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梅千燈陪著楚荀去了綠園聽戲，宋閣老說不去，南百城若是見到閣老，定然能一眼認出他是當年科舉的主考官。

    “誰叫老夫為人師表氣質(zhì)超群呢?！?/br>
    楚荀摔門而走，相當嫌棄：也不知宋閣老是何時染上臭美這毛病的。

    綠園在白龍城一角，園子不算大，園內(nèi)種植綠梅二三十株，因此得名。待寒冬臘月里，嫩綠色的梅花在枝頭綻放時，雖不比紅梅怒放或白梅清冷，也沒有臘梅幽香，卻讓人錯覺是春日臨近，嫩芽發(fā)枝。

    園中央搭建了一座戲臺，簡樸大氣，其下放置長凳數(shù)十張，開唱的時候，先來的人搶到了位置，晚到的便站在四周，里外三層都高高興興聽戲。

    楚荀站在人群里，他和梅千燈衣著華麗，又長相出眾，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貴公子，梅千燈今天換了個半馬尾，額前還配了寶珠，（就是賈寶玉那樣），穿著楚荀一件暗紅色的長衫，院內(nèi)的姑娘大嬸紛紛偷看她。白龍城商貿(mào)發(fā)達，外地來的貴公子不足為奇，天天都有炫富裝逼的，難得今日的如此好看。

    戲臺下第一排最中間坐著的就是南百城。他并不是每場戲都會來，偏巧了這次被楚荀碰見。那人現(xiàn)在只是個模糊的背影，清瘦而英挺，在這么多老百姓的背影中顯得特別，大約就是傳說中的背影殺手。

    楚荀打量半天。戲才演到一半，南百城便站起來，他左右作揖，竟是要走。楚荀才看清此人的長相。人說相由心生，南百城長得不算出眾，但氣質(zhì)清冽，與這梅樹有些相似，正如宋閣老所說，南百城略清高。

    南百城走，許多聽戲的人起身相送，南百城說：“各位留步，南某還有公務(wù)在身，先行告辭?！钡娝碱^輕鎖，面帶倦色，整個人不是很精神，不免讓人感覺他今日有敷衍之意。

    楚荀納罕，這樣清高又傲慢的郡守，到底如何得了民心？

    “你看南百城手臂上綁的什么？”楚荀側(cè)目問梅千燈。

    南百城的左手臂上綁著一塊黑色長方形帕子，他穿的是官服，這帕子綁的奇怪，又不像莽夫腦袋上那寶珠裝飾的好看，應(yīng)當有特殊的作用。

    “他家里最近有人過世了。”

    “你怎么知道？”

    “常識。”

    娘之，莽夫你是說本太子沒常識？！信不信本太子把你頭上的寶珠扯下來塞你毒嘴里！楚荀氣呼呼摸自己光潔的額頭，顯然他對梅千燈今日如此浮夸的造型很不爽，他都沒這么打扮過。

    正想要不要尾隨南百城，恰好旁邊的老百姓在悄悄議論。

    “南大人與他夫人感情那么好，現(xiàn)在陰陽兩隔，真是作弄人?！?/br>
    “哎，可不是嘛，也沒有留下一兒半女。”

    “看南大人這憔悴的樣子，肯定難受極了，憋在心里傷身體。”

    ……

    楚荀湊過去，“這位大人的夫人過世了？病逝？”

    一熱心大娘很中意楚荀的樣子，答：“是啊，也不知得了什么急癥，一夜就沒了?！?/br>
    “什么時候的事兒？”

    “就那天，安西突然下起大雪，下午南大人家里掛起白布，才知道南夫人沒有了。那雪好像專門給南夫人下的，天見可憐?！?/br>
    楚荀神經(jīng)一跳，相當意外。

    原本他計劃來安西，借“六月飛雪”查冤案抓郡守，他也覺得父皇給的提示就是應(yīng)該這樣走下去。結(jié)果才到安西郡，便和想象中的不同，白龍城民風淳樸，百姓安居樂業(yè)，南百城口碑頗高，一點不見冤案的影子。好不容易知道，最近確實死了個人，卻還是他自己的媳婦。

    莫非南百城殺了南夫人？！

    楚荀后腦勺隱隱作痛，看來還是他太傻太天真。

    現(xiàn)在要怎么辦？

    楚荀陷入一陣沉思，南夫人死得蹊蹺，若是能查出死因，或許就能制住南百城?？纱藭r此地，楚荀人生地不熟，手邊只有一個梅千燈，一個宋閣老，要查一個死人，該從何查起？總不能直接讓莽夫翻墻把南百城抓起來打一頓嚴刑逼供吧……

    待他想到梅千燈，回過神來找人的時候，驚覺梅千燈已經(jīng)被一群jiejie嬸嬸圍在中間，入耳就是：“小公子長得真好看，定親了沒有？傻傻發(fā)呆的那個是你弟弟還是你隨從？雖然沒你好，可你若是定親了，他也可以考慮。”

    “……”

    這群人果然是眼瞎的，分不清好壞，老夸南百城是好官就算了，居然還覺得梅千燈比他好看，比他尊貴？！我的鏡子呢，我要照照清楚，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情。

    與此同時，獨自在房間休息的宋閣老處。

    有個黑影閃進來，“老大，你找我？”

    宋閣老喝了口茶，嚴肅臉：“趁他倆不在，先吩咐好你?！?/br>
    “墨表聽命?！彼蛳?。

    “太子殿下見到南百城，必會知道他死了夫人，那兩人的事情隱晦，光憑太子殿下和千燈兩個毛頭小子，自然查不出什么?；噬线@次專門挑了南百城下手，三分是考驗殿下，七分是希望殿下真正接納千燈，千燈這孩子真是好，老夫活了大半輩子，第一眼就瞧著順眼的沒幾個人，老夫也老了，以后這攤子想來是要交給千燈的?！?/br>
    宋閣老碎碎念。墨表偷偷松了松膝蓋，她難得見老大如此嚴肅，心怕是啥大事兒，結(jié)果老頭子就是會裝，說了一通還是廢話。

    閣老眼皮一抬，火眼金睛：“蹲好咯?！?/br>
    “……是?！?/br>
    “慢點千燈回來，你把這卷資料給她，她看完以后，應(yīng)當知道如何幫太子殿下?！?/br>
    “是。”

    正如宋閣老所料，楚荀在白龍城中溜達一圈，聽了許多八卦，卻沒有半點線索。南百城與夫人恩愛，沒有殺人動機，南百城為官清廉，住的是一進一出的小房子，沒有孩子，現(xiàn)在夫人病逝，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太子受挫，垂頭喪氣，在客棧房間里把自己悶了兩個時辰。

    “我?guī)闳€地方?！?/br>
    梅千燈從墨表那兒拿到消息后，心中了然，但面上水波不興，她悄無聲息潛入房間，把楚荀從床上挖起來。

    “去哪？！”

    梅千燈拎著楚荀就走，壓根不管他的抗議。

    她是怕去遲了，見不到那些人。

    白龍城外，有一處面南的山坡，梅千燈帶楚荀繞道北面上山，從后面窺探可見那片面南的山坡上錯落著許多小土丘和墓碑，應(yīng)是個墓園。當下并非祭掃的時節(jié)，墓園空無一人，芳草萋萋，又是夕陽西下，有烏鴉飛過，楚荀打了個寒顫。

    “你到底想干甚？！”楚荀內(nèi)心害怕，畢竟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轉(zhuǎn)念一想，又問?！澳习俪堑钠拮釉嵩谶@里？”

    梅千燈點頭。她一路引楚荀到一顆大榕樹后藏身，不遠處的一塊墓碑上寫著“亡妻雪舟之墓”，立墓的人就是南百城。

    楚荀見四周無人，想探頭出去研究，梅千燈帶他來這里到底是啥意思？結(jié)果他的腦袋立馬被梅千燈給摁回去，“嗷嗚！”

    梅千燈攔在楚荀前面，只留了條縫給楚荀偷看。

    “有人來了?！?/br>
    不多時，果然有一行人過來，都是女子，娉娉婷婷，花紅柳綠。走進細看，她們的年紀都已二十開外，舉手投足之間，散發(fā)著成熟女子的性感和嫵媚。楚荀皺眉，這群女人一看就不像良家婦女啊。

    為首的女子著一身正紅，是絲毫不忌諱喪葬之禮，她提著個籃子，從籃中拿出一壺酒，“jiejie，今日是你二七，我們姐妹幾個來看看你。”說罷，敬了墓碑一壺酒，澆下黃土一半，自己飲下一半。

    “她們是誰？”楚荀驚奇，傳言南夫人溫柔賢淑，是白龍城內(nèi)良家婦女的典范，誰家媳婦撒潑就把南夫人搬出來比對。盡管人們不知道這位南夫人的出身，可總以為南夫人若不是大家閨秀，也該是讀書人家的小姐。

    怎么會和這些jiejiemeimei扯上關(guān)系。

    梅千燈指向為首那女子：“那個是白龍城美人莊的頭牌，紅旃?！?/br>
    【小劇蛋】

    楚荀回客棧時，心情不好，他看來看去，看不順眼梅千燈。

    “莽夫，你這額頭寶珠從哪兒順來的？”

    梅千燈直言：“你衣服上摳的。”

    楚荀：(╯‵□′)╯︵┻━┻你這大膽刁奴！還我寶珠！

    ☆、第21章 風塵之地

    這天，楚荀和梅千燈回到白龍城已經(jīng)入夜。

    白龍城的夜，夜夜笙歌，歌舞升平，尤其是江邊，那些掛著各色招牌的秦樓楚館沿著綠螺江而建，形成一帶紅燈區(qū)域，各家樓前都是大紅燈籠高高掛，有時候江上起霧，燈火朦朧，如在另一個時空，江邊門前則站著花枝招展的風塵女郎，她們討盡歡顏，攬你去一場醉生夢死。

    楚荀站在江邊，春末夏初的時節(jié)，晚風帶著江水的寒濕，他縮著脖子，止步不前：“喂，莽夫，真要去？”楚荀深以為，他不僅是史上最完美的太子，亦是史上最潔身自好的太子。

    梅千燈點頭，他不去，如何調(diào)查南夫人的死？

    “我長那么好看，萬一被他們……”

    “……”

    美人莊是白龍城中最大的青樓。

    此時莊內(nèi)人聲鼎沸，楚荀站在門口都能感覺到一波一波的熱浪，絲竹聲聲，隱約見到一個衣著暴露的女子扭動著曼妙的身軀。老鴇從美人莊里出來，一眼就看見兩個美少年。

    老鴇看過多少嬌羞純情的少年害臊地走進這道門，最后變成了浪蕩不羈的風流客，她咧嘴摔帕扭腰踩小碎步，先撲到梅千燈面前：“兩位公子面生，第一次來吧？想要什么樣的姑娘。我們美人莊有美人百位，各具不同，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文的武的清純的可愛的性感的高冷，只要公子想要，就沒有咱美人莊沒有的！”這老鴇跟宋閣老一樣嘮叨，卻比宋閣老急性子，說這一溜的話，都不帶喘口氣。

    梅千燈雙手背后，大少爺派頭十足，她目空一切，答道：“那就來兩個你們這里最丑的?！?/br>
    “……”

    老鴇語塞，今朝是碰到奇葩了？！

    “不是，那個什么，我說公子爺，咱美人莊盡是美人，沒有最美只有更美，不信您自個兒瞧，哪有丑的。”

    梅千燈冷笑，從衣袖中掏出一錠金子，就是剛出發(fā)的時候，給楚荀撐過場面的那一錠金子。她道：“只要我想要，就沒有你們沒有的？”

    老鴇瞧著金子，眼睛一亮，剛要伸手去接，梅千燈又把金子塞回去，換了兩枚銅板：“你倒是先回答，有還是沒有？”

    “有有有，兩位公子里面請。”看在錢的面子上，老鴇忍了這兩個怪脾氣的人，轉(zhuǎn)念老鴇又覺得這倆少年公子長得這么好看，美人莊內(nèi)能和他們媲美的幾乎沒有，或許開口說的公子也是這個意思，他們都長那么好看了，根本不稀罕美人，看看丑的換換口味。

    恩，大概就是這樣。

    美人莊極大，生意興隆，老鴇領(lǐng)著梅千燈和楚荀一路往里。形形、色、色、放浪形骸的男女從楚荀身邊穿梭而過，太子殿下皺眉，像躲豺狼虎豹似的躲得老遠。楚荀默念：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

    “兩位公子稍等?！?/br>
    老鴇帶他們進了一間豪華的房間，隨即掩門出去找美人莊的丑女。楚荀低頭聞聞左右肩膀，一股胭脂香氣撲面而來。他嫌棄，微惱著問梅千燈：“你到底想干嘛？”

    梅千燈打量四周，房間挺大，前面擺放著桌子和茶具，兩邊有常見的樂器，琵琶玉笛箜篌等，后面用珠簾隔著，能看見一張床，床邊還有個美人榻，美人榻上面用釘子釘了一排架子，上頭擱著許多零碎的東西比如紅粗繩子、小皮鞭、鐐銬、蠟油等等等。

    楚荀跟著梅千燈的視線也觀望了一下這間屋子。然后他噌地臉紅了：“……”這都是些什么東西啊?。?！

    很快就有人敲門，“二位公子久等?！边M來了兩個女子，年紀不大，身材一般，樣貌一般，并不怎么機靈，老埋著頭，只偷偷瞧了兩眼屋內(nèi)的楚荀和梅千燈，很是緊張的樣子。大約她們第一次接到這么優(yōu)質(zhì)的客戶。

    梅千燈走過去，不帶一點腳步聲。那倆女子受眾若驚，又感覺如沐春風，滿心期待這位好看的公子對她們做出些撩妹的舉動，也正如她們期待的，梅千燈伸出他那修長如玉的手，伸向其中一人的胸前……

    輕輕一點。

    點暈一個。

    另外一個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覺渾身一軟，已經(jīng)倒在美少年的懷里。好棒……

    也暈了。

    然后，梅千燈左右手各攬起一人，腰板挺直，穩(wěn)穩(wěn)走進里屋的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