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初冬的深夜, 寒氣入骨，空氣里彌漫著股冷意。月光稀薄，時隱時現(xiàn)，穿不透這深重的夜色。

    太婆端著盞油燈，慢慢悠悠的往大殿里走去, 右手捧著只蜜罐子。

    寂靜的夜里，推門的聲響顯得格外明顯。

    “崽崽?！碧磐镒? 輕聲細(xì)語的喊了聲。“大熊?！碧みM(jìn)大殿后，她轉(zhuǎn)身, 把大門合緊。

    大殿比外頭要稍顯暖和些, 沒有風(fēng)。

    太婆把油燈擱好, 走到熊崽崽和大熊的石像跟前，伸手輕輕的撫著它倆?！敖駛€晚上是不是不能出來？我給你們帶了半罐子蜜, 現(xiàn)在是冬天, 沒什么蜂蜜，待來年開春, 每個分罐蜜也是可以的?！?/br>
    “我今天看到白白了，覺得白白有點(diǎn)奇怪, 還想問問你倆來著, 究竟是怎么回事兒。短尾灰它們什么時候能醒過來呢？過完這個冬, 就是三年整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呢, 還好我呀，是不會老的，要不然, 還真等不到你們哩?！?/br>
    太婆絮絮叨叨的說著話，摸摸熊崽崽和大熊，又摸摸短尾灰它們幾個，還搬了個凳子站在上面，握住倪葉怡的手。她總是有許多的話可以說，細(xì)細(xì)碎碎的，能一直說，語氣和緩神情慈愛，

    也不知說了多久，可能挺久，也可能只是一會兒。太婆就發(fā)現(xiàn)熊崽崽的石像在發(fā)著光，非常柔和的光，像極了月光。她很是驚喜的走了過去，以為今個晚上見不著崽崽呢。

    “太婆。”熊崽崽的石像發(fā)出道聲音，有點(diǎn)兒悶，軟糯糯的音兒。

    聽得太婆心坎都透著股甜滋味兒?！皣?，乖崽崽，今晚月光淺，是不是不能出來？我把蜜罐子端來喂你，你能不能吃？”

    “不能吃，太婆給我留著，我明兒晚上吃。太婆，泥泥讓我告訴你，白白現(xiàn)在修為太低，還不能說話兒，而且，很多時間它得睡覺?！?/br>
    “原來是這樣啊，有什么是我們可以做的？能夠幫忙你們的？你讓倪大夫告訴我，回頭呀，我跟老村長說說?！鳖D了下，太婆，樂呵呵的又道。“蜜罐子啊，都給你們留著呢，明兒我?guī)晒拮舆^來。”

    熊崽崽顯然很是開心，石像在微微發(fā)熱，就著昏黃的光線，也能清楚的看見，石像是越發(fā)的見靈性，宛如個真人似的?！澳嗄嗾f，要多找點(diǎn)這樣的小果子。這就是白白說的道種，里頭蘊(yùn)含著絲絲天地法則。”

    “小果子？道種？就是白天李家老幺身上掉下來的菩提果？”太婆記得這岔事呢。

    “是的。泥泥說這個特別有用?！?/br>
    太婆認(rèn)真的應(yīng)著?！爸懒?，明兒我就跟老村長說說這事，讓大伙兒都注意著?！?/br>
    “嗯。泥泥說，不用到外面去，現(xiàn)在外面亂?！?/br>
    “知道哩，我會告訴老村長的，崽崽喲，你跟太婆說，倪大夫什么時候能醒過來呢？鄉(xiāng)親們都好想她。”太婆說著，就有點(diǎn)兒眼眶發(fā)熱。

    熊崽崽沉默了下，連石像上的柔光，都顯得有些黯淡。“崽崽不知道哩，泥泥沒告訴崽崽，崽崽也好想泥泥?！?/br>
    “崽崽沒見到倪大夫呢？”太婆有些意外。她一直以為崽崽短尾灰它們，都是和倪大夫在一起的。

    “沒有啊，沒見到泥泥，只看到圓石頭。”

    “短尾灰它們呢？”

    “不知道?！贬提陶f得很是失落。

    太婆心疼極了，張開雙手，把熊崽崽往懷里摟，就跟他是活人似的，一下下的撫著他的背?！皼]事兒，崽崽有太婆陪著哩，相信啊，等過段時間，就能看見短尾灰它們，還有倪大夫和白白?！?/br>
    “太婆太婆，我要睡了，好困好困?！闭f著說著，聲音漸漸變得模糊，散發(fā)著柔光的石像也慢慢的沉寂。

    失去了石像的柔光，僅靠著一盞油燈，大殿里黑漆漆的，更顯幾分冷意。

    太婆抱著冰冷的石像，默默的抱了會，才慢慢的撒手，再次挨個的撫摸著幾個小家伙和倪大夫，她才端著油燈離開大殿。來到小木屋前，她沒急著進(jìn)屋，盡管這會兒都已經(jīng)是下半夜。

    她站在小梨樹跟前，虛虛的握住小梨樹的枝椏?！耙悄隳芘阄艺f說話該有多好。”

    如今的悠南山，冬天里，除了凜冽的風(fēng)聲，再也聽不到其它聲音。喔，還有雪從枝頭落下來的聲音，細(xì)細(xì)的，非常的輕微。

    靜站了會，太婆拍拍小梨樹的枝椏，走進(jìn)了小木屋里。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就有村民進(jìn)山神廟。

    太婆睡得晚，起得卻早，村民推門而入時，她已經(jīng)醒來，正在穿戴衣裳。

    “太婆，吵醒你了？”漢子搓著手，憨憨的笑著，有點(diǎn)緊張的意味。

    “沒有，年歲漸大，覺少呢。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是不是遇著什么難事兒？”太婆瞅瞅這天色，天光還是灰撲撲的哩。大冬天的，若不是有什么事兒，也不該這么早就過來。

    漢子把搓手的動作加快了些，透著幾分拘謹(jǐn)，張張嘴，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

    “是不是想求倪大夫？去吧。”太婆和和氣氣的笑著，走在前頭?！拔医o你開門。”

    “太婆，我，我家老娘昨兒夜里犯了病，我我怕她挨不住，就想著過來求求倪大夫。”漢子跟在后頭，埋著腦袋。

    太婆推開大殿的門，往里走，頓了下，回頭看去。“進(jìn)來吧，能不能求得倪大夫的顯靈，也得看你夠不夠虔誠，倪大夫自個也難著呢，你要不夠虔誠，她就聽不見，聽不見自然就醒不過來。”

    “謝謝太婆，謝謝太婆，謝謝太婆。”漢子激動的撲嗵下就跪到了地上，非常的磕著頭。

    太婆反應(yīng)慢了半拍，趕緊扶起他?！皠e，你冷靜些，要跪啊就跪倪大夫去，這天冷著呢，你把倆個蒲團(tuán)疊起來跪著，剩下的倆個，一會兒怕有別的村民過來?！闭f著，她拿了香遞過去?！叭忌习?。”

    漢子手有點(diǎn)顫，不知是情緒所致呢，還是身體本有這毛病。哆哆嗦嗦的接過香，點(diǎn)燃，恭敬的插|進(jìn)香爐里，往后退兩步，跪到了蒲團(tuán)上。

    太婆看了會，就出了大殿，挪了把椅子坐到屋檐下，對著灰撲撲的天空發(fā)呆。

    老江頭過來的挺早，帶著他的二兒子，江桃次擔(dān)著個籮筐，籮筐里全是蜜罐子，封的嚴(yán)實(shí)，隱約也能聞著點(diǎn)淡淡的香味兒。

    算算時間，都十來天了，太婆正想著，今個順便問問蜂蜜的事，就見他送了過來，樂得眼角全是褶子?！斑@么多蜂蜜，花了不少錢吧，勞村長費(fèi)心了，桃次啊，先擱小木屋里，一會我來整理著?！?/br>
    太婆順道進(jìn)屋拿了錢出來，遞給老江頭，堵了他的話?！按彘L，這錢你必須收?！?/br>
    “行，我收著?！崩辖^笑笑，讓兒子把錢收起來?！皶簳r就這么點(diǎn)蜂蜜，讓崽崽省著點(diǎn)吃，待來年開春就好了，今年是沒準(zhǔn)備，村里的老羅說，他去整幾個蜂箱來，這手藝他會，早先就是用它來吃飯的?！?/br>
    想著不僅崽崽愛吃，大熊也愛吃，還有短尾灰它們，也挺喜歡吃甜的，太婆就沒客氣的道?！搬提趟鼈儙讉€小家伙要是知道這事，指定得高興壞了。村長桃次啊，咱們進(jìn)屋說話的，我這還有點(diǎn)事要跟你們說說。”

    “甚事兒？”老江頭問著?！拔蚁胂热ド蟼€香，大殿里有人呢？”

    “是連家屯的，叫啥給忘了，家里的老娘昨兒夜里犯病，情況不太好，就早早的過來山里想著求求倪大夫?！碧努F(xiàn)在有些后悔，早先，她應(yīng)該跟著倪大夫?qū)W學(xué)醫(yī)術(shù)的。

    老江頭點(diǎn)著頭?！澳窃蹅兿冗M(jìn)屋說事兒?！?/br>
    進(jìn)屋后，太婆就簡單的說了說菩提果的事，沒把道種倆個字說出來，只說倪大夫他們需要菩提果?！澳叽蠓虻囊馑际?，外面正亂著，咱們吶，就在周邊注意注意的，有呢，就送山里里來，沒有的話，也不要強(qiáng)求。”

    “什么是菩薩果？長啥樣??？”老江頭一頭霧水，這名還是頭回聽見呢。

    太婆拍了下腦袋?！扒莆疫@腦子，咱們進(jìn)大殿看看吧，我去找找還在不在?！弊騼喊装着踔刑峁?，也不知還在不在神像后面?！叭绻辉诘脑?，我可以畫出來，就是畫得不太像，還是先找找的吧。”

    他們?nèi)p手輕腳的走進(jìn)大殿，江桃次想著太婆年歲大，便打算自個去神像后面看看，太婆卻不愿意，她非得自己去，得，老江頭只好把兒子拉住。

    正在祈求的漢子，到底還是被影響到了，他睜開眼睛，有點(diǎn)茫然?！疤?，你要找什么？我?guī)湍阏??！?/br>
    “沒事兒，我找個菩提果，看看還在不在這后面?！碧艑χα诵?。

    漢子疑惑了下，過了會，支吾的問?！疤?，菩提果的模樣是不是灰撲撲的，個頭小小的？”

    “怎么你見過？”在神像后面沒找著，太婆正有些失望，聽到這話，立即走了出來?！澳懵犨^？”

    “我家有個，是我爺爺在山里撿到的，說是菩提果，是個好物，我爺就當(dāng)寶貝似的藏著，我聽我爹說過，我爺過世后，這果子就落到了我爹手里，小時候常常拿出來給我們看，用力細(xì)細(xì)聞著，多聞幾下，能聞著股非常淡的香味兒，很是精神?！睗h子說著，緩了口氣，又說?！疤畔胍脑挘一仡^跟我爹說聲，讓他把菩提果拿出來看看的，是不是太婆要找的?！?/br>
    太婆沒想到，這么容易就碰著了個菩提果，她有點(diǎn)失神。“好哩好哩，如果真是菩提果的話……”

    “真是太婆說的菩提果，我爹指定會同意送給太婆的?！睗h子憨憨的接了句?！拔夷锏呐f疾，就是倪大夫治好的哩，可惜倪大夫沒在，這才又犯了病。”

    第97章

    連成林端著藥碗自屋里走出來, 兩道濃眉緊緊的擰著，都可以夾死只蒼蠅。

    老伴的老毛病又犯了，以前倪大夫開的藥方還在，他照著方子去抓藥，細(xì)細(xì)地熬出來, 端給老伴喝，卻是沒什么效果。

    怎么會沒效果呢。連成林想不明白。

    連又平喘著粗氣踏進(jìn)院子里, 見著站在屋檐下發(fā)怔的父親。“爹，你把藥抓回來了？娘喝了藥好點(diǎn)沒？”說著, 就往屋里走去。

    “別吵著你娘, 好不容易才睡著?！边B成林一把拽住兒子往旁邊扯了扯, 壓低著嗓子問他?！白屇闳ド缴駨R里求倪大夫，有情況沒？”

    “有樁事, 正要跟爹說?！边B又平時不時的往屋里望去。“爹, 你還沒告訴我，娘喝了藥有沒有好點(diǎn)？”

    連成林陰沉著臉, 搖了搖頭。

    “怎么會沒用呢?！边B又平想不明白?！暗?。咱家里是不是有個菩提果？”見父親開始虎臉，他趕緊往下繼續(xù)道?！拔覜]想要菩提果, 是太婆想要, 我想著咱們家好像是有個, 爹, 咱們家是不是有個，我記得小時候我還見過，要是有的話, 就拿到山神廟去給太婆瞅瞅的。好像很重要，我看太婆很著急?！?/br>
    “太婆說的？”連成林沉默了會，問了句。

    連又平憨憨的笑了笑?！皼]有，我聽見的，覺得，如果能幫著太婆，說不得想要找著倪大夫，就更容易些，不是都在說，太婆那啥嘛?！?/br>
    幾個村子，雖沒有說到明面上，卻都暗暗嘀咕著，覺得太婆啊，不是人。

    當(dāng)然也有個原因，悠南山出事后，太婆就沒怎么隱瞞著，或多或少的露了點(diǎn)出來。她得替倪大夫把悠南山守住，就覺得，露出自己的半妖身份，會更好些。盡管她這個半妖，什么都不會。

    “你小子，難得機(jī)靈了回，把碗送廚房里去，我去拿菩提果，一會兒咱們往山神廟去，家里讓你媳婦多照看著?！边B成林整個人都見精神了些，大步往屋里走。

    連又平瞅著父親這勁頭，嘿嘿嘿的笑了起來。難道，家里真有個菩提果？

    連成林父子倆，拿著個菩提果，匆匆忙忙的進(jìn)了悠南山。

    山神廟里，太婆和老江頭父子正焦急的等待著他倆，見著他倆的身影，連忙迎了過去。

    “原是成林家的小子啊?！碧耪J(rèn)得連成林，有點(diǎn)兒印象，樂呵呵的笑了起來。

    連又平撓了撓額頭?！疤?，我不常往山里來?！彼芏鄷r候是在地里忙著農(nóng)活，或是到附近接些短工活計(jì)。

    “太婆，你看看，這是不是你要找的菩提果。”連成林心里惦記著老伴，進(jìn)了大殿就把揣在懷里的菩提果拿了出來。

    太婆湊近了些，伸手把果子拿在手里，細(xì)細(xì)的打量，反復(fù)翻看著?！巴ο竦?，又不是很確定?！?/br>
    原來啊，連家的這顆菩提果，大抵是連成林經(jīng)常拿在手里把玩的原因，特別的光滑油亮。

    “太婆，這就是菩提果，如果你要找菩提果，準(zhǔn)沒錯兒?！边B成林有點(diǎn)著急?！拔依系谏嚼飺熘?，撿回來的時候，灰撲撲的，很丑，現(xiàn)在看著挺漂亮，我是喜歡在睡前把玩小會兒，睡覺時會格外的香沉些?！?/br>
    太婆訥悶的看著他?！奥犛制秸f，這果子細(xì)細(xì)聞著，過了會，會飄出股若有似無的清香？”

    “對對對，這孩子說得不具體，現(xiàn)在都不用聞，只要細(xì)細(xì)的把玩會兒，就會有股淡淡的清香，特別好聞，太婆你可以試試?！闭f著，連成林又添了句?！耙唬襾碓囈残??！?/br>
    “那就你來吧，你更熟悉些。”太婆溫和的笑著，把果子還了回去。

    連成林將果子拿在手里，有一搭沒一搭的把玩著，都玩了十多年，果子到了手里，下意識的就有了動作，已經(jīng)成了種習(xí)慣?！疤?，我有個事不明白，我家老伴又犯了病，拿著當(dāng)初倪大夫給的藥方去抓藥，為什么會沒有用？”

    “這個啊，倪大夫跟別的大夫不一樣，她是山神，茅屋里的藥材呀，都是她一手張羅的，藥效自然也會不同些?！碧乓娝f起這事，就有些知他的心思，倒是給了句準(zhǔn)話。“成林呀，如果這真是菩提果，我想，倪大夫肯定會出來的，這菩提果就是倪大夫需要的，她托夢跟我說的，你們在這里聽著，出了這個門，就別往外多說，自個心里有數(shù)就成?！?/br>
    “倪大夫需要菩提果？太婆，我知道山里有棵菩提樹，我老爹年輕時，就進(jìn)過那山里，撿到了這顆菩提果。我知道怎么走，聽老爹說起過好幾回，記得點(diǎn)路，可以過去看看的，說不準(zhǔn)還能撿著呢?！甭牭侥叽蠓蛉齻€字，連成林就有點(diǎn)激動。

    太婆沒成想，還會有這般好事，她的目光頓時就亮了起來，變得灼熱?！叭绻沁@樣，那就太好了！”

    “先不著急，如果這果子真是倪大夫需要的菩提果，咱們再從幾個村子里，組建個隊(duì)伍，讓成林帶著去趟山里，找找菩提樹。便是沒有菩提果也沒事兒，咱們試著把菩提樹移栽到悠南山，來年總會結(jié)果。”

    這般重要，就要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呢。

    連成林笑笑應(yīng)著。“老村長說得對?！闭僬f點(diǎn)什么時，他敏銳的聞到了股熟悉的清香?！疤牛洗彘L，你們湊過來些，仔細(xì)嗅嗅，剛開始可能聞不著，得細(xì)細(xì)的嗅，才能聞著點(diǎn)香味兒，很淡?！?/br>
    太婆和老江頭湊過去，細(xì)細(xì)的聞了會兒，還真有股非常淡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