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連綿許久，這日總算放了晴。

    程大人在欽天監(jiān)雖官職不高，但上有已致仕程閣老在，朝中大小官員俱愿意捧這個場，天不過才擦亮，門前馬車便絡(luò)繹不絕。

    顧青竹一行趕的不早不晚，門童引著他們往花廳里走，進(jìn)門掃了眼，擺的空椅子差不多坐了個七七八八，程夫人正在中間招待客人，見李氏來了，笑著起身熱情讓丫鬟看座：“快坐著歇歇，單等著夫人呢?！?/br>
    李氏道了句恭喜，顧明宏很有眼力見的把賀禮送了上去，程夫人借機(jī)細(xì)細(xì)看了兩眼，眉清目秀的，渾身透著股書卷氣，有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程夫人心內(nèi)滿意，面兒上更熱絡(luò)些：“小輩兒都在后院水閣里頭喝茶呢，讓我家三姑娘帶著青竹他們過去。”

    丫鬟把程瑤請來，她眼下穿著月白色半幅裙，外頭罩了件水粉色的輕薄衫子，直直垂到腳面兒，倒應(yīng)了那霧里看花之美，脖間掛著把瓔珞，看見顧青竹，先靦腆一笑：“還以為你來不得呢?！?/br>
    “怎么會不來?！鳖櫱嘀裥σ恍Γ骸氨斫氵€讓我捎賀禮過來，她在家繡東西出不了門子，程jiejie多包涵?！?/br>
    程瑤聽說盧玉憐和姜源定親的消息，起先還吃了驚，姜源看著不似脾氣好能哄人的，盧玉憐又個急性子，但后來再品品，又察出點兒苗頭，倒像極對兒歡喜冤家，于是捂嘴笑說：“客氣甚，我就等著喝玉憐的喜酒呢，連添妝的都預(yù)備上了?！?/br>
    兩位姑娘聊的高興，顧明宏大大方方站在一旁，程夫人笑著催促她：“趕緊帶青竹兄妹過去，跟你哥說，定要好好招待?！?/br>
    雖說是程瑤引路，到了水閣，男女還是半分開的，顧青竹見機(jī)會難得，故意放慢步子，引著顧明宏一道說話，程瑤喜歡話本，她便挑著時興的話本說。顧明宏雖說在國子監(jiān)聽課，空閑的時候少，但看書這方面，姑娘家比他怎么也得差上好多，程瑤本就中意顧明宏，又見能耐著性子給自己講解，嘴邊的笑意就沒止過。

    程府的水閣是座隔空的木樓，倚著假山而建，山間有枚泉眼，泉水四季潺潺從里頭冒出來，再落進(jìn)下頭的池子里。

    程瑤牽著顧青竹上了小樓，廳里笑語陣陣，聽著是在玩投壺，轉(zhuǎn)了彎眼瞧著要進(jìn)門，程瑤猛的一停，拉拉顧青竹的手小聲道：“方才忘跟你說件奇事，保準(zhǔn)想都想不到，你猜誰來了？”

    顧青竹搖頭不知，程瑤眼神往里面一送，意思讓她自己看看。

    廳間的圓桌被移到旁邊，花色毯子上置著個雙耳投壺，八/九/個公子閨秀屏息凝神的盯著中央那人的動作，只見這位郎君從丫鬟手中拿了三支竹箭矢，手指捻了個來回，對著壺口嗖的一下，連邊兒都沒碰著，徑直投了進(jìn)去。如法炮制，剩下兩支也毫無驚險的進(jìn)了壺口，閨秀們頓時一片喝彩。

    離得最近的玄衣公子撓撓頭，唉聲嘆氣道：“我說懷信兄，你倒給我等留點后路，投到現(xiàn)在還是全壺，咱們還怎么玩？”

    作者有話要說：　　玄衣公子：懷信兄，你這么玩可是沒朋友。

    第50章 第五十回

    趙懷信時常出沒大小酒宴, 若有心尋，界北巷和快活林這種消遣的地方大概能有幸見上一眼，而諸如婚宴滿月酒之類的場合, 他能露面真是難能可貴了。隨長輩來拜訪的閨秀不多，早先瞧見他，各個簡直像中了頭彩, 玩投壺主意還是她們出的。

    “承讓?！壁w懷信攤了攤手, 溫文爾雅的朝玄衣公子笑著道。

    玄衣公子乃田尚書的幼孫田橈，但凡赴宴，和趙懷信孟不離焦, 彎弓騎馬的次數(shù)多, 但投壺卻頭次玩, 一群大男人聚著定不會做那嬌滴滴的女子游藝, 原以為好容易有機(jī)會反壓他一成，沒料想同樣敗的無言以對, 捂了臉嚷嚷：“承讓承讓, 我倒是想讓讓你！氣煞我也，下局必須大顯身手讓你嘆服?！?/br>
    看見如此稀客, 顧青竹一樣深感意外, 不過三人剛剛站定，里面唐蔓首先拍了手雀躍道：“程家jiejie和顧姑娘來了，咱們多了幫手！”

    長公主生辰宴上，顧青竹在她們面露了一手，唐蔓作為對手可是喝下不少果酒, 這會子瞧見她如搬到救星，忙不迭的走到跟前挽上顧青竹胳膊說：“懷信哥哥技藝高超，憑單人比我們都贏不過你，那換個玩法，我們出三人和你一個人比，哪邊投中的多哪邊勝，彩頭咱們另提，敢是不敢？”

    如花似玉的姑娘問你敢不敢，別說趙懷信有百步穿楊的能耐，即使沒有，堂堂三尺男兒，怎么可能露怯？

    干系到顏面問題，田橈立時來了勁頭，咣咣拍著趙懷信的肩膀頗有信心替他回答說：“怎么不敢？不然你們大家一起上算了，選人太麻煩，懷信自己照樣馬到功成?！?/br>
    “你這人...”唐蔓和田橈年齡相仿，也顧不得稱敬語，急忙忙解釋說：“我說的咱們當(dāng)然包括你呀，水平參齊不齊才選三個好的出來，不然大家一起和單人賽不一個樣兒了？”

    田橈聞言默默收回搭在趙懷信肩頭的手，想說兩句鼓舞自家勢氣的話，結(jié)果被他一只手掌當(dāng)回，但見趙懷信轉(zhuǎn)身朝顧青竹三人拱了手：“程姑娘，顧兄，顧七姑娘。”

    唐蔓懊悔著自個兒光好勝，連人家意見都沒問，趕緊道了歉，程瑤身為主家，笑著擺擺手說：“沒甚的，大家玩盡興才是。”

    既然要組隊，顧青竹當(dāng)仁不讓的被選著和趙懷信抗衡一番，其他幾位姑娘商量后推了唐蔓，加上顧明宏，勉強(qiáng)湊出還算合理的陣容來，至于余下的公子，被趙懷信虐的次數(shù)太多，實在沒那心力再丟人一把。

    丫鬟收拾好地上散落的箭矢，趙懷信踱著步子走到離投壺更遠(yuǎn)的位置站定，眉眼從容道：“咱們不若先定下彩頭？”

    唐蔓幾人興致滿滿，年紀(jì)最小的姑娘脆生生開了口：“聽說趙大哥吹笛子乃京師一絕，繞梁三日，不知我們能不能有幸見識下。”

    “好?！壁w懷信應(yīng)的爽快，目光卻直直落在顧青竹身上：“那我恰巧贏的話，也勞煩顧姑娘奏上一曲，樂器隨意，可否？”

    這事?lián)Q做其他閨秀穩(wěn)坐不賠，可顧青竹才學(xué)的樂器，能囫圇個兒吹完就謝天謝地，于是為難的說：“我對樂器是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br>
    “無妨?！壁w懷信勾唇笑了笑，一派貴公子氣：“我以笛為引，總能配合七姑娘。”說完，不留任何余地的揚(yáng)手一投，箭矢依舊聞聲入壺，一氣呵成干凈利落。

    田橈拍手叫好，這投壺越站的遠(yuǎn)，想要穩(wěn)當(dāng)投入就要費(fèi)成倍的心神，氣力和準(zhǔn)頭缺了哪個都不行，顧青竹目測了距離，以她的臂力逞強(qiáng)不得，正暗自發(fā)愁，顧明宏咳嗽兩下微笑道：“我打頭陣，給meimei取些經(jīng)驗?！?/br>
    顧青竹抿嘴給他鼓氣，左右是圖個消遣，她并非為揚(yáng)名而來，不cao心怕出糗，小聲在程瑤耳旁說道：“別看我四哥像文弱書生，其實會的多著呢，騎馬射箭可能比不過，但投壺精準(zhǔn)?！?/br>
    程瑤羞著臉沒接話，情人眼里出西施，誰人沒點弱項，便說顧明宏不會旁的雜項，光讀書一條，顧氏子弟在城里的威名就響的厲害。

    顧明宏身為男人，很敏銳的發(fā)覺趙三公子對自家妹子有那么些意味深長，邊走邊思考著，站在和趙懷信相同地方，取出根箭矢比劃兩下，最終穩(wěn)穩(wěn)出手，箭頭碰著壺邊叮的聲，反彈著跌進(jìn)里頭。

    閨秀們頓時歡呼雀躍，贏了能聽趙懷信吹笛，這么好的噱頭，她們怎么可能放過，恨不得拜過各路菩薩，保佑顧家兄妹旗開得勝。

    “你站在那里夠嗆。”顧明宏走過來和顧青竹討論經(jīng)驗，指導(dǎo)她說：“會投的很吃力?！?/br>
    趙懷信第二次仍舊滿中，田橈吆喝的更起勁了。

    顧青竹完全沒想過要和他們一般，捏著箭走到前面幾步站了，笑盈盈說：“我力氣小，還是站這里罷?！?/br>
    “七姑娘請?！壁w懷信毫無異議。

    抬肩，出手，顧青竹玩的是游刃有余，幾乎和趙懷信同樣的不沾壺邊掉下去，唐蔓深受鼓舞的也上去試，雖然磨了半天找手感，最后有驚無險再添了一分。

    賽前定下三局兩勝，趙懷信獨投九次，顧明宏一邊每人三次，人的潛力真是無窮，別的不說，單論唐蔓，素來五次中三的水平，居然三回全中，高興的抱著程瑤笑個不停。

    最后一輪，唐蔓膽小和顧青竹換了次序，讓她當(dāng)了那守擂大員，趙懷信這一投至關(guān)重要，顧青竹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不料大家都認(rèn)為的全壺竟沒有出現(xiàn)，趙懷信居然失手打偏了，箭矢不偏不倚的落到斜對角顧青竹的面前。

    顧明宏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別人哪兒來得及多琢磨，如此好的機(jī)會，連心不在焉的程瑤都忍不住朝顧青竹說：“老天保佑，這局可得定乾坤?！?/br>
    如果中了，可不就定乾坤了么，失手的話還得再來一輪，顧青竹略有忐忑的攥著箭，倒是趙懷信好整以暇的對她笑道：“七姑娘要中了，待端午節(jié)我做東，請在座各位到遇仙閣觀龍舟吃酒?！?/br>
    每逢端午龍舟賽，官家子弟齊聚汴河旁，酒席聚會便少不了，這遇仙閣可是汴河旁最高的一座酒樓，在上頭憑欄而望，不光龍舟賽一覽無余，連遠(yuǎn)山近景都可觀的清楚，大有一覽眾山小的意境。遺憾的是遇仙閣是私人居所，買下它的乃財大氣粗的梁家，世代經(jīng)商，樓里只招待私人貴客，沒得關(guān)系連門道俱摸不住，十幾歲的郎君能與梁家有交際，也夠讓人嘆一嘆了。

    話音剛落，廳里安靜兩息，之后好幾個姑娘跑過來圍著顧青竹，滿眼希冀的望著她，田橈瞬間也倒戈相向，指著趙懷信說：“呔！少爺我棄暗投明，賭顧家千金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