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jié)
可如今種種, 想裝聾作啞也不成了。 她虧欠趙懷信,情債難償,其他的估計人家也看不在眼里, 悔意層層疊疊的涌上心頭, 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 次日困倦的連走路都好比踩在棉花上頭。 盧家門第雖不高, 但家業(yè)頗豐,盧氏疼惜長女, 覺得姑娘出嫁金銀傍身才算有底氣, 商鋪田產(chǎn)大半給了她,明卓的那份由顧父代為看管, 是以僅憑母親留下來的東西, 她便可十里紅妝風(fēng)光嫁人的。 趙懷信在戶部做官,仕途升遷需要打點的地方多得是,按著原先的籌算,將其中一部分贈給他,也算表了自己的心意。 但他動了真情, 這辦法也就不再合適。 顧青竹思緒亂糟糟的,晨里去程瑤那兒還恍恍惚惚,心內(nèi)糾結(jié)著見到趙懷信應(yīng)說什么,結(jié)果他仿佛不記得前夜的咄咄逼人,像往常一樣和煦有禮跟自己閑聊兩句,用過早飯騎馬往大營去了。 程瑤覺察出她的異樣,把手縫的布頭放在籮筐里,試探道:“這是怎的了?昨兒還好端端的。” 顧青竹不愿她為自個兒分神憂心,朝丫鬟要了盆熱水,用燙好的帕子搭在眼上,略微精神了點兒:“也不知是不是隔壁的貓兒鬧春,整夜的叫喚,擾的我沒大睡好,晌午再歇會就沒事的?!?/br> 巷子里偶能瞧見幾只野貓的身影,程瑤倒知道,但倆人住得不遠,沒理由她聽不見聲兒,于是怪道:“那真是奇了,我卻沒聽著?!?/br> 顧青竹莞爾笑了道:“嫂嫂是雙身子的人,睡得沉才好?!?/br> 兩人用罷飯,顧青竹先告辭回屋小憩,程瑤目送她出了門,放心不下又找來丫鬟,問夜里頭是否聽見貓兒叫,小丫鬟住的地方還隔著道院子,老實的搖頭說沒留意, 程瑤上了心,猜度著或許是那兩人說話拌了嘴,所以想給他倆撮合見面機會,便和顧明宏商量著,拔營那日帶上顧青竹散散心。顧明宏最先是不同意的,奈何嬌妻接二連三的勸說,再考慮到顧青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呆了一個多月,整日照顧程瑤很是辛勞,只好改變主意應(yīng)允下來。 ****** 大軍出師祭祀的地方設(shè)在校場,中央瞭望臺足有一丈多高,背后崇山峻嶺,面前沃土遼闊,角角落落均提前撒過水,避免三軍齊齊列隊鬧的狼煙動地。 這也是城中百姓唯一能踏入營地的時候,雖然僅僅開放外營,眾人同樣趨之若鶩,趕著清早乘車騎馬的前去觀禮,不僅男子,連姑娘少婦俱興致勃勃,有些家中有待嫁女兒的,保不準(zhǔn)還能相中個力大能干的軍爺,聘來做女婿呢。 顧青竹的身份不易拋頭露面,且為著安全,做了尋常丫鬟的打扮。頌安和她身量差不多,借來身石青色的衣褲,梳了個垂掛髻,一邊兒別著朵珠花,顧明宏從戲班子哪兒找來了顏色略深的脂粉,如此抹在手臉上,倒有幾分像當(dāng)?shù)爻34碉L(fēng)日曬的姑娘家。 大營正門前站著兩排佩刀的士兵,各個威武不凡,每當(dāng)有軍中要員經(jīng)過,皆是抽刀行禮,顧青竹跟在四哥身后,被那晃眼的刀刃嚇得一跳,頓了下腳步,才勉強繼續(xù)跟著前行。 顧明宏見她的樣子,握拳在嘴邊輕咳兩聲:“咱們一會兒站的位置靠前,沒有外人?!?/br> 顧青竹點點頭。 臨近日出前一刻,東方云興霞蔚,朝霞透過云層將其染成絢爛的金色,旗手迎風(fēng)揮臂,隨即一陣激昂的鼓聲排山倒海響起。 按禮節(jié)祭拜天地,祭祀軍神后,場面驟然熱烈起來。將士們也有在京兆府安家的,家中親屬前來迎送,許多婦人去廟里求平安符,包在絲帕里塞給即將遠行的親眷,一時間揮淚離別的場景比比皆是。 京師也曾有御林軍出征,不外乎是圣人登上宣德樓宣講兩句,城下的御林軍穿戴鮮亮儀表整潔,場面是足了,但比起這西北風(fēng)沙戰(zhàn)場磨練出的鋼鐵之師,欠缺許多血性氣。顧青竹此刻才深感此行不虛,略略踮起腳尖,往人群中眺望。 短暫辭行之后,遠處城臺上走上位身穿鎧甲的男子,他步行緩慢卻威嚴(yán)十足,每走一步,臺下數(shù)萬兵將便安靜一分,待人站在城臺正中,那人山人海間竟是鴉雀無聲。 沈曇暫接沈?qū)④妿浻〗y(tǒng)領(lǐng)西北大軍,先前幾仗連戰(zhàn)皆捷,若說從前憑借一身武藝勇冠三軍,贏得眾將士敬佩,那眼下執(zhí)掌大權(quán)便是眾望所歸,沈家軍部曲儼然將他視作老國公沈鴻淵的后繼者,誓死效忠。 顧青竹當(dāng)然認(rèn)得出他,遂和眾人一樣,目不轉(zhuǎn)睛的仰視著臺上那人。 拔營前主將大都會激勵屬下一番,可沈曇巍然直立許久,沒有只字片語。 他左邊臂彎拖著盔甲,目光逐一掃過各處,隨后揚起右手,站在后方的沈靖將偃月刀遠遠拋起來,沈曇輕而易舉的抓在手心,睨了眼身邊立著的大旗,臂膀驟然橫起,刀過旗桿應(yīng)聲而落,被沈靖接個正著。 晨風(fēng)卷起旗幟獵獵作響。 沈曇將偃月刀回轉(zhuǎn)一圈,刀尖兒輕輕點地,嘴邊那抹笑意若有似無,清冽渾厚的聲音從嘴中傾瀉而出:“拔營!”這兩字仿佛燃起兵將們胸中的無限戰(zhàn)意,無數(shù)刀槍被高舉至頭頂。 前后不到一個時辰,顧青竹看的胸中激蕩不已,手也緊緊的攥住。 書上看的再多,如今才真正見識到男兒保家衛(wèi)國,誓守邊疆是個什么情狀,轉(zhuǎn)而再觀汴梁那些紈绔子弟,整日聲色犬馬無所事事,真應(yīng)該仍他們進軍營磨練,吃吃這苦頭才對。 此次出兵陣容極大,目的為著震懾外族,計劃在岷州幾座城池長期駐扎,既沒什么嚴(yán)酷戰(zhàn)役要打,百姓們多是歡愉送行,幾萬大軍及車馬陸續(xù)駛出校場,請來的官員們也從觀禮臺退至內(nèi)營中。 文官身邊有一兩個丫鬟很平常,顧青竹雙手交疊,眼觀鼻鼻觀心的隨著小丫鬟們站在一處,裝的像模像樣。 校場上人群逐漸散開,沈曇?guī)е畞砦粚洀某桥_而來,范大人和趙懷信他們則起身相迎。大營中不像皇城,有城樓將閑雜人等隔在下面,這會兒子朝廷要員聚在一起,周圍佩刀兵將把守一圈,百姓自覺地繞道而行,人潮密集時,偶爾三五個人誤闖到近處,也沒什么好追究的。 但就是在眾人準(zhǔn)備離開時,事情陡然生變。 先是倆坦胸露乳的大漢起了爭執(zhí),沒罵兩句便開始拳腳相向,兵長一見,趕緊揮手指了士兵前去拉架,怎知話還沒說上,大漢忽然從腰間拔出把刺刀,直直捅向那小兵的胸口。殷紅的血順著拔出去的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有些膽子小婦人的當(dāng)即驚叫往后退,這一退不當(dāng)緊,那么多人推推搡搡,場面頓時有點兒失控了。 西北臨近邊疆,時常受到各種突襲sao擾,大營的將士見怪不怪,但像范大人這樣不會拳腳的大有人在,免不得要分心保護他們,故而沈曇一聲令下,侍衛(wèi)們齊齊上陣,捉拿那些趁機作祟的賊人。 顧青竹這兩年也算經(jīng)歷些風(fēng)浪,比著小丫鬟們最是從容,她拉了頌安的手,幾乎寸步不離的跟著顧明宏。趙懷信也立刻把鳳九派去看護她,當(dāng)愈來愈多的賊人現(xiàn)身時,顧青竹已然在安全的地方站定了。 就算大部隊拔營,留守在京兆府的兵將也有近萬人,這么百十號人前來刺殺官員,豈不是雞蛋碰石頭,傻到家了? 這事情委實詭異。 她能想通的關(guān)鍵,沈曇自然早一步料到了,目光如利刃般的巡視四周的制高點,果不其然,瞭望臺一帶有人手持弓箭,箭頭明晃晃的指向范大人所在的位置。 箭矢如疾風(fēng)驟雨的從天而至。 侍衛(wèi)們用盾牌遮擋,但箭還是以各種刁鉆的角度射入,沈曇提前并不知道顧青竹來了,只是謹(jǐn)守職責(zé)的讓范大人他們先行。 趙懷信作為知情人,見縫插針的擠到她身旁,沉著臉對鳳九道:“看護好七姑娘,我去范大人那里。” 鳳九武藝不差,手里不知從那兒順來了盾牌,聽到托付重重答道:“請主子放心?!?/br> 一路有驚無險,顧青竹不停搜尋著沈曇的身影,待他彎弓將瞭望臺上的賊人逐個射下,總算長長舒了口氣。 沖鋒陷陣的事情由副將軍代勞,沈曇礙于小腿有傷,無法行走太快,在幾步遠的地方跟著,她還沒完全安下心,便敏銳的察覺前面幾個侍衛(wèi)神色異樣,旁人在奮勇抗擊,他們倒像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里挪動。 而那幾名侍衛(wèi)恰恰圍繞在沈曇周圍。 顧青竹開口喊他名字意圖提醒,仍然晚了一點兒,沈曇只用偃月刀擋住前面幾人,身后卻無暇顧及。眼見著寒光一閃,那槍直愣愣的沖著他后心呼嘯而去,她來不及多想,跨出去兩步把沈曇撲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