暫得喘息之機。 然而,屠刀依舊懸在頭頂,始終沒有收起。等西河之事了結(jié),秦璟率兵再回草原,這把屠刀只會落得更快。 與此同時,建康城內(nèi)迎來各地諸侯王的表書。 表書措辭并不相同,送到的時間也有先后,中心思想?yún)s沒任何區(qū)別,都是請除國、歸王爵。 司馬曜禪位的消息傳遍各州,凡宗室皇親都如挨了一記驚雷。 桓大司馬沒做到的事,被他兒子做到了。 禪位詔書廣告天下,江山就此易主,由司馬改姓為桓。 想起魏初故事,分封各地的諸侯王生生打了個激靈。無需太多思考,都知道該做出什么選擇。幾乎是得到消息之后,就爭先恐后上表,請除國除王爵。 他們連侯爵都不敢要,只求能得尋常士族地位,保住全家性命,就此平安終老。 表書送至建康,三省一臺未有決斷,原封不動的送到桓容面前。 對此,桓容當(dāng)面未做表示,背后卻是連連冷笑。 他預(yù)期的麻煩終于到了。 這不過是一次試探,如果此事處理不好,朝中文武怕會以為他可欺,使出各樣手段,明里暗里的架空君權(quán)。 “秉之以為,此事當(dāng)如何處理?”將表書遞給賈秉,桓容問道。 “陛下,昔日司馬氏取魏,以魏主為陳留王,魏氏諸王皆降為侯?!辟Z秉僅僅掃過兩眼,就將竹簡放到一邊,撫過頜下長須,笑道,“陛下大可依舊典行事,朝中如有異議,臣亦有辦法應(yīng)對?!?/br> “如欲萬全,可將司馬氏諸人召回建康。” 簡言之,照著司馬炎行事,九成能堵上滿朝文武的嘴。 不滿意? 難道是要他參照曹丕? 那樣一來,可就是山陽公的待遇了。 估計詔令下達(dá),司馬氏恨的不是桓容,而是揪住事情不放的朝中文武和建康士族。 將司馬氏諸人召回建康,名為優(yōu)恤,實則將人送到青溪里,直接養(yǎng)起來,既讓天下人看到桓容胸懷仁慈,不傷晉室性命,也能徹底堵住各種雜七雜八的煩心事,免去不必要的麻煩。 人養(yǎng)起來,頂多費些糧食。等到地盤擴大,鞏固陸上和海上商路,還愁這點錢糧? 再不濟,等到將來條件成熟,挑選司馬氏子弟隨船隊遠(yuǎn)航,讓他們有事可干,更沒時間七想八想。 “此議甚好?!被溉蔹c點頭,正要再說,忽見荀宥走到門前,手里捧著兩三卷竹簡。 “陛下?!避麇蹲哌M室內(nèi),行禮之后,將竹簡送到桓容面前。 “寶冊和詔書俱已擬好,另外,孔玙遣人送回消息,受禪壇也已搭建完畢。” “這么快?”桓容略感詫異。 “有公輸和相里在,自然不會慢?!避麇缎Φ?,“再則,三省送來奏疏,大典之日,建康宗廟未成,請祠祖于建始殿?!?/br> “恩?!被溉莨戳讼伦旖?,“沒提司馬氏宗廟?” “并未?!?/br> “估計是謝侍中的主意?!?/br> “陛下英明?!?/br> 桓容很沒形象的斜眼,看著荀宥,不滿道:“仲仁愈發(fā)一板一眼?!?/br> “身為臣子,理當(dāng)如此?!?/br> 桓容無語,看看嚴(yán)肅的荀宥,再看向面帶笑容的賈秉,想想督造禪讓臺的鐘琳,對比一下從鹽瀆趕回、正以朝官身份清點國庫的石劭,不禁搖了搖頭。 好吧,每個人性格不同,他總要習(xí)慣。 正在這時,室外忽然傳來一聲響亮的鷹鳴。 桓容心頭一動,示意賈秉和荀宥暫且退下,幾步來到廊下,以羊皮墊在前臂,接住飛落的蒼鷹。 解下鷹腿上的竹管,看到特有的標(biāo)記符號,桓容一時間有些躊躇,究竟該不該打開。感到臉頰被羽毛刷過,對上歪了下頭的蒼鷹,方才扯了扯嘴角,取出絹布細(xì)讀。 通讀全篇,煩躁的心情開始沉淀。 靠在廊柱旁,撫過蒼鷹背羽,想到草原烽煙、北方變故以及即將改變的立場,桓容仰望云層,許久一動不動。直到風(fēng)穿過廊下,掀起衣擺,鼓起衣袖,方才無聲嘆息,緩緩合上雙眼。 沉思中,手指漸漸收攏,越攥越緊,絹布終被揉成一團,牢牢攥在掌心。 ———————— 禪位大典前兩日,司馬曜終于一改往日作風(fēng),主動走出華林園,往長樂宮拜見王太后和南康公主,請示大典之后的安排。 王法慧聞訊,打發(fā)走來請的宦者,無意與“夫主”同行。 自下達(dá)退位詔書,搬出太極殿后,司馬曜一直深居簡出,除非必要,近乎不在人前露面。距大典日期越近,這種趨勢越是明顯,到最后,連司馬道子都難得見上一面。 王法慧則不然。 比起萎靡的司馬曜,王氏隔日便往長樂宮請安,偏殿中還曾響起鼓樂。 得王太后許可,王氏的母親和姊妹曾兩次入宮探望,并得到準(zhǔn)話,待新帝登基,世人的目光不再聚集在司馬曜身上,王氏自能如意仳離,另嫁亦是無妨。 因為這場不成功的聯(lián)姻,王氏一族在朝中的地位非但沒有提高,反而是一落千丈。明面上沒有打壓,背地里卻是小動作不斷。 情況越演越烈,王蘊的家主地位不保,如今在家中閉門謝客,整日與酒為伍。即便沒有掛印辭官,今后也不可能有太大的發(fā)展,遑論進入權(quán)利中心。 王氏族中頗有怨言。 更有人道,當(dāng)初就不看好這門婚事,是王蘊一意孤行,硬要做“國丈”,張揚外戚的風(fēng)光才帶累全族。 就算王法慧能同司馬曜仳離,新帝豈能不忌諱?縱然新帝寬大仁德,意圖分割朝中勢力的人照樣不會輕易揭過。 加上已逝的哀靖皇后,王氏有兩層外戚關(guān)系,至少三代之內(nèi)不會被朝廷重用。 “看看前朝的舊例,如新帝狠下心,全族能保住性命,也恐將淪為庶人!” 對士族而言,由云端跌落、失去身份地位,未必比丟掉性命好上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