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節(jié)
“快去與我尋個媒人?!?/br>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很快被請進(jìn)了門,說自己姓張。西門慶很客氣地叫張嬸。 張嬸一上來就舌燦蓮花,將那小寡婦說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更是幾十萬貫家財(cái)任由支配,娘家夫家人據(jù)說都不在了,沒人跟她爭。 西門慶奇道:“如此妙人兒,如今竟還名花無主?” 張嬸哈哈大笑,幾顆黃牙搖擺,唇邊媒婆痣一顫一顫的。 “要么說這是留給大官人的緣分呢。那小媳婦又沒父兄,自己做自己的主,別的不要求,就要看對眼的男人。誰料到至今無人能跟她看對眼,這能怪誰?反倒是老身,給京城里的達(dá)官貴人牽了這許多年的線,從沒見過大官人這般一表人才、可心知意的哩!” 嘴上這么說,其實(shí)心里也挺奇怪。要不是有人付了大價錢,讓她在西門慶面前說合,她也不信,如此條件的小寡婦,居然到現(xiàn)在還沒找到下家。 但拿人錢財(cái),替人辦事,張嬸還是很有職業(yè)素養(yǎng)地跟西門慶侃了一下午,最后笑嘻嘻邀約:“不若老身帶大官人,隔個簾子,親自去看一眼?大官人若入得眼,這事兒就定下來……” 西門慶心里癢癢。聽張嬸這么一介紹,就算簾子后面是王婆,他也得想方設(shè)法給娶到手。 立刻就想跟她約個“相親”的時間。但張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說:“但聽說,大官人房里,已有正頭娘子了?” 西門慶何等圓滑,立刻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如此條件的小寡婦,自己眼下屬于絕對高攀。讓她過來當(dāng)小妾?人家估計(jì)連門都不讓他進(jìn),就得給他打出去。 張嬸這句話卻是她自由發(fā)揮。她是個極有職業(yè)道德的媒婆,心里想著,收了人家這么多錢,辦事給人家辦到底,總不能委屈了那個寡婦小娘子。 西門慶這下有些含糊,把媒婆打發(fā)走,自己尋思了一晚上。 萬貫家財(cái)?shù)哪贻p小寡婦,既是要尋風(fēng)流合意的男人,想必她自己也不是塊木頭。相貌雖然沒見過,但聽那張嬸給描繪得勝似貂蟬,就算打個兩三折,想必也是入得眼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嫁過一茬,并非黃花閨女。但話又說回來,這般條件的黃花閨女,也只能是達(dá)官貴人家里的閨秀,眼下哪輪得上他來娶? 多情之人卻薄情。清早起來,踱到月娘院子里,見她正跪在神龕前面,給子孫娘娘燒香呢。 狠狠心,冷笑一聲:“再燒香也是沒用的。你跟我多少年了,命里要有兒子,早該有了?!?/br> 以“無子”之由,一紙休書,將月娘送回了陽谷縣。轎子里哭天喊地,西門慶硬下心來,只當(dāng)沒聽見。暗暗想著,等回頭他東山再起,再給她送些豐厚的生活費(fèi)去。 再去找張嬸。老媒婆聽他果真是黃金單身漢,正室位子空著,自然也能猜出些來龍去脈。 人家的家事何必多管。當(dāng)即笑得眼沒縫兒。心想這回可是超額完成任務(wù),對得起那小寡婦出的大價錢。 西門慶將公事放在一邊,沐浴熏香,換上件筆挺綢衫,拿了李瓶兒幾件最好的首飾頭面,再從家里尋出幾塊齊整金子,包得方正,這就躊躇滿志,騎匹馬,帶上玳安并兩個保鏢,跟著張嬸去曲院街相親了。 一棟兩進(jìn)的院子,坐南朝北一間門樓,寬門高墻,竹籬影壁,院內(nèi)整整齊齊地一排各色盆景。西門慶估算了一下,價值至少二十萬貫,心頭暗喜。 張嬸在旁邊還說,這只是岳娘子幾處府邸之一,也并非最好的,只因住慣了,這才懶得搬。 媒婆進(jìn)去通報(bào),過不多時,便笑嘻嘻轉(zhuǎn)回來,請大官人進(jìn)門。說娘子正在梳妝,請官人少等片刻。 西門慶坐下來。只見桌椅光鮮,門窗整潔。又是暗喜。見她家人煙稀少,連個守門口的小廝都沒有,又忍不住心疼,孤身女人果然是獨(dú)自過不下去的。 媒婆進(jìn)去催。西門慶眼睛略微往里瞟一瞟,見到個沉重梨花木柜子,門前上著鎖,顯見是收著貴重物件的。那鎖上卻又掛著個鑰匙,想必那娘子也不是細(xì)心之人,家中人丁稀少,誰也不防。 鬼使神差的,走過去,輕輕將柜門拉開來,眼睛一花,整個人如沐春風(fēng)。 那里面放著的,是一沓沓的房產(chǎn)地契,隱約有個“岳”字簽名。加上些亂七八糟的賬本、票據(jù)、收據(jù)之類,略略一掃,這陣勢,竟然和他西門慶過去全盛時期的家底兒不相上下。 顫著手,想拿過來看個清楚。媒婆張嬸卻匆匆出來了,趕緊放回去。 張嬸輕聲責(zé)怪:“官人休要亂動?xùn)|西,讓娘子看到了可怎么好!” 西門慶唯唯而應(yīng),乖乖坐回了自己位子上。旁邊的小廝保鏢倒都知他意思,擠眉弄眼地笑笑,意思是老爺今日十拿九穩(wěn),咱們可要發(fā)財(cái)了。 一個五大三粗的小廝出來,給端了幾盞福仁泡茶,憨兮兮的請他們喝。 又等了不知多久,才聽見環(huán)佩叮當(dāng),簾子后面彌漫出蘭麝馥郁,影影綽綽的走出個窈窕淑女。 西門慶何等經(jīng)驗(yàn)老道,呼吸緊了一刻。但看這輪廓,容顏必定差不了。 趕緊站起來,大大唱個肥喏。 “下官……見過娘子?!?/br> 還不忘點(diǎn)出自己身份,好歹有個官銜,雖然眼下是個大大的清官,但說出來也有面子不是? 聽得簾子后面輕笑一聲:“多謝張嬸子引見?!?/br> 張嬸喜笑顏開,連忙謙虛了兩句,知道自己任務(wù)完成了,悄沒聲退到外面。 西門慶見媒婆識趣,更是心喜。聽那娘子口音,雖是東京官話,倒有那么一點(diǎn)熟悉的家鄉(xiāng)味兒。這才第一句話說過,已經(jīng)像是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西門慶不由得想起了自由自在的陽谷縣生活。心思閃爍一刻,見那娘子久久不再開口,知道她害羞。 男人家此時不主動更待何時,準(zhǔn)備好的說辭一套套的搬出來。先贊了她的家宅布置,彰顯高貴品位;再贊娘子身材容貌,東京城里一等一;然后恭維兩句娘子的持家手段,偌大家業(yè)打理得井井有條,可見蘭心蕙質(zhì),只是無人幫扶,倒要娘子日日cao勞,豈不讓人憐惜? 最后大膽攀個老鄉(xiāng):“敢問娘子祖籍可是山東?卻和小人一般,豈非有緣!不敢動問,娘子青春多少?” 簾子后面的人款款轉(zhuǎn)過半個身子,似是打量他的容貌。 帶著笑意的聲音透過來。 “奴虛度二十三歲。不敢問官人貴庚?” 西門慶又是一喜,自己這張臉爭氣。 朗聲答道:“小人癡長娘子五歲,祖籍是山東陽谷縣人?!?/br> 簾子后面又是一笑。 “官人將天比地。” 西門慶嘻嘻笑道:“娘子精細(xì),諸子百家皆通。哪個做了娘子的當(dāng)家人,那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br> 小娘子被奉承得十分高興,含笑答道:“不敢——卻是為何來了京城呢?” 西門慶笑道:“便是小人在鄉(xiāng)里也有些名望,蒙地方官舉薦,來京里吃口皇糧。” 小娘子一聲輕嘆:“都聽說官場險惡,官人若要從容周旋,不免上下算計(jì),日擔(dān)風(fēng)險?” 這是詢問他的工作環(huán)境呢。西門慶不敢怠慢,婉轉(zhuǎn)答:“算計(jì)說不上,但小人自恃還有些本事,左右逢源,明哲保身,倒是不難做到?!?/br> 小娘子十分欣喜:“不用做虧心事?” 西門慶暗笑。原來是個單純膽小的。以后娶回去,不愁哄不住。 笑道:“小人一生從小到大,從未做過虧心事。娘子盡可相信小人的人品?!?/br> 小娘子嘻嘻一笑:“官人既有意,何不請來屋里坐地,奴家叫丫環(huán)備了些茶點(diǎn)?!?/br> 西門慶知道,這便是“初試”通過了?;仡^看看小廝和保鏢,怎能同時擠進(jìn)去嚇著娘子,于是揮揮手:“你們在外面等著?!?/br> 撣撣袖子,整整衣襟,說聲“唐突”,信步拐進(jìn)去。 那簾子后面卻還有個小門,那娘子已經(jīng)藏到門里頭,輕聲喚道:“官人怎的不進(jìn)來吃茶?” 那話語一聲比一聲勾人。西門慶覺得自己上了賊船,久違的風(fēng)流雅興涌上來,今日非拿下這個小娘子不可。 應(yīng)邀進(jìn)門,一頭撞上的,卻是那個上茶的黑粗小廝,大手一揮,身后的門關(guān)上了。 西門慶微微一驚:“你家娘子……” 周通牛眼圓睜,皮笑rou不笑:“你是不是揍過我媳婦?” 沒等西門慶反應(yīng)過來,砰的一聲,大拳頭打上太陽xue。一聲不吭,軟軟倒地上了。 周通齜牙咧嘴:“好久沒打架,怎的手生了。” 與此同時,外面的玳安,連同兩個保鏢,喝了那小廝端來的福仁泡茶, 慢慢覺得頭暈眼花,咚咚幾聲,也先后倒地不起。 …… 等玳安揉著眼睛醒過來,發(fā)現(xiàn)外面已經(jīng)漆黑,自己竟是身處新宋門外乞丐窩,周圍臭氣熏天,兩位保鏢大哥一左一右睡在他身邊,還沒醒呢。 孫二娘的蒙汗藥名不虛傳。玳安頭暈?zāi)X脹了好久,才想起來發(fā)生了什么,冷汗頓時一頭一身。 手上卻攥著什么東西,打開來看,一方白手帕,上面是潦草的字跡。 “我得遇瓊苑仙人,現(xiàn)已快活升天去也,勿念!” 第201章 十節(jié)度 晉江文學(xué)城獨(dú)家 東京城內(nèi), 西門慶府上已經(jīng)鬧翻了天。全家上下群龍無首,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該干的活計(jì)全都落下,小廝、保鏢、乳娘、丫環(huán)、廚子、連同掏大糞的, 上下一團(tuán)糟。 李瓶兒作為半個“主母”,此時已經(jīng)慌得不知首尾,一個勁兒的問玳安:“老爺去哪兒了?老爺?shù)降兹ツ膬毫?!?/br> 玳安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手里攥著的帕子, 已經(jīng)給全家上下看過了,誰信老爺真的是跟著仙女升天去了? 趕緊去找那天的張媒婆。誰知聽說她發(fā)了筆小財(cái), 已經(jīng)搬到鄉(xiāng)下老家,當(dāng)?shù)刂髌湃チ? 誰也不知道去了哪兒;再找到那天“相親”的府邸, 只見人去樓空,里面的桌椅給搬得一件不剩, 倒像是個長期無人居住的空房了, 鬼氣凜凜的, 讓人不敢多耽。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是一個念頭:難不成真的白日見鬼了? 請來江湖術(shù)士, 問玳安把那天的小寡婦樣貌如何, 有沒有影子, 有沒有狐貍尾巴;但玳安連見都沒福分見到她,只能說聲音挺正常,像是個大活人。 那便是活人搗的鬼。全家上下走馬燈般的請示李瓶兒:“要不要報(bào)官?” 李瓶兒面嫩, 本來又曾是梁中書的逃妾、花太監(jiān)的侄媳,多少有些心虛,哪敢輕易再露面見官府,只得一連串的命令:“再派人出去找!花街柳巷的都尋一遍,同僚……先算了。三瓦兩舍的,你們都走遍了沒,就說老爺丟了!再給我用心些,不許敷衍!” 大家何嘗不曾用心。但偌大東京城,要說找個誰,就連開封府里的捕快都不敢夸???,他們這些尋常人,又能有多大把握? 尋思了一圈西門慶可能得罪的人。但想來想去也不過是些官場中的角色,甚至連李迥趙明誠都想到了,一個比一個不可能。至于陽谷縣的那些舊賬,早已不在大家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 偏生這時候,還有人來添亂。只聽門房慌慌張張來報(bào):“五娘子,那個……有瞻云館的客人來拜訪,說……說是來給老爺送禮物的……” 西門慶悠悠醒來,一動,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粗麻繩捆結(jié)實(shí)了。四周黑漆漆的,不知是在哪個小黑屋里。燭光黯淡,映出個粗魯猙獰的面孔,一把將他揪起來。 “打過我媳婦的,是不是你?” 說著一巴掌又下來,啪的一聲清脆。 西門慶顧不得臉上火辣,忙叫道:“好漢饒命!小人不知何時惹了好漢,想必是誤會!還請高抬貴手……” 周通大怒,又是一拳頭掄圓了。剛要下手,后面一聲嬌喝。 “周大哥且慢,打壞了人,咱們還怎么問事情?!?/br> 西門慶驚呆了。聽這聲音,不就是方才那個有錢有房產(chǎn)的寡婦小娘子么! 使勁眨眨眼,隱約猜到自己這是中圈套了,多半是喪心病狂的仙人跳。這些人也真舍得下血本。 眼看面前這好漢下手不留情,再幾拳下去,他西門慶遲早得交代在這兒。 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位……壯士,你看,小人家里有些錢財(cái),只要讓小人帶個信兒,贖金即刻送來,小人說話算話!小人的伴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