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由于從宮外帶進(jìn)來的銀子都盡數(shù)下了注,我只得讓小玉從年例中撥出來二十兩。 可這心情一不好,就連手氣也跟著不順了。一錢銀子一局,打到東方天翻魚肚白,二十兩已經(jīng)輸?shù)闷咂甙税耍蛔雷拥娜硕季衿饋?。我給輸精神了,剩下的三人都給嚇精神了,出起牌來躡手躡腳的,生怕再贏下去我就要將他們生吞活剝了。 例如小盒子每打一張牌都問一遍:“娘娘您碰還是不碰?” 我只能無奈地望著他:“你到底打還是不打?” 他考慮半天,又換一張牌:“那這張呢?娘娘您胡了嗎?” 我真是氣兒不打一處來,當(dāng)時就想掀桌。這到底哪撥來的宮人啊,真是太沒有眼色。要讓著我好歹也機(jī)靈著點兒吧,哪有拿著牌一張一張問出口的?況且老娘還沒有聽牌,我胡他大爺啊胡! 原本我手都扣上桌板了,但就在將掀未掀的這個當(dāng)口,陸澈忽然踏著清晨的露珠過來了。觀其模樣,倒比昨夜相見還要疲憊幾分,入了殿門也不看我,甩下一句“我困得緊”就撞入內(nèi)室沒動靜了。 桌上的宮人面面相覷,覷完對方再覷了覷我,登時如得大赦,向著殿外的朝陽奔了。 我對著一桌子麻將發(fā)了會兒呆,又撐著桌面站起來幾回,終還是輕手輕腳地進(jìn)了內(nèi)室。趴在屏風(fēng)邊一瞧,只見陸澈衣冠楚楚,連鞋都沒脫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可憐我一肚子脾氣還沒處發(fā),就賤兮兮地過去幫他脫了鞋襪,想一想,又拉過里頭的薄被將他蓋著。最后再坐床沿一思忖,瞬間就有些迷惑了,我這是在氣什么呀? 氣他不愛惜自個兒的身子?我誠然不是個體貼的人。 氣他昨夜一去不回?可這不是為了朝中太平臣民舒坦的正事兒么? 氣他不喜歡顧小姐又給人家機(jī)會?這更不可能了。我從小深受爹爹的教誨,最愛的只有銀錢珠寶,怎么會蠢到為了這么點事兒睡不著覺? 說到底,還是因為他一天見了顧小姐三回,害得我險些輸了三百兩銀子吧? 唔,也只有這種可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到底是心疼銀子還是怎么滴? ☆、一腔委屈 我是被陸澈叫醒的。 那時他被我壓在身下,正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將我望著。 我撐著身子呆看著他,悟了許久,直到見著自個兒越拉越長的口水快滴在他胸口時才終于悟得,原來他驚恐的是這個。急忙眼疾手快地在袖子上揩了。 陸澈如釋重負(fù),立馬從我身下爬出來:“好險?!?/br> 我不好意思地匍在床沿,本想乖乖爬下去的,不想爬到一半發(fā)現(xiàn)腳麻了,當(dāng)即哀嚎一聲:“快,快來扶我一把?!钡氲阶詡€兒似乎還在生氣,又白他一眼:“不用了?!便妒侨讨槟镜挠彝认铝舜?。 只是落地時腳一軟,登時一屁股坐地上了。 他幽幽地看著我:“你這是做什么?” 我呲牙咧嘴地揉著腿肚子,冷淡道:“沒什么,腳麻了?!?/br> 他嘆一口氣:“我是說你言行反復(fù),對我又是疏遠(yuǎn)又是白眼的,是做什么?” 這還用得著問么?當(dāng)然是生氣啊!真不明白,身為一個皇帝,他察言觀色的本事怎么可以低下到這個地步?真是懶得跟他解釋。 我頭也不抬地道:“翻白眼又不犯法。” 他居高臨下地坐在床頭,默了一會兒,一本正經(jīng)地提醒道:“其實有一條罪狀叫做藐視君王,應(yīng)該可以套用在你方才翻的那個白眼上。” 我手一抖,立馬從地上站起來:“不帶這樣的!這簡直是以權(quán)謀私……挾私報復(fù)……小肚雞腸……”形容用權(quán)力壓人的那個詞兒怎么說來著?我想了半天,瞪著他道:“打不得罵不得,就連翻個白眼也不行,簡直太欺負(fù)人了!” 陸澈一雙鳳眼險危危地上翹:“否則你以為那么多人想做皇帝是為什么?這就是當(dāng)皇帝的好處?!?/br> 我將牙齒咬得“咯咯”響:“隨便了!反正連欺君死罪都犯了,也不差多加一條,大不了脖子一抹,碗大個疤,也就一刀的事兒?!?/br> 他再閑閑地看我一眼:“其實還有一種刑罰叫做凌遲處死,專門處置那些罪加一等的?!?/br> 就是把活人削成一片一片的那個?一共要削成幾片來著? 還沒想出來,我便腳下一軟:“我錯了?!?/br> 他甚是滿意地挑了挑眉毛,伸出腳丫子:“替我穿鞋?!?/br> 我還能怎樣?為了活命,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狗腿似地地跑過去乖乖照辦??v然辦得委屈,辦得不痛快,還不敢表現(xiàn)出來。 早知如此,還不如留在封陽縣乖乖地做胭脂賣錢呢!沒事兒還能欺負(fù)欺負(fù)小谷子,多愜意的人生啊!真是越想越傷心。 陸澈弓著身子瞅我一眼:“委屈了?” 我抹一把淚花子:“我哪敢委屈?只恨自個兒爹娘死得早,又沒能攤上像顧小姐那樣好的家世。每日奔命似地為下半輩子攢錢也就罷了,還要時時受人威脅,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蹦墙幸粋€心酸。 可心酸了好一陣,頭頂?shù)娜艘矝]什么動靜,等得人心里沒底。我顫顫巍巍地抬頭看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正噙著抹笑,一動不動地將我看著。 此時此刻,我只覺得他這個笑十分的毛骨悚然。尤其是將他前面說的凌遲相結(jié)合,這個笑容落到我眼里就簡直跟老虎撲食獵物前的笑容沒什么兩樣。 我汗津津地改口:“其實我絲毫沒有抱怨你威脅我的意思……”想想又覺得不對:“其實我不是說你在威脅我,這句話它就是個形容句的句式,主要還是想表達(dá)我在慘兮兮地過日子?!?/br> 說完一抬頭,發(fā)現(xiàn)他笑得更開了,且還伸出爪子,啊不,是圣手,揉了揉我的后腦勺:“看來是有些委屈?!?/br> 肯定委屈,絕對委屈!整天被威脅著要砍頭,誰不委屈?但我還沒摸準(zhǔn)他這句話要表達(dá)的意思,愣是沒敢點頭。 陸澈下了床,又抓著我將我拉起來:“放心吧,顧氏已經(jīng)送回了瓊?cè)A殿,母后訓(xùn)斥了她,應(yīng)該會消停一段日子了?!?/br> 啥?這么快就給送回去了? 我弱弱的問:“太后她老人家不是最喜歡她了么?怎么舍得訓(xùn)斥她?況且,顧氏好像也沒犯什么事兒啊……” 陸澈似笑非笑:“既然她沒做錯什么,那你這一肚子氣是哪來的?” 我低著頭,沒敢搭腔。 顧氏借題發(fā)揮固然可恨,但您明知道這個不也屁顛屁顛地去了么?本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事兒,怎么聽著眼下的意思,是要將一切責(zé)任都推在顧小姐一人的身上?真是君王之心不可測,昨晚才手牽著手睡了一遭,今早便將人家給賣了。 陸澈見我半天不答,忽然眼神一凜:“莫非,你是在生我的氣?” 我連連擺手:“豈敢豈敢?!?/br> 皇上您永遠(yuǎn)是對的,我哪敢生您的氣???腦袋不想要了是吧? 我垂著頭極力解釋:“我不過是氣她大半夜將你叫走罷了。雖然我這皇后當(dāng)?shù)煤~了點兒,但也是你親封的吧?她一個外人,憑什么離間我們和睦的夫妻關(guān)系???不就仗著有個好爹嘛?!?/br> 這個緣由真是編得合情合理,毫無破綻。 瞧著陸澈滿意的神情,似乎也被我糊弄過去了,點頭道:“顧氏恃寵而驕,攪得后宮不寧,我也不能專心執(zhí)政,是該讓她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今早我已稟報了母后,母后也訓(xùn)斥了她,應(yīng)當(dāng)不會再發(fā)生類似的事情了?!?/br> 果然是你把她給賣了…… 我忐忑地問:“這么說……你應(yīng)該好一陣子不會再見到她了吧?” 陸澈想了想:“理論上是?!?/br> 我強(qiáng)按捺住笑出來的沖動,得寸進(jìn)尺道:“那我昨夜受了委屈,有沒有什么補(bǔ)償?譬如六根金條,八十兩黃金什么的?” 他臉色一沉:“八十兩黃金沒有,八十根棍子就有。聽說你昨夜伙同昭純宮的宮人打了整夜的麻將?” …… 我不要補(bǔ)償了行不行? 太后她老人家的訓(xùn)斥果然有效,聽聞顧小姐自打回了瓊?cè)A殿便足不出戶,痛改前非,每日不是讀書就是寫字,又重拾了大家閨秀的樣子。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她這陣子正投陸澈所好,在臨摹納蘭澈的字。據(jù)說半月過去,略有小成,今早還拿著陸澈最喜歡的青山賦去請他品鑒來著。陸澈不計前嫌,不僅沒有拒絕,還對她的字大肆稱贊。短短兩個時辰的時間,已經(jīng)在宮中傳得人盡皆知了。 當(dāng)小玉氣急敗壞地說出這一切時,我正在品鑒通政司嚴(yán)大人送來的一件郎紅釉玉凈瓶,心不在焉地道:“果然不錯?!?/br> 小玉一聽臉都要綠了:“娘娘,怎么連您也稱贊起她來了?” 我茫茫然回頭看她一眼,恍然反應(yīng)過來她說的是顧小姐,笑呵呵道:“我說的是這件玉凈瓶。嚴(yán)大人當(dāng)官當(dāng)?shù)妙H有覺悟,連家傳寶貝都貢上來了。” 她更是要急得要哭了:“娘娘,您到底有沒有在聽奴婢說話???眼下看來,顧小姐日后又有借口接近皇上了。” 我點點頭:“知道知道。”又看著小喜子:“嚴(yán)大人除了說將這件玉凈瓶獻(xiàn)給我外,還有沒有說別的?” 我對筆墨書畫整不明白,但對金飾器物還是有幾分研究的。這個玉凈瓶色正形美,又是十年難燒成一件的郎紅釉,怎么著也值個千把兩銀子,都頂上皇后一年的年例了。嚴(yán)大人這么舍得下血本,定不是白下的。 小喜子弓著身子:“嚴(yán)大人說娘娘孤身一人,在宮中難免寂寞,說自個兒有個十六歲的閨女,想送進(jìn)來給娘娘作陪。順便讓她見見世面,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宮中禮儀。不求能效仿娘娘萬一,但求能沾染沾染娘娘的風(fēng)采?!?/br> 我聽得心里直樂,入宮大半月,還是頭一回有人將我當(dāng)皇后對待。又是送禮又是送女兒的,捧得我腰桿都挺直了不少,這個嚴(yán)大人真是深得我心。 我抱著美貌昂貴的玉凈瓶蹭了蹭:“多個人多一份熱鬧,就準(zhǔn)了吧?!?/br> 小喜子喜不自勝:“好咧!奴才這就去回話,順便通知嚴(yán)大人準(zhǔn)備準(zhǔn)備?!?/br> 我揮揮手,讓他快走。 這么貴一件東西,真是放在哪里都不能安心。我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回盒子里,又揚(yáng)手朝小玉吩咐道:“去給我找口大箱子來,里頭多墊些棉花桑蠶絲兒什么的,務(wù)必備得柔軟了。日后寶貝越來越多,總藏在床底下也不是個事兒?!?/br> 說完又對著玉凈瓶的瓶肚子呵一口氣,拿袖子仔細(xì)地揩了揩,直見著它閃亮著應(yīng)有的光澤時,方滿意地點點頭。 但再一回頭一瞧,小玉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疑惑道:“小玉?叫你呢,沒聽見?。渴遣皇亲蛞箾]睡好?” 她撅著嘴幽幽地望我一眼:“奴婢還以為娘娘將奴婢給忘了?!?/br> 我呆了呆,忽然想起來:“啊對,你方才說顧小姐拿了青山賦去找皇上,皇上見她了?” 她點點頭:“豈止是見了她,還稱贊了她呢!娘娘您就不擔(dān)心嗎?” 我擔(dān)心,我當(dāng)然擔(dān)心。眼下離賭局結(jié)束還有十二天,而顧小姐又開始了新的動作,若不及時防范,極有可能再一次轉(zhuǎn)勝為敗。 可說是防范,但怎么防?。?/br> 陸澈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我對他是又敬又畏,還時時被他壓榨勞動力。呃,主要是晚上將睡未睡的那個時候。這樣強(qiáng)大的一個人,我總不能將他纏著綁著吧? 再一說顧小姐,人家如今既沒獻(xiàn)殷勤又沒鬧騰,不過是本著一顆學(xué)術(shù)不分男女的心與他平等交流共同研究,根本就輪不到我插手。 怎么防??? 我頭疼地將玉凈瓶的盒子蓋起來,悔恨地嘆一口氣:“當(dāng)初一下子仍進(jìn)去三百兩,確實有些沖動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弱弱地求一下評論……抗忙盆友們!有評論才有碼字的動力! 自從生病回來,總感覺好冷清?。∈俏覍懕懒嗣?? ☆、皇帝難為 小玉抽了抽嘴角:“奴婢問的不是賭局,而是……”她急了:“哎呀,奴婢是想說,皇上向來喜歡舞文弄墨,若顧小姐在這一點上入了皇上的眼,被納入后宮封個妃嬪什么的,娘娘您就沒好日子過了。” 這個我當(dāng)然知道!但人家顧小姐有太后撐腰,即便是不投陸澈所好,陸澈也不好盲目拒絕。況且這些日子我也看出來了,陸澈登基不久,這皇帝還當(dāng)?shù)貌辉趺错標(biāo)?,許多事都需仰仗兵部老臣顧大人才能辦成,自然也不好對他的女兒太過無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