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中軍命令下達,右軍上下都有些不滿。 一來,軍令過于倉促,僅有兩天準備時間,臨陣磨槍都有些來不及; 二來,軍令下達之后,左軍中便有傳言,是桓容立功心切,暗地向桓大司馬請命,才有這道軍令。傳到右軍之內,無論是真是假,總會有人暗中記下,想起要為別人的急功近利送命,心中自然不痛快; 三來,桓容以刀盾兵臨陣,恰好取代一名幢主之職。前者恨不能撕掉這份軍令,后者卻是心存不滿,看桓容不順眼,當著眾人發(fā)難,實在不足為奇。 幸運的是,多數(shù)人對桓容“爭功”之言抱有懷疑,即便有幾分相信的,感念他籌集軍糧的功勞,也不會跟著落井下石。 不然的話,沒等桓容上戰(zhàn)場,九成已被同袍孤立,在軍中舉步維艱,若虎尾春冰。 “樊幢主言過了?!?/br> 劉牢之知曉內情,明白桓容的為難,當場出言解圍。 “將軍,”樊幢主臉色漲紅,“他一人之私帶累大家……” “行了!”劉牢之猛地一拍桌案,硬聲道,“你要說的話,在座諸位同樣知曉!不過是無稽之言,莫須有之事,何足采信!” “將軍?” “你我身為將兵,臨陣接戰(zhàn)是為本職。軍令既下,當整頓兵卒,思量臨戰(zhàn)之策,抓住流言不放,與同袍生隙,讓他人看去笑話,你可對得起使君提拔之恩!” 樊幢主張了張嘴,喉嚨里發(fā)出咯咯聲響,臉色由紅轉青,繼而變得慘白。 他是流民出身,因膂力過人得到劉牢之賞識,推薦給郗愔,做了郗使君的車前司馬。 此次大軍北伐,郗愔和桓溫角力,借桓熙貪墨之事奪得前鋒右軍軍權,他隨劉牢之轉換營盤,做了一名幢主。 劉牢之的話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軍令并非兒戲,桓容也沒那么好惹。 流言之說并未得到證實,從左軍傳出更不足采信。他以此攻訐桓容,使得軍中上下離心,劉牢之不會再容,定會軍法處置。告到郗使君面前,他同樣沒理! 事情經不起揣摩,樊幢主越想越是心驚,額前冒出冷汗。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劉牢之的話又說得如此明白,再想不通,他頂著的就不是腦袋,整個一塊石頭! 出頭椽子。 四個字鑿進腦海,樊幢主幾乎磨碎后槽牙。想起攛掇他的兩名部曲,不由得雙眼赤紅,枉他念著同鄉(xiāng)情誼多次加以提拔,這兩人竟如此害他! 見他明白過來,劉牢之暗中點了點頭,好在沒有真的鉆了牛角尖。 如果對方再想不清楚,為免造成更壞的影響,拖累手下步卒,九成要臨陣換將。如此一來,人心難免渙散,實非益舉。 事情暫時解決,眾人均松了口氣。帳內氣氛不再緊繃,劉牢之展開軍令,宣讀督帥之意,進行排兵布陣。 “后日與寇接戰(zhàn),我軍為右翼,列方陣,刀盾手列前,次為竹槍兵,再次為弓箭手,重甲兵列陣中,輕騎于兩側掠陣?!?/br> 這樣的排兵布陣堪稱保守,基本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很不符合劉牢之的性格。 然而,考慮到桓容在刀盾手陣中,時刻面臨生命危險,劉牢之實在不敢率性而為,僅能保守為上。 中軍升帳時,郗愔曾同桓溫據(jù)理力爭,言明后日接戰(zhàn)不是不行,但以一名文官領刀盾手實在是不合常理。 桓溫則道:“溫乃兵家子,戎馬半生,臨戰(zhàn)少有敗績。既為我子,自當身先士卒??v然戰(zhàn)死,亦是為國為民死得其所,流芳于后世,豈有畏懼不前之理!” 一番話大義凜然,慷慨壯烈,堵得郗愔干瞪眼,硬是沒法反駁。 說桓容不該身先士卒,不該為國戰(zhàn)死? 這不是幫他,而是害他! 桓溫擺明要桓容送死,卻又占據(jù)道義制高點,向世人表明,為了北伐勝利,為了收回舊土,他不惜犧牲嫡子! 這般深明大義,為國盡忠,可稱當世英雄! 郗愔氣得吹胡子瞪眼,險些拍案而起,大罵桓溫不要臉! 奈何對方處處占據(jù)先機,掐斷所有更改軍令的可能,郗刺使只能無功而返?;溉輳氐妆焕靡换兀退闶撬?,都要成為渣爹“點亮名聲”的踏腳石。 離開中軍營盤,郗愔第一時間召來劉牢之,下達一道死令:“保住桓容!” 桓元子既要兒子死,又要借此成就大義之名,哪怕戰(zhàn)事不順,照樣會被百姓稱道,為日后篡位掃清道路。 郗愔既知他的目的,如何會讓他如愿? 故而,劉牢之排兵布陣時才會如此保守,務求保住桓容,不讓他在戰(zhàn)場喪命。 “將軍,賊寇固然兇悍,并非不可破。方陣固然可取,然以我軍人數(shù),何妨以攻為主,采用錐形陣?”有將官看出戰(zhàn)陣問題,出言勸道。 劉牢之搖頭,道:“我意已決?!?/br> 眾人面面相覷。 了解劉牢之的不免思索,如此保守,莫非大有深意?不了解的倒沒多想,主將下令列陣,他們從命便是。 況且,此陣非是不可取。 總體而言,就像是一個烏龜殼,無法輕易突破鮮卑騎兵,也不會輕易被敵人沖開。遇敵大意,也可轉守為攻,將其困在陣中,算是對陣騎兵的不二法門。 商議妥當之后,眾人退出軍帳,抓緊時間做出安排。 桓容留了下來,一為感謝郗刺使和劉牢之的回護,二來,則是要給桓大司馬一個反擊,不能一拳將渣爹打倒,扇個巴掌總沒問題。 “容謝劉將軍?!边@樣保守的排兵布陣,旁人看不出來,他卻能猜出深意。 說不感動是假的。 縱然對方有各種考量,這聲謝都是應當。 “容弟無需如此?!眲⒗沃銎鸹溉?,嘆息道,“軍令如山,為兄不能抗命,但總能護上一護,使君亦有此意?!?/br> “難為將軍?!?/br> 劉牢之搖頭,道:“慕容垂乃知兵之人,聞其掌兵至今幾無敗績。前番數(shù)次試探,我軍連敗三場,足可證明其用兵老道?!?/br> 桓容神情凝重,想到慕容垂這個猛人,突然壓力山大。 “我非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如此排兵列陣也為保全自身。”劉牢之繼續(xù)道。 “兵法云:知己知彼者,百戰(zhàn)不殆。我未曾同其一戰(zhàn),且手下僅百余精兵,接戰(zhàn)不當冒進,需穩(wěn)妥為上。有此番經驗,他日再遇,必當斬其頭顱,祭軍中大纛!” 砍了慕容垂? 桓容滿面震驚。 仔細想一想,以劉牢之的本事,并非沒有可能。 前提是兵精糧足,配備??蓑T兵的武器,例如唐軍的陌刀和明軍的狼牙棒。陌刀成陣能嚇破人膽,狼牙棒舞起來,甭管是人是馬,挨一下都是相當酸爽。 為保萬無一失,還需提前選好戰(zhàn)場,最好是不利于騎兵發(fā)揮的丘壑遍布之所,絕非一馬平川,一個沖鋒就到近前的廣闊平原。 不過,目前還只能想一想。 真要實現(xiàn)還需要積累,尤其是“錢”的積累。 “將軍,容有一言?!敝獣詣⒗沃疟缄嚨木売桑溉莸男那楹昧藥追?。 “容弟盡管說?!?/br> “南郡公世子仍在右軍之中,此番理當臨陣?!被溉菸⑽⒉[起雙眼,道,“大司馬慷慨大義,同樣身為桓氏子,定愿為國捐軀,為百姓舍命?!?/br> 劉牢之頓了一下,這才想起桓熙前后挨了兩次軍棍,至今沒有離開床榻,右軍上下幾乎快忘記這個人。 礙于軍中目光,加上桓熙前番坑爹之舉,桓大司馬沒將他調走,任由他留在前鋒軍營盤,做個只聞其名不見其面的隊主。 現(xiàn)如今,正好方便桓容下手。 “至于安排何處,不妨也為刀盾手?!被溉菹破鹱旖牵σ鈪s未達眼底,“我領此陣,定會重點關照阿兄,令其沖鋒在前,撤退在后,身先士卒,奮勇殺敵,以顯桓氏之威!” 桓容一字一句,說得咬牙切齒。 劉牢之半晌無語,最終捏了捏后頸,只能點頭。遇上桓容,桓大司馬再多的計策手段都沒用,反而會坑死自己。 不過,想想也真是爽! “可桓世子不能走動?” “無妨?!被溉菪σ庠龃?,道,“督帥命我領刀盾手,卻未明言如何領。既如此,我以縣公之爵驅武車上陣,實屬理所應當?!?/br> “容弟是想載桓世子上陣?”劉牢之問道。 “當然不。”桓容奇怪的看劉牢之一眼,他豈會如此好心? “容有言,必令世子身先士卒,殺敵沖鋒,如何能讓他屈身車內!” “所以?” “拖著走?!?/br> 繩子捆上,不走也走。 劉牢之:“……” 桓容繼續(xù)冷笑。 桓大司馬想用兒子賺取名聲? 可以。 反正兒子不只他一個,桓熙身為長子又是南郡公世子,理當比他更有資格。 第八十二章 戰(zhàn)場揚名一 桓容回到駐地,眾人早已久候多時。見戰(zhàn)馬馳入軍營,立刻迎上前來。 “府君!” “諸位無需擔憂?!被溉蒈S身下馬,本想瀟灑一回,奈何角度沒找準,踉蹌一下,差點向前撲倒,抓住馬鞍方才站穩(wěn)。 “府君小心!”錢實出聲道。 “無礙?!被溉輸[擺手,暗中磨了磨牙,再次肯定自己沒有瀟灑的命。 “劉將軍可有安排?” “軍令如山,我等自當依命從事?!被溉葑岄_半步,立刻有健仆上前牽走戰(zhàn)馬。 聽聞此言,荀宥和鐘琳尚能鎮(zhèn)定,只在心中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