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陸澈的聲音卻顯得淡淡地:“整個朝堂?呵呵,您說的是顧、嚴兩家吧?” “顧、嚴兩家還不夠?一個是兵部尚書,一個是通政司通政史,明面上看起來不過是兩個官員罷了,但你不能不忌憚他們背后的那一竿子臣子哪!皇兒您登基尚短,不清楚其中的利害!” “正因為我知道其中的利害,才更加不能廢后。”陸澈嘆息道:“事已至此,兒子就將話挑明了吧。顧、嚴兩家在朝中的勢力日漸壯大,若不加以遏制,日后必成大患。這種時候,必須有個能名正言順之人穩(wěn)坐后位。否則日后皇后之位落入顧、嚴兩家手里,將更是為他們?nèi)缁⑻硪?,再要壓制只怕是來不及了?!?/br> 太后聽完默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了升了三個調(diào):“朝堂的事我沒有資格干涉,但……你說必須有個名正言順之人穩(wěn)坐后位?那個畢舒婉就名正言順了?且不說她沒有出身,就是德行上也擔(dān)不起皇后之位啊!” 我心中暗笑,太后該不是就想讓我聽聽她是如何教唆自個兒兒子廢后吧? 直到聽了下面這段,我終于笑不出來了:“她擔(dān)得起?!?/br> 陸澈深吸一口氣:“我與她在市井相識,救了我的性命。于情,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后來我們做賭,輸了便要娶她為妻,我也確確實實地輸給了她。于理,我理應(yīng)遵守承諾。再加上她沒有出身,便不用擔(dān)心外戚干政。她越是失德,便越是令朝臣將目光都放在她的身上,這樣兒子才有機會趁機攬權(quán)??!” 明明是三伏天,我卻覺得身上一陣一陣地發(fā)冷。那日我說得沒錯,我果然只是他穩(wěn)坐江山的一步棋,孤注一擲,令天下矚目的一顆棋子。 不只是我,連太后她老人家也覺得震驚:“原來皇兒你一直是這么想的?哎喲!哀家老了!還真以為你被那個狐貍精給迷住了呢!” 陸澈輕笑一聲:“母后多慮了。其實就連當(dāng)日在封陽賭的那場牌九,也是兒子故意輸給她,因為那時候兒子便知道,中宮需要一位這樣的皇后。從廣平王作亂一事開始,兒子便下定決心,要將權(quán)利從那些人手里奪過來!讓他們知道,大燕的江山究竟姓什么,究竟誰,才有資格坐在這廣明宮!” 許是站得太久,我只覺得腿有些軟,頭有些暈,手腳也冰涼冰涼的。 末了,陸澈放慢聲氣安撫道:“母后,您不必擔(dān)心,只要他日盈盈誕下皇嗣,只要日后朝堂穩(wěn)固……” 他聲音還在繼續(xù),我卻覺得聽不下去了。這些不過是我半月前與他吵架時說的氣話,想不到如今一切都成了事實。真是一語成讖。 只覺得好笑,我畢舒婉這輩子就不該去賣胭脂,若當(dāng)個算命的說不定早就發(fā)財了,也不必貪圖富貴來到這個冰冷地地方。 這么一想,便真的笑出來。 緊跟著,瓊?cè)A殿內(nèi)也傳來兩聲嬉笑。和在一道,一處歡暢,一處凄涼,襯著滿目的紅綢宮燈,我這個外人的傷情真是格外的不合時宜。 我以為我足夠聰明,以為陸澈娶我是遭了我的算計??扇送庥腥?,天外有天,那場此生為注的豪賭,究竟是誰算計誰呢? 鼻頭有些酸,眼前也霧蒙蒙的。我抬頭望著天,踉踉蹌蹌地往外走。只見月亮安靜地掛在天邊,又白又圓,竟頭一回發(fā)覺,原來這樣柔和的月光也會扎眼。 真疼??!疼得我眼淚怎么也止不住。 若當(dāng)初我不拿一輩子做賭,是不是就不會落到這個地步?當(dāng)初當(dāng)初,真是悔不當(dāng)初! 兩日后的壽辰我并未到場,就連陸澈親自來昭純宮邀我,也被我擋在門外。 小玉不明白我這股固執(zhí)勁兒是從哪來,縱然著急,但看我這般憔悴渾噩,也沒有再如往日一般嘮叨。只時不時貼心地問我是否渴了餓了,甚至連陸澈為我缺席壽辰一事大發(fā)雷霆,她也幫我稱病圓了過去。 其實我不是賭氣不去,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沒什么可氣的。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陸澈,不知道日后該如何與他相處下去。 當(dāng)做什么也沒發(fā)生?我自認自己高度不夠,心胸也還沒寬闊到那個地步。 只是陸澈不知道怎么了,前陣子我搬回昭純宮,他連問都沒問,近來卻總往我這鸞鳴殿里來。初初幾次還能稱病靜養(yǎng),次數(shù)多了,小玉也擋不住了,只能巴巴地跑到床邊來求我:“娘娘,您就見一見吧!前陣子您不是一直盼著皇上過來嗎?如今皇上來了,您怎么反倒躲起來呢?” 我將頭捂在被子里,疲憊道:“小玉,我覺得累得緊?!?/br> 她在外頭扯著被角,帶著哭腔:“娘娘,您都這樣好些天了,從瓊?cè)A殿回來就整日渾渾噩噩的哪也不去,是不是太后她對您說了什么啊?” 我擺擺手:“你出去吧,我想再睡一會兒?!?/br> 小玉為難道:“可是皇上……” 話還沒說完整,房門便“嘭”地一聲被人踹開,緊跟著暴怒的火氣灼燒過來:“我看她哪里是想睡,她根本是不知好歹!” 小玉趕緊調(diào)了個個兒跪下去:“皇上,娘娘她近來身子不好,您……” 陸澈依然沒能給她說話的機會:“滾出去!” 可憐夾在中間的小玉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只得顫顫巍巍地退了出去。許是預(yù)料到接下來的狂風(fēng)暴雨,頗識趣地,還順便將房門給帶上了。 我瞄一眼陸澈盛怒的臉色,覺得今日只怕是躲不過了,便干脆掀開錦被,緩緩地從床上坐起來。 他見我這般不緊不慢地神態(tài)更是怒不可遏,大臂一申,便將我從床上攥了下去:“朕今日倒要看看,你究竟生的是什么??!” 我近來沒怎么吃喝,身子軟綿綿地,被他一拉,身子便控制不住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我呲牙咧嘴,感覺膝蓋都快裂了,卻覺得疲憊得連叫疼的力氣都沒有。 陸澈見我至此,腳下動了一動又停住,也不知他是想來扶我,還是踹上一腳。我在地上掙扎了一會兒,半晌,頭頂嘆息一聲,最終伸過來一只手,就這么定定地擺在我眼前。 被他這么一摔,我心里也有些氣,什么也沒說,只揮手拂開了。 陸澈終于忍不住爆發(fā)出來:“你究竟在氣什么?既不出席我的壽辰,也不出門走動,就連朕親自上門看你也被你拒之門外。你可知道百官們在底下怎么說?你又知不知道我書房里參你的折子已經(jīng)堆了一摞又一摞?” 見我不說話,他又蹲下身來,聲音也跟著放緩了:“盈盈,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告訴我,從前那個自信又鬼靈精怪的盈盈去哪了?你如今是大燕國的皇后,住在皇宮,受天下人的矚目,能不能顧全大局,不要再跟我鬧脾氣了?” 我將頭扭到一邊,終于說出了第一句話:“那是你的大局,不是我的?!?/br> 他明顯愣了一下,轉(zhuǎn)而起身輕笑道:“那你的大局是什么?撈夠銀子出宮去做個財主?畢舒婉我告訴你,歷來的皇后從來就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太后,一條就是冷宮!如今你除了當(dāng)好這個皇后,沒有別的選擇!” 我聽得身子一陣一陣地發(fā)冷。也就是說我除了討好他,逢迎他,聽從他的安排,沒有別的路可走了?若到時我誕下皇嗣,朝中的勢力也逐漸鏟除,那我該當(dāng)如何?是不是失去了利用價值,就會被宰殺或是打入冷宮? 冷汗急劇而下,我顫抖地抱住他的大腿:“是不是只要我生下皇子你就不再需要我了?那時候我是不是就可以離開皇宮,回到封陽?” 陸澈的目光晦暗不明,像極暗夜中的幽泉,瀲滟著翻騰著。許久,他緩慢地勾起嘴角,一字一頓地道:“你別做夢了!” 語畢似再不想與我多浪費一個字,用力地掰開我抓住他袍子的手掌,頭也不回地出了殿門。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許久沒有動彈。腦中還在回味陸澈的最后一句話,小玉已火急火燎地沖進門來,扯著我的袖子不住地搖晃:“娘娘,您怎么了娘娘?” 其實我只是有些懵,我只是沒想到陸澈竟然會狠絕到這個地步。此前一不小心跌入他精心設(shè)計的溫柔鄉(xiāng)也就算了,方才我終于下定決心當(dāng)好他的棋子,他卻連事后讓我平安回到封陽的機會都不留。多狠啊這。 我疲憊地擺擺手:“沒事,方才摔了一跤?!?/br> 她用力地將我扶起來,緊張道:“娘娘臉都白了,可嚇死奴婢了,摔哪了?” 我揉揉膝蓋:“膝蓋有些疼?!?/br> 小玉掀開我的褲管一看,登時“嘖”了一聲:“娘娘您也太不小心了,這都流血了呢!您等著啊,奴婢去給您找些傷藥來。” 我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腦子里卻想著別處。 此前一直糾結(jié)著陸澈算計我這事兒,整日昏昏沉沉的,今日聽了他最后那句話,反倒將我震醒了。 你說他從來都對我無情,我還傷情個什么勁兒啊? 若說此前在瓊?cè)A殿聽的墻角是一道鋒利地穿心箭,那這一句便是中箭后犀利的補刀。 照他的意思,要么我一輩子當(dāng)他的棋子,要么我就得生下子嗣滾進冷宮。一個是衣食無憂卻悲哀地活著,一個是生不如死地活著,總之只要想活命,就必須活在他眼皮子底下。我畢舒婉自在慣了,照他這個活法,怎么都不會快活。 多狠的男人??! 我歪在軟榻上叫喚小玉:“先別找傷藥了,給我找身干凈的衣裳來,我要出去?!?/br> 正在翻箱倒柜的小玉手上頓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您不能出去?!?/br> 我不解:“為什么?” 她拿著藥緩緩地來到我跟前:“皇上臨走前說了,說您喜歡足不出戶,就讓您足不出戶地在昭純宮呆著?!鄙挛衣牪幻靼姿频?,她垂著頭一邊往我膝蓋上涂藥,一邊更小聲地道:“也就是說,娘娘您被禁足了……” 我大吃一驚,要不是膝蓋受了傷,差點就拍桌子跳起來。 小玉見我情緒激動,又慌忙在一旁安慰我:“娘娘您別傷心,皇上他這是在氣頭上,興許過幾天就好了?!?/br> 過幾天?這次鬧得這么僵,誰知道過幾天是多久啊? 我嘆了口氣:“去把小喜子給我找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擔(dān)心把文給寫崩了,但看到有姑娘說感覺好虐,瞬間有點歡喜是怎么回事?哈哈哈哈哈 ☆、結(jié)盟合作 她愣了愣,卻沒多問什么,麻利地去幫我找了。 我要小喜子幫我將那一箱子寶貝拿出宮去變現(xiàn),再存入錢莊。為了不引起旁人懷疑,東西一件一件地往外搬,一件一件地賣。正好陸澈這陣子禁我的足,昭純宮里空閑得很,小喜子有大把地時間為我辦事。 沒幾日,小玉便驚恐地跑到我跟前:“娘娘,不好了!” 我不明就里:“出了什么事?” 她吞吞吐吐地道:“箱子……箱子……寶貝……寶貝……”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還是不大明白她在說什么。 小玉急得直跺腳:“娘娘說過您的寶貝要好生保養(yǎng),奴婢便每隔幾日便拿出來擦拭,可今日奴婢打開箱子,發(fā)現(xiàn)里頭只剩下夜明珠和嚴小姐的嫁妝了??!” 我深呼一口氣,還以為發(fā)生了什么大事呢! 小玉是我的近身婢女,變賣寶貝的事估計也瞞不住,告訴她也罷。 我輕松道:“別擔(dān)心,那些東西放著也是放著,我讓小喜子幫我賣了?!?/br> 她驚得長大了嘴巴,轉(zhuǎn)而又好似反應(yīng)過來似的,眼眶里瞬間盈滿了淚花子:“娘娘,您這是要走了?” 我真是見不得誰掉眼淚?。∏浦l哭,就好像我這心里有貓在撓一樣。 我輕輕地拍幾下桌子:“咱今天能別唱哭戲了么?換個喜慶的?比如你家娘娘終于決定離開這個傷心地,出宮去過自在逍遙的日子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她抹了把眼淚:“奴婢還以為娘娘振作起來是想明白了,要在宮里好好過日子?;噬献蛉罩怂蛠淼钠咸涯渤粤税?,奴婢以為您已經(jīng)……” 我接過話茬:“以為我已經(jīng)原諒他了是不是?”她還真是天真啊!陸澈這打一棍子賞個蜜棗的做法只是要我替他生孩子。經(jīng)過上次的教訓(xùn),我哪有這么容易上當(dāng)?真擔(dān)心這小丫頭日后被人騙啊! 我苦口婆心地道:“小玉我跟你說,你要把一輩子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你就完了。這個世上唯一靠得住的只有銀子!男人可以變心,銀子卻不會變,是你的就永遠是你的。你可能被男人出賣,但永遠不會被銀子出賣。”末了又拍拍她的手:“學(xué)著點啊?!?/br> 她聽得一愣一愣的,然后皺了皺眉:“您是說皇上變心了?” 她到底有沒有聽明白我諄諄的教誨啊!我恨鐵不成鋼地將頭扭到一邊:“皇上他根本就沒有心,怎么會變心?” 小玉一臉茫然:“怎么會?娘娘您不知道,自打嚴小姐一事過后,朝中就一直主張廢后,可皇上非但沒有理會那些折子,還將上書的大臣罵了一通。若小玉所料不錯,皇上他這次禁您的足,也只是做給外頭的人看的,想讓那幫大臣們知道,他已經(jīng)懲罰過您了,好堵了他們的口?!?/br> 我在心里嘆息一聲,真不知該怎么跟她解釋陸澈完完全全只是在利用我這事。不管他明面上看起來是怎么待我好,實際上只是因為眼下還不能廢后,因為我是顆他穩(wěn)固江山的棋子。時機未到,他怎么可能棄了我?。?/br> 我垂著腦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那皇上他有沒有說,我什么時候可以出去?” 小玉搖搖頭:“沒有。” 我再問:“那皇上有沒有說過,不準別人進來探望?” 小玉再搖搖頭:“也沒有?!闭Z畢又憐憫地望我一眼道:“娘娘,嚴小姐已經(jīng)出宮去了,眼下恐怕沒人會進來探望您啊!” 看看,我在這宮里活得多么失敗,落難時連個探望關(guān)懷的人都沒有。 不過我這么問,也不是想要什么關(guān)懷。我道:“那你去將顧小姐給我請來。” 她臉上極是詫異:“娘娘,您和顧小姐向來不和,請她來做什么?” 以往不和那是因為陸澈,可如今……我已經(jīng)不在意了。 和她解釋也沒用,我只道:“你去請就對了,她要是不肯來,你就說我想求太后的一道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