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洛樊許久不曾與洛云溪交談,說這話的時候還看著她的臉色,生怕她在楚離面前不給他面子,拂袖離去。 事實證明,洛樊的擔(dān)心完全是多余的,洛云溪此刻哪里顧得上與他賭氣,她現(xiàn)在的心情,實在難以形容,就像是一個晴天霹靂,砸在了腦袋上,疼的腦漿迸裂,還不能叫喊,又像是一朵花在心間盛放,芬芳的滿院清香,那種復(fù)雜的感覺,一時讓她難以承受,直愣愣的站在那半天,方才緩過神來。 “先生大才,來教導(dǎo)我們,怕是屈就了吧?!?/br> 洛云溪知道,自己是害怕了,害怕離楚離太近,害怕自己泥足深陷,再也無法抽出身來,所謂情愛,百般磨人,趁著自己尚未深陷其中,自是離的越遠越好。 洛樊不知洛云溪所思所想,認為女兒就是與自己賭氣。與楚離相處兩日,洛樊深感其才,百般懇求方才讓其入府當(dāng)了客卿,如今他又同意教導(dǎo)子女,自是不肯放過。此刻聽到洛云溪此話,洛樊有些著急,就要開口,卻被楚離截了話頭。 “云溪小姐此言差矣,這世間之事,總要有人來做,一國之主也好,士夫走卒也好,雖有貴賤好壞,卻同樣不可或缺,今日侯府缺個客卿,而我又恰好能做客卿,小姐們?nèi)眰€西席,而我又能做西席,如此而已,談不上屈就?!?/br> 楚離說話的時候,洋洋灑灑,論調(diào)驚艷,全然不見剛才那般模樣,卻又與洛云溪在大堂內(nèi)見到時相同。 洛云溪難以捉摸,這人到底有幾種面貌。 “還是云溪小姐覺著,楚離沒有資格可以教導(dǎo)各位?!?/br> 洛云溪自幼飽讀詩書,如今已雙十之齡,不說學(xué)富五車,也是看過不少書目的,詩詞歌賦,倫理綱常,胸中自有溝壑,如今聽得楚離此番論調(diào),雖不同于書中所載,卻是自成一格,她斷是說不出他沒有資格教導(dǎo)自己的話。 “先生才情,云溪佩服?!?/br> “既然如此,明日開始,你們姐弟三人,就去楚先生那里上課吧?!?/br> 洛樊聽得洛云溪的話,直接拍板,再不容她拒絕。 洛云溪渾渾噩噩的往回走,這一會兒功夫發(fā)生的事,讓她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沒有嚴厲的拒絕楚離做西席,她知道,若是自己不同意,父親絕不會勉強,但自己沒有,只說了幾句不明不白的話,然后讓楚離不明不白的成為了自己的西席。 洛云溪二十歲了,誰家的女兒這個年紀了還找西席來教書?多數(shù)已經(jīng)為人母了,剩下的也只等著媒人上門了??勺约旱降资遣煌?,孤絕無依,孤絕無依,這四個字,將自己這一生都置于高地,摸不得,碰不得。 回去的時候,綠瑤正在院子里洗桃花,那不情不愿的模樣,讓洛云溪突地笑了出來,她慢慢走過去,蹲在她旁邊。 “我的大小姐,新的姨娘怎么樣?” 綠瑤一邊擺弄著桃花,一邊問,只是那話語里完全沒有疑問的意思,倒像是在笑。 洛云溪知道,她定是聽了洛銘的話,來嘲笑自己的,只是自己此刻的心情卻是復(fù)雜,沒心情與她玩鬧,直接就想將手深入盆中,去撿里面的桃花瓣。 就在手要觸及水面的時候,卻被綠瑤攔了。 “大小姐心情似乎不太好?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綠瑤知道洛樊對洛云溪心懷愧疚,應(yīng)是不會委屈了她,但保不齊就碰到了什么不長眼的人,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沒有,只是遇見了一個人?!?/br> 洛云溪看著水盆里的桃花瓣,漂浮在水面之上,粉紅的色澤,映襯在水中,有些妖艷,有些華麗。 “誰?是李夫人還是趙姨娘?” “你想到哪里去了?”洛云溪笑,“不過是一個沒想到的人罷了?!?/br> 洛云溪還是把手伸進了水里撈了撈花瓣,觸手冰涼,談不上刺骨,卻也讓人打了個寒顫。 春日里的天氣,本來也沒多熱,昨日又下了雨,此刻到處都泛著涼氣,洛云溪看看了綠瑤的手,已經(jīng)凍得發(fā)青,趕緊拽了出來,放在手里捂著。 “凍成這樣,怎么還在弄?” “我的手天生就涼,別大驚小怪的?!本G瑤將手抽出來,又道,“其實我還是覺著買的酒好,不過你既喜歡自己釀,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br> “這話說得,好像我欺負了你,快別弄了,今年不釀了還不成嗎?” “那怎么成,若不做這個,我們做什么?” 洛云溪還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可做,每日呆在侯府內(nèi),看看書,寫寫字,看著風(fēng)雅,實際上無聊的徹底。出門亦是沒什么地方可去,還不如安安靜靜的呆著。 哦,不對,她差點忘了,自己從明日開始,就不再是無所事事了,她要去楚離那學(xué)習(xí),剛剛在大堂外面雖覺著不妥,卻也沒怎么抗拒,這會細想起來,只覺著腦袋轟的一聲炸裂開來。洛云溪雙手抱著頭,實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什么就稀里糊涂的答應(yīng)了。 “大小姐?” 桃花瓣已經(jīng)洗好,綠瑤將水倒掉,一回頭便看到洛云溪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 “綠瑤,府里來了個教書先生,咱們明日去聽課?!?/br> 綠瑤揉揉了耳朵,確定自己沒聽錯,看著洛云溪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樣了,要說自家小姐是個什么樣,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必要去請個先生,再一聯(lián)想洛云溪剛剛說的話,有些拿不準的問。 “那教書先生就是你沒想到的那人?” 洛云溪沒說話,伸手指了指頭上的簪子。 “大小姐的春天來了?” 綠瑤看著洛云溪的動作,一下子興奮了起來,將手中的盆往地上一扔,三步并作兩步,跑過來抱住了她。 洛云溪無奈,春天談不上,就怕是那寒冬臘月,三九寒天。 ☆、知音 “大小姐,今日我們穿這件衣服如何?” 大清早,綠瑤就翻出一件粉紅色的衣裙展示給洛云溪看。 今年開春,她未做新衣,這件裙子還是去年做的,料子是好的,樣子也不算過時,只是顏色艷麗了些。 “怎地這般粉紅”,洛云溪輕抬眉頭,摸了摸衣服,笑著道。 “似大小姐這般花容月貌,自該穿些鮮艷的,讓他們都開開眼,尤其是那位教,書,先,生?!?/br> 洛云溪看著綠瑤臉滿堆著的笑容,羞惱的抬不起頭,抓起桌上的一把瓜子扔到她的手里,“快吃瓜子去吧”,說完轉(zhuǎn)身去了塌上。 綠瑤破天荒的將瓜子撂倒一旁,拿著衣服追上了洛云溪,不由她分說,就將衣服往她身上一套。洛云溪拗不過她,只得將衣服穿了。 穿好衣服,綠瑤幫洛云溪細細撫平了褶皺,又將她扶到妝臺邊坐下,上妝梳發(fā),洛云溪尚未出閣,梳的是垂鬟,插了那支白玉梅花簪,典雅莊重,又不失俏皮。 洛云溪被稱為華國帝都第一美人,自然不是吹噓的,此刻又經(jīng)綠瑤這一番精心打扮,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她雙手叉腰,看著自家大小姐的模樣,滿意的點了點頭。 二人收拾停當(dāng),正準備出門,又聽見“砰”的一聲。 有種人就是這樣,任憑你千方百計,有用的,沒用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他就是左耳進右耳出,又或者他聽進去了,但是卻沒有改正,不論是過了多久,還是一樣的莽莽撞撞。 洛銘很顯然就是這種人,他的這種品質(zhì),直接表現(xiàn)在洛云溪頻繁壞掉的房門上。 “阿姐、阿姐,我們真的要去那勞什子先生那里學(xué)習(xí)嗎?” 洛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跑進來,也不管那壞了的房門,全然忘記了自己前些日子還與它惺惺相惜的情分。 洛云溪不理會他的話,抬起腳就出了房門。 “你今日不用去了,先把房門修好。” 聽見這話,洛銘高興的很,就差沒蹦起來,雖然充當(dāng)木匠也不是什么討喜的差事,但總比去讀那枯燥的書來的好,而且自己這般年紀,也都過了讀書習(xí)字的好時候,自己又不是要考功名,識得幾個字便可,要那文采風(fēng)流何用,有這時間,不如多磨練磨練自己的拳腳功夫,將來上了沙場,也好派上用場。 “落下的功課,自己補上,要考教的?!?/br> 洛云溪又回頭說了一句。 “……” 他差點忘了,阿姐比自己還大兩歲,而且琴棋書畫皆通,也還是要去學(xué)習(xí),這先生到底是個什么來頭? “對了,綠瑤,你來看著他?!?/br> “我為什么要看著他,我還想去見見那個教、書、先、生?!?/br> 綠瑤苦了臉,開什么玩笑,錯過了一次,怎么能再錯過第二次。 “不看著也行,以后叫人不必再送瓜子過來了?!?/br> “……” 綠瑤痛苦的糾結(jié)著,在瓜子與那教書先生之間掙扎了一會,終是選擇了前者,因為后者想見,總還是有機會的,畢竟他人在那里,也不會跑了,而瓜子要是沒了,就真的沒了。 洛云溪到了荔香園的時候,楚離正在彈琴,洛云傾已經(jīng)坐在那里,顯然是很早就已經(jīng)到了。 男子白衣素手,明眸玉帶,道是,有匪君子,溫潤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輕抬雙臂,指尖微動,便是一曲霓裳,傾瀉而下。 楚離的琴聲悠揚,恍若一泓清泉,靜靜流淌,又好像一朵花的綻放,一壇窖藏百年的桃花釀,醇厚香甜,回味無窮。 洛云溪從沒見過這樣的楚離,安靜美好,恍若謫仙。她沒說話,徑自坐了,靜靜的傾聽起來。 一曲奏罷,柔腸百轉(zhuǎn),若如天籟,三日不絕。楚離微微一笑,頓時,傾了兩個女子的心。 “啪啪”,洛云傾大聲的拍起了雙手,“楚離哥哥,這曲子真好聽,叫什么名字?” “此曲名為《高山流水》,相傳為琴師伯牙在荒山野地所彈,被路過的樵夫鐘子期聽到,沒想到鐘子期竟領(lǐng)會到其中意境,知伯牙志在高山流水,伯牙高興,遂引其為知音,后鐘子期死,伯牙摔琴,終身不彈,是以,此曲為得遇知音之意?!?/br> 洛云溪沒等楚離說話,娓娓道來。 楚離輕笑:“云溪小姐所言不錯,只是不知楚離知音尚在何處?” “先生若想,總能尋得到。” 洛云溪自己斟了杯茶,輕品了一口,清香四溢,卻不似酒般濃烈厚重,有浸透肺腑之感。 “云溪小姐不知,世人道‘知音難覓’,誠不欺我,楚離尋遍,卻難得一人懂我。” 楚離將琴收起,不緊不慢的道。 “楚離哥哥,我來做你知音可好?” 洛云傾嘩的一下站了起來,因為動作過大,將面前的茶盞碰的翻到。 “云傾小姐可知,何為知音?” “知音是為知己,指兩人興趣相同,心意相通,甚至不言不語便可知對方之意。” “那云傾小姐可懂我曲終之意?” “……” 洛云傾杵在那里,一時無言。 “云傾小姐還是回去換身衣服再來罷?!?/br> 洛云傾低頭,這才發(fā)現(xiàn)衣角被茶盞傾出的水浸濕了大片,自覺失了禮,低頭匆匆離去。 “那云溪小姐呢?可懂我曲中之意?” “先生所彈之曲為《高山流水》,然意境非然,似乎是功在社稷,志在廟堂,只是云溪不懂,若先生有如此志向,以您的大才,為何進了湘臨侯府,做了個小小的客卿,為我等西席。還是云溪猜測有誤,所言非先生所想?” 楚離沒說話,徑自倒了杯茶。 洛云溪覺得楚離今日實是不同以往,琴音也好,言語也好,少了浮薄放蕩,卻多了幾分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