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jié)
桓容神情微變。 帶兵攻打西河郡,明擺著和秦氏塢堡決戰(zhàn),慕容鮮卑當真要拼命? 桓容對慕容評了解不多,僅知曉此人和慕容垂不和,目前把持燕國朝廷,在政治上是個老手。于軍事上有何建樹,他實在沒有概念。 “慕容評曾多次領兵征戰(zhàn),戰(zhàn)績斐然?!?/br> 看出桓容的疑惑,不用對方發(fā)問,秦璟已開口道:“咸康五年,慕容評同慕容軍、慕輿根、慕輿泥率兵攻趙,斬殺趙國大將,取得一場大勝。此后趙國勢頹,再不敵慕容鮮卑?!?/br> “建元元年,慕容評奉命攻代,代王拓跋什翼犍不敢應戰(zhàn),竟棄城奔逃?!?/br> “永和七年,慕容評率兵攻打冉魏,大破南安,斬殺守將。次年攻破冉魏都城鄴。在燕國移都之前,一直奉命鎮(zhèn)守當地?!?/br> 為何慕容恪死后,慕容評能排除異己,頂替慕容垂上位,這就是原因之一。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鄴城是他的老巢。 無論慕容垂還是可足渾氏,在此地的勢力都比不上他。 慕容俊在位時尚好,等到慕容俊駕崩,慕容暐繼承國主之位,朝中無人能夠壓制慕容評,鄴城自然成了他的囊中物。 聽完秦璟的講述,桓容不禁打了個機靈,心頭悚然。 能在亂世中立足,果然沒有簡單之輩。 在此之前,他曾一度將慕容評歸入玩弄權術手段的政客之流,不想事情完全和想象中不同。慕容評不僅不是純粹的政客,反而有一身武功。 這分明就是鮮卑版的桓大司馬! 落到如今地步,只能說對手棋高一著,比他更有手段,絕不能證明他沒有能力,是個無能之輩。 現如今,慕容垂帶兵北上,明顯要和燕國分道揚鑣;慕容德被鄴城激怒,放棄攻打荊州,打算和慕容垂合兵,打下高句麗自立。 看準氐人攻打張涼的用意,慕容評當機立斷,不再調派他人,親自率兵出征,目標不是奪回荊州等失地,而是借道并州直取西河! 西河郡是秦氏的大本營,如果西河有失,塢堡軍心必亂。 如果一擊的手,慕容評更能打開封鎖,同苻堅聯合。 屆時,秦氏塢堡必定陷入危機。 至于氐人和慕容鮮卑之間的糾葛,大可解決了秦氏塢堡再說。 想通這一切,桓容終于明白,秦璟為何如此急迫的想要武車,又為何會在昨夜說出那樣一番話。 “秦兄,我即刻給鹽瀆送信。” 事不宜遲,一旦秦氏塢堡被破,難保慕容鮮卑不會趁機南下。 去歲天災頻發(fā),雜胡又在境內作亂,慕容鮮卑的日子并不好過。 擊敗秦氏這個強敵,再和氐人短暫聯合,慕容評自能放開手腳南下,不求攻入建康,只在僑州劫掠一番,就能補足去歲的損失。 思及可能的后果,桓容頓覺悚然。 雖然事情還沒到那一步,但他如今是幽州刺使,掌管一州之地,肩負州內百姓的安危。 不知道情況且罷,既然知道,必定要從最壞的方面考慮,提前做出防備,才能避免真的被敵所趁,落得個措手不及、兵敗被搶的下場。 聞聽桓容之言,秦璟正色道:“大恩不言謝,如塢堡能渡過此危,璟必兌現前番所言?!?/br> “秦兄客氣。”桓容頷首,表情未見有半分輕松。 秦氏有稱王的打算,總有一日會同自己刀兵相見。但他知曉輕重緩急,坐視秦氏塢堡被胡人攻破,任由北地最強的漢人政權就此消失,絕對是損人不利己,舍本逐末,傻子才會做! 桓容不急著用膳,命婢仆送上紙筆,當場寫就書信一封。 信中不只提到武車,還有攻城錘和云梯。 按照和秦璟定下的契約,這些特殊的貨物無需送到幽州,可直接從鹽瀆裝船,沿水路送到彭城。 “謹慎起見,鹽瀆的商隊只到彭城?!被溉萃O鹿P,將寫好的書信遞到秦璟面前。 幫忙歸幫忙,總要保證自己人的安全。 慕容評率兵出征,目標直指秦氏塢堡,以桓容目前的身份和實力,不好輕易攙和進去。 售賣武器可以“生意”為借口,如果牽連進雙方的戰(zhàn)斗,絕對是得不償失,恐將引來一場禍事。 究其根本,自己也是麻煩纏身,在解決身后的危機之前,還是留在臺面下比較安全。 “容弟的顧慮我明白。”秦璟沒有強求。 桓容能幫到這個份上已是殊為不易,想要維持彼此的“友誼”,凡事就不能得寸進尺。桓容珍惜這短暫的盟友關系,他又何嘗不是。 書信綁到蒼鷹腿上,當日便送往鹽瀆。 秦璟留在刺使府等候消息,桓容外出巡視軍營。 或許是為避嫌,秦璟入城之后始終呆在刺使府,極少踏出府門,這和在鹽瀆時完全不同。至于是否會在暗地打探,那就不得而知。 但有賈秉和鐘琳聯手,即便能被探出一二,也不會關乎核心,完全不用過分擔憂。反而能趁機亮一亮肌rou,向對方展示一番實力。 針對秦璟的態(tài)度,桓容愈發(fā)清醒的意識到,隨著自身實力的增長,雙方的關系日趨變化,就像拉緊的繩子,兩端不斷用力,終有斷開一日。 而繩索斷開之日,就將是“友誼”結束之時。 “起風了。” 推開車門,桓容望向天空。 萬里無云,艷陽高照,他卻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就在這時,一只圓滾滾的鵓鴿自東飛來,準確找到桓容所在的車駕,撲扇著翅膀落到車頂。 咕咕聲中,鵓鴿離開車頂,飛到車門前?;液谏男∧X袋轉了轉,邁步走向桓容,樣子格外喜人。 馭車的錢實伸手來抓,鵓鴿一聲鳴叫,兇狠的回頭啄去。幸虧錢實躲得快,否則必會被啄下一塊rou來。 桓容看得稀奇。 這是鴿子?印象中的小鮮rou? 莫非晉朝的鴿子品種不同,不吃素改吃rou? 錢實又要再抓,鵓鴿愈發(fā)兇狠,這次一啄命中,在他手背上留下一條血痕。 眼見鵓鴿振動雙翼飛向桓容,錢實忙道:“使君小心!” 不想鵓鴿飛到桓容懷里,蹭蹭熏染了暖香的衣袖,樣子十分溫順,哪里還有之前的兇狠。 錢實愕然,滿臉不可置信。 桓容一樣吃驚,試著探出手,鵓鴿一動不動,乖巧得讓人不敢相信。 “使君……” “無礙?!被溉菔疽忮X實繼續(xù)趕車,雙手將鵓鴿捧起,看到系在鴿腿上的絹布,不禁挑高眉尾。 順手將絹布解開,展開粗略一看,神情變得莫名。 絹布上有數行字跡,均是用大篆書寫。 桓容慶幸自己曾經下過一番苦功,否則一個字都看不懂。 “你是阿姨養(yǎng)的?”看過兩行,桓容俯視鵓鴿,后者正撲騰上他的肩頭,蓬松胸羽,側著小腦袋各種蹭。 繼續(xù)向下看,桓容的表情愈發(fā)精彩。 “都城有傳言,帝奕有痿疾,不能御女,常召嬖幸朱靈寶等參侍內寢。朱等趁機與美人田氏、孟氏茍且,私生三男。 帝不以為忤,反矯稱親子,欲建其一為太子,混淆皇室血脈,潛移皇基。此行將亂國本,必招致大禍。” 翻譯過來,就是說司馬奕有疾,生不出孩子,假稱嬖人和宮妾私通之子為親子,欲立其為太子。這樣的行為簡直胡鬧,是晉人就不能忍! 看過通篇內容,桓容很是無語。 南康公主曾對他說過,宮中的三個皇子恐非司馬氏血脈。但為晉室的面子,這事必須要捂住,不能對外人言。 這般大咧咧的揭開,就算想捂都捂不住。 建康士族有一個算一個,誰也別想再繼續(xù)裝傻,都必須擺明態(tài)度。 “這主意夠毒,究竟是誰出的?” 桓容嘴里念著,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歷史上,桓大司馬的確是以這個借口廢帝,但也有所顧忌,只在小范圍流傳,并未如此大肆宣揚。如今這般行事,絕對是要將晉室逼到墻角。 事情到最后,甭管司馬奕怎么做,能不能證明三個皇子是他親生,晉室都將名聲掃地,淪落成一個笑話。 無論是參照歷史的發(fā)展,還是依照目前的狀況,司馬奕都得退位。親娘特地從建康送信,肯定是為提醒他,渣爹怕要在近期動手,他最好加倍小心。 桓容又看一遍絹布上的內容,覺得身在建康的親娘更加危險。 歷史上,司馬奕被廢,渣爹推舉瑯琊王上位,中間和建康士族達成妥協,雙方并沒有動武。 如今情況不同,褚太后明擺著支持瑯琊王世子,難保渣爹不會突然間腦抽。 想到這里,桓容愈發(fā)感到憂心。 “錢實。” “仆在?!?/br> “待到軍營之后,你立即點齊五十私兵,持我手令前往建康,護衛(wèi)我母安全。如遇心懷叵測之人,無需留情,可當場斬殺!” “諾!” 桓容靠向車壁,并未寫成回信,而是取下系在玉佩上的金線,環(huán)過鵓鴿的右腿,打了個活結。確保金線不會松脫,方才撫過鵓鴿的背羽,將其放飛。 目送鵓鴿飛遠,桓容抿了抿嘴唇,希望阿母能明白他的意思。 至于為何不寫回信…… 能看懂大篆卻寫得不好,這個原因他會說嗎?絕對不會! 建康 司馬奕斜靠在榻上,衣袍敞開,鬢發(fā)散亂,全身都是酒氣。 嬖人和宮妾畏縮著不敢上前,宦者和宮婢更是噤若寒蟬,小心的跪在墻邊,連大氣都不敢出。 “朕有痿疾,不能御女?好,當真是好,妙,這借口真妙,哈哈哈……” 司馬奕一邊笑一邊捶著矮榻,聲音沙啞,仿佛夜梟嘶鳴,磨得人耳鼓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