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猶記得兩年前的那個夏天,大雨傾盆,天陰得像要塌下來一般,他和潯陽都在這茶樓里避雨。 不知為何,潯陽身上總有一種與別不同的魅力,即使掩著面紗也遮不住那份光芒,就像太陽一出來月亮和星辰就會隱匿無蹤,唯余日暉耀目。從她走進茶樓那一刻起,榮慕就挪不開眼,只覺得之前所見的所有女子都是庸脂俗粉,若能得她青眼,傾他所有也心甘情愿。 那時,茶樓里一掮客正與茶商為著這套來自扶桑的木制茶具討價還價。他聽見潯陽與侍女說,那茶具原木所造,手工精細卻又平實,大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之妙。可惜身上銀子不夠,否則定要買了回去。榮慕當即出了高價買下那套茶具,轉而贈予潯陽。 “我與公子素昧平生,豈可受此厚禮?!蹦菚r榮慕的jiejie尚未有如今的圣寵,榮慕只是個財大氣粗的商戶之子。而潯陽,自出生那一刻起就是高高在上皇家郡主。 “只要郡主喜歡,便是天上星辰我也買下了贈予郡主。”榮慕以為自己這話豪氣十足,哪知潯陽聽來卻是滿滿的地痞之氣。 恰逢陽淌親自來接潯陽,見有庶民對潯陽言語輕浮頓時起了火氣,怒責道:“大膽刁民,可知出言冒犯郡主該當何罪!” 潯陽拉住了陽淌,世間無賴眾多,何必一一計較,失了自己的身份。她向榮慕道:“公子只當今日我收了這份禮又轉贈于你了,告辭?!?/br> 那一轉身的倩影榮慕久久不能忘懷,可惜當時他與潯陽的身份太過懸殊,也只能將這份愛慕深藏于心。 而后來,他的jiejie得了帝寵,他亦身價百倍,可惜潯陽深居簡出,他根本沒有機會再與她說話。 漸趨昏暗的大街上走過一名面善的女子,然而卻非潯陽。 掌柜將瑞香領到榮慕面前便識趣地回避了。 瑞香施然一禮,道:“我家郡主說,‘男女七歲不同席’,榮公子之邀實在不妥請恕她不能赴約。公子若有什么話便請告訴奴婢,奴婢定當一字不落轉告郡主?!?/br> 瑞香悄然觀察榮慕的臉色,竟然只有失望之態(tài)。 榮慕緊緊攥著茶杯,只怕潯陽根本就沒打算來見他,故意讓他等到現在又是為什么? “回去轉告你們郡主,今夜她不來我無話可說,但希望上元節(jié)的御花園燈會她不會再躲,否則我可就去御前立功了?!睒s慕將手邊的盒子往前一推,“還有這個,拿回去交給你們郡主?!?/br> 瑞香捧起盒子,道:“榮公子的話奴婢記下了?!?/br> 潯陽看著那套扶桑茶具,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是何時見過,畢竟事情于她已過去多年。仿佛當時她還曾因不能得到這套茶具而耿耿于懷,之后不久二哥便為她張羅了一套,事情也就從心頭淡下了。 倒是蓮珠記性好,想起了當初那個登徒子便是如今的榮慕。蓮珠一提起潯陽便也有了些印象,莫非那榮慕對自己有意? 潯陽原以為是榮慕只查出了些皮毛,想從自己這兒套話,才沒直接將事情捅出去。適才要他久候也是為了探探虛實,沒想到還有這一出。 潯陽對他可沒有什么好感,巴不得與這等人永不相犯,偏偏沈宅的事情他又牽扯進來,也不得不去應酬了。 這御花園燈會是他們大數朝皇家的祖制,由皇后主事,邀各宮妃嬪和皇子皇孫共聚賞燈,看來榮慕是叨了榮妃的光也受邀入宮了。既然榮慕那樣說了,想必上元節(jié)之前是不會把事情張揚開的,他們若還想謀事就必須趕在那之前。 御花園燈會,這或許就是一個機會,不過還得請皇后娘娘幫忙。 皇后雖非慎王生母,但慎王自幼是養(yǎng)在她膝下的,皇后視慎王如己出,對潯陽也甚是親厚。 潯陽清晨入宮,沒能掐對時候,皇后還在和請安的妃嬪客套著,只得站在廊下用鞋尖畫著地上的薄雪取樂。 適逢榮妃姍姍而來,潯陽心中厭煩著他們榮家人,卻又不得不屈膝行禮,道聲萬福。 憑心而論,榮妃的姿容確實過人,年近三十依舊光彩照人,眉眼間的嫵媚令人心醉。只是潯陽自幼受父親熏陶,不以貌論人,而重品性才情。榮妃出身最末流的商戶,目不識丁,無儀無德,實在不符合他們慎王府的審美。 潯陽不喜榮妃,榮妃一樣對她無甚好感。 “郡主這是來見皇后娘娘的吧?這大冷的天氣可真難為郡主這份孝心了。也怪我貪睡,誤了請安的時辰,連累郡主在外頭受凍。” 潯陽平素沒少聽說榮妃對皇后不敬的事,眼見她這般囂張,心中不由為平和慈藹的皇祖母不忿。本想出言回擊,轉念一想自己還有把柄在榮慕手里,逞這一時口舌之快不如早些助父親奪嫡稱帝,一舉滅了榮氏家族,讓皇祖母安享晚年。 榮妃扶了扶滿頭的釵飾,得意洋洋往正殿去。潯陽忍著怒意,將被踏毀的畫作抹平重新作畫。 后宮妃嬪多與榮妃不睦,榮妃仗著圣寵也不將她們放在眼里,針鋒相對毫不客氣,肅穆端莊的坤寧宮剎時硝煙四起。 皇后早已過了吃醋紅眼的年紀,往??傄f些六宮姊妹該和睦相處之類的話,今個因知潯陽在外頭候著,三言兩語便打發(fā)了眾妃散去。 婷嬤嬤領著潯陽進殿,又依潯陽的意思將宮人使開,自奉了茶水進來。 “不是囑咐過你,天氣冷,少些往宮里走動么?”皇后關懷道,“白等了這么久可凍著了?也不先遣個人來通報,皇祖母好給你備些吃食?!?/br> “就怕皇祖母又備許多甜食,讓我吃得停不下口?!?/br> “本宮就愿意見你吃得開心,你年紀還小,多吃些甜的不妨事?!被屎笪⑽⑿χ饲f之中滿是慈愛。 潯陽覺得,只有皇祖母這般高貴柔雅的人才配母儀天下。 “怎么突然皺眉頭了?”皇后拉著潯陽坐在身畔,捂著她冰涼的手問道,“有什么不開心的,跟皇祖母說說?!?/br> 常年禮佛的皇后身上有一縷好聞的檀香味,潯陽怔怔看著皇后腕上刻著“佛”字的念珠,鬼使神差開口道:“皇祖母,潯陽差點就再也不能給您請安了?!?/br> 第10章 煙火 皇后跪在佛龕下合著雙眼撥弄佛珠,口中呢喃著佛經。 盡管潯陽所言匪夷所思,她仍是信了。 當潯陽述說慎王府沒落后的百般辛酸,和她跌落懸崖粉身碎骨的疼痛時,她恨不能將這些痛苦一個人承下。這些年若非有慎王膝下盡孝,她在這深宮的日子不知得有多冷清。不論將來的日子是否會發(fā)生潯陽說的那些事,她這個“母親”都該為兒孫做些什么才是。 念罷佛經,皇后朝著莊嚴佛像深深叩首,感謝佛祖慈悲,佑她孫兒重回人世。 “本宮十五歲入宮,居后位三十余年,該享的尊榮都已足夠。就算陛下現在敕去本宮的皇后之名,甚至囚于冷宮終老,本宮亦無半分怨言。但若要本宮在有生之年,見兒孫受苦,本宮縱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被屎蟠钪鴿£柕氖制鹕?,朝婷嬤嬤道,“去傳魯王妃。” 潯陽趕在魯王妃入宮之前先出了宮門。魯王嫡妃田氏素來是個好出風頭的,尤其喜歡張羅各式宴會,彰顯自己的賢能。一聽說皇后找她商議上元燈會之事,忙不迭換了衣裳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