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姚二郎面露尷尬之色,輕輕用胳膊肘捅老婆。姚二嫂不以為然,繼續(xù)傾訴:“……那些無賴潑皮,乍一看,還以為跟武大郎是一家子哩!調(diào)戲他老婆,他連吱也不帶吱一聲的!這還不算奇怪,你猜怎么著,就那武家娘子也不吱聲,旁人還以為她受用哩!——什么,要說武大郎下毒犯罪,這倒是稀奇事兒,不過俗話說,最柔不過枕邊風(fēng),要是他娘子在枕頭邊兒上讓他做些什么,我看他是一萬個愿意,嘿嘿!” 武大一直捂著臉,角落里跪著,這下子也聽急了:“姚二嫂,你、你說什么呢!” 姚二嫂撇嘴一笑,朝知縣一躬身,不說話了。 知縣點點頭,“下一個!這漢子,你是劉家女婿不是?你怎么說?” 劉娘子說是在坐月子帶孩子,死活不肯下床,于是由她丈夫單獨出面。這劉家女婿含糊其辭,也沒說武大好,也沒說武大不好,最后西門慶都聽不耐煩了,朝他狠狠使個眼色。這男人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沒頭沒腦地說:“小人曾聽武大威脅那些sao擾他的無賴潑皮,倘若碰到他娘子一個指頭,小心他在炊餅里下毒。” 武大驚愕萬分,話也說不出來了,一根手指指著他,“你、你你你……” 潘小園反倒一言不發(fā),嘆了口氣。他家欠的債,這回估計可算能還清了。劉娘子不肯出門,是不肯昧著良心說瞎話吧? 最后是王婆,她沒等知縣發(fā)話,就忙不迭地站出來,夸張地一縮脖子。 “青天大老爺,這話你算是問對人兒啦!老身就住在武大家隔壁,開了個茶坊,每天勉強著過活。只不過跟那武大家里就隔一墻壁,有什么事兒,可就聽得清楚些。老爺你不知道,就在半個月前,老身聽到武大跟他娘子吵了一架,似乎還提到了西門大官人的名字——后來兩人分房睡了。那天老身茶喝多了,恰好也有些睡不著,在那三更半夜的就突然聽見武大家有些不同尋常的動靜,似乎是……似乎是有人翻墻出去……后來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又聽到那人進了屋,到武大房里睡了,那鼾聲慢慢兒的就響起來了。老身就納悶,這武大半夜不睡覺,翻墻出門干甚?難不成夢游癥了?可笑他那娘子還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王婆這志怪故事講得繪聲繪色,上至知縣,下至衙役,連同姚二嫂懷里的二乖,全都被吸引過去,連眼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錯過半個細節(jié)。 王婆講完,長出一口氣,不動聲色地朝西門慶瞥了一眼。 西門慶似是無意,隨口道:“半個月前小人的藥鋪失竊,時間恰好是四更天,和這位王干娘說的正吻合。哈哈,小人今日真是開了眼界了。果然如江湖上朋友所說,形貌越是奇異,越有可能是高手啊,哈哈哈!武大郎,失敬,失敬!” 知縣對王婆的故事半信半疑,但見西門慶一副全然相信的模樣,又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太多疑了? 西門慶對王婆說:“王干娘,聽聞武大還有個生意上的搭檔,叫什么喬鄆哥,今日怎的沒來作證?” 王婆朝地上啐了一口,“呸!這小猢猻,前天不知吃了誰的洗腳水,在家鬧肚子,滿臉大疔瘡,床上嗷嗷叫,拖他不來!” 潘小園這下子有點奇怪。鄆哥這見風(fēng)使舵的小猴子,什么時候?qū)ξ浯筮@么忠心了? 其實鄆哥不是不想來。前一天深夜,西門慶剛派人讓他去縣衙詆毀武大的時候,他是拒絕的。但對方拿出了一貫錢,月光下熠熠閃亮,他就有點心動了,摸摸頭頂上的油發(fā)髻,自己一句話,值這么多? 對方見狀,立刻又拿出一貫錢。鄆哥徹底淪陷了。武大已經(jīng)讓西門慶陷害得板上釘釘,有沒有自己的證詞,結(jié)局都差不多吧? 他決定事后好好給武大上柱香,也算是對得起這幾個月共患難的情誼。 可惜這個交易現(xiàn)場,被一個人看到了。 當(dāng)鄆哥捧著兩貫錢,星光下傻笑著往家走的時候,冷不防身后石破天驚的一聲大叫。 “喬鄆哥!想不到你是這么個無情無義無賴漢!我六姨白看了你!” 鄆哥一怔,剛一回頭,就見一個長頭發(fā)女鬼朝自己猛撲過來,十根手指頭上的指甲一齊往下?lián)?。鄆哥做了虧心事,本就心里有鬼,“啊”的大叫一聲,登時不省人事。 等他緩過來,貞姐已經(jīng)騎在他身上,左右開弓,一面哭,一面打,一面說:“你這個沒良心的忘恩負(fù)義的小賊!你他娘的就值兩貫錢!” 也不知是“女鬼”威力太大,還是鄆哥心虛膽顫,一時間毫無還手之力。高中生的塊頭,就這么讓小學(xué)生揍了整整一刻鐘。最后還是貞姐自己力氣用盡,哭著往旁邊一倒,鄆哥才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摸摸臉上,似乎被撓出不少血印子。好在腦袋比較油,滑走了她大部分力氣,因此沒給打傻。身上卻是青一塊紫一塊,疼得他直嘶嘶。小姑娘家家的下手不知道輕重,不知道有些地方不能用力碰嗎? 于是當(dāng)?shù)诙烨宄?,王婆去找鄆哥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個腫成豬頭的滿臉大疔瘡,在鋪上大呼小叫的呻吟。王婆跟他大眼瞪小眼了好久,最終還是放棄了,兩貫錢也沒管他要——給財主省錢,傻子才干。反正不是自己的,心疼個鬼! 但就算沒有鄆哥的證詞,武大在知縣大人的公堂上,也已經(jīng)儼然成了一個窮兇極惡、小肚雞腸、妒忌成性的危險分子。 武大還在大叫冤枉。知縣心里默默冷笑,差點被這副懦夫嘴臉騙了!要真是膽小怕事的百姓,昨天敢來那么大搖大擺的來擊鼓鳴冤? 潘小園聽完了這一出出戲,突然覺得很荒誕。西門慶編的這個故事,就算再多十倍的漏洞,也能讓他用錢補回來。就算他指控武大劫了生辰綱、上了梁山泊、殺了趙官家,在這小小的陽谷縣,這罪名也能讓他坐實了。 知縣再一次催促:“武大!你可知罪!” 武大道:“這、這……” 潘小園趕緊捅他,低聲喝道:“不能招!你得等……” 可是西門慶怡然自得地發(fā)話了:“大人,這兩個被告,怎么還栓在一起呢?不怕他們串供嗎?” 本來是可有可無的程式,經(jīng)他一提醒,知縣也不得不遵循,“啊,本官忘了……” 于是潘小園被拖出了公堂。臨出門的時候,終于忍不住,不顧一切爆了句粗口:“西門慶王八蛋,我姓潘的只要還有一口氣,早晚把你剁成油潑rou末子!” 西門慶笑道:“小人恭候尊駕,只怕娘子閃了手?!?/br> 背后一聲響亮的驚堂木:“武大,你還嘴硬?給我打!” 第40章 解腕刀 兩個身強力壯的女看守,像挾鴨子似的把潘小園提起來,不顧她叫罵掙扎,一路提溜回她的單人小監(jiān)。轟的一聲,大門關(guān)上,一片寂靜。 她不想睜眼,摸索到了一床被褥,倒頭就睡了下去,真想就此一睡不醒。 活了二十多年,平生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真正的無能為力。以為自己是女豬腳,其實不過是個任人擺布的炮灰。她不是鋼鐵俠,不是孫悟空,不是赫敏,不是黃蓉。她只想做個自由的人,實際上卻不過是被捉進玻璃罐的螞蟻。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邊隱約傳來動靜。睜眼看,熹微的晨光照出一個個干癟枯槁的女人的臉,隔著鐵柵欄,如饑似渴地看著她這張尚且新鮮的面孔。 牢里女人不多,大抵都是殺夫、溺子、通jian之類的罪名。家境好的,還可以花大價錢通融出去。剩下的,大抵是窮困潦倒的出身,十幾人擠在一間臟臭的房里,對于對面那個住著單人監(jiān)、睡著布床鋪、衣裳居然沒什么補丁的俏麗小娘子,自然生出了天然的敵意。 況且她身上的流言八卦一言難盡,也不用給她留什么面子。 “喂,聽說沒,這是紫石街武大郎的渾家,她家男人——嘿,老jiejie你進來得早,怕是不認(rèn)得這個武大郎……” 潘小園兩眼望著天花板,聽笑話似的聽著。 “說是她和大街坊那個富戶——叫什么西門慶大官人的——不清不楚,惹得他男人一氣之下,在賣的吃食里下砒霜,想要毒倒西門大官人全家!你說這臉蛋兒這么漂亮,心怎么能黑成這樣呢?” “聽說還勾引小叔子來著,茶坊王婆說的!” “嘿嘿嘿,我跟那武大還算打過幾次照面,那個男人,嘖嘖,三腳踢不出個屁來,就算給他個玉皇大帝當(dāng),他也不敢做下毒殺人的勾當(dāng)??!其實……” 潘小園聽得一個激靈,微微欠起了身。如果連牢里的犯人都在議論此案的蹊蹺,外面的輿論,難道并非一邊倒?說不定能想辦法翻身…… 那見過武大的女犯朝潘小園不懷好意地睨了一眼,放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其實啊,我聽那來送飯的牢子說,那根本就是這小娘子跟西門慶勾搭成jian,尋思著怎么除掉這個矮子。西門慶家里是開生藥鋪的,砒霜自然容易得;再由他娘子吹吹枕邊風(fēng),指使武大去做傻事……” 周圍一群人如同醍醐灌頂,拍手道:“難怪!這么一來,西門大官人家是苦主,自然沒有懷疑到他頭上——就算有,那西門慶有錢,誰奈何得了他?嘖嘖,難怪這小娘子舒舒服服的住單間,說不定等到脫了罪,出了門兒,就直接上花轎了吧!” 可也有人說:“就算這樣,那武大是戴罪之身,他娘子能隨便給放出去?我看啊,還要關(guān)一陣子。大伙兒積點口德,以后還是鄰居吶。” “我看不然,那西門慶要撈他姘頭,還不是……” 女犯們的八卦突然被打斷了。嗆啷啷外面牢門打開,來了個面無表情的牢子,鼻孔朝天,叫道:“哪個是昨天進來的女犯潘氏?” 還沒等潘小園回答,那人的眼睛轉(zhuǎn)了一圈,已經(jīng)不請自來的定在了潘小園臉上,眼角露出了然的神色,徑直朝她走過去。 “潘氏起來!聽好……” 潘小園不等他說,已經(jīng)急得忍不住,撲在牢門口,連聲問:“武大郎怎么樣?他……”說到,意識到語氣不免咄咄逼人,趕緊換成低聲下氣,“還請大哥先告知,武大眼下如何?……” 昨天那聲響亮的“打!”瞬時讓她有了兇多吉少的念頭。 周圍女犯嗡嗡嗡的對她指指點點,意思是瞧瞧,還裝模作樣地關(guān)心老公呢。 那牢子朝潘小園一翻白眼,“沒死?!闭归_一張紙,宣讀道:“潘氏聽好,你前夫武大郎,因與本縣西門慶私怨,半夜?jié)撊氲滦盘猛等∨鍍?,混入醬菜之中,賣與西門慶家,意圖投毒殺人,現(xiàn)毒倒丫環(huán)秋菊一名,雖未造成人命殺傷,其心可誅。念在苦主西門慶求情,免了死罪,脊杖四十,刺配三千里外……” 恐怕是大宋建國以來最任性的一紙判決。潘小園冷汗直下,強迫自己耐心聽完,才抬頭追問:“前夫?怎的是前夫?” 那牢子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罪人之妻潘氏,按律責(zé)令休棄,發(fā)送官賣,所得錢物入庫。潘氏看好了,這休書上已印了武大的手印,從此你倆再無瓜葛。至于今后花落誰家,嘿嘿,看你造化嘍。聽說麗春院的虔婆正打算多招幾個姑娘呢,哈哈哈!” 一張皺巴巴的紙擲到她面前。紙是白的,但鋪滿了刺眼的暗紅色血跡,洇透了黑色的墨。那上面一筆一劃地寫著之乎者也的套話,什么“重罪”“休書”“任從改嫁”,角落里一個歪歪扭扭的手印。除了武大,整個陽谷縣沒人有這么短粗畸形的手。 潘小園覺得自己在做夢,絲絲縷縷的荒誕感,仿佛柔軟的鞭子拂在后脖頸上,讓她想咯咯咯的笑。自己朝思暮想的“和離”,竟然,是以這個方式實現(xiàn)的? 從此與那個矮小、丑陋、愚蠢、猥瑣的男人再無瓜葛…… 潘小園咬著嘴唇,指著那“休書”,顫聲問:“那這血跡是怎么回事?四十脊杖,武大才剛剛被打板子,恐怕是受不住……相煩大哥去向知縣……” 人命關(guān)天,武大再怎么愚不可及,她也無法眼睜睜的放任別人把他作踐死。 那牢子將“休書”往她的單間里踢了一踢,輕蔑地看了她一眼,無動于衷地走了。 眾女犯大眼瞪小眼,臉上神色五花八門,最后才有一個掩嘴笑道:“潘氏小娘子,還不趕緊洗把臉,梳個頭,免得趕明兒當(dāng)官辯賣的時候,讓人當(dāng)乞丐白送了,嘻嘻!” 潘小園完全身不由己。她不知道所謂的“發(fā)送官賣”,是就此淪為賤籍、奴婢、苦力,是什么樣人都能來競價,還是…… 不過她很快就明白了。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太太被遣了來,自稱是“官媒人”,將她左相右相,檢查了一下談吐舉止,定了個三十貫的價格——夠報恩寺三百僧人吃三天素點心的。 倒沒有把她拉到廣場上任人圍觀,而是監(jiān)押在一個小簾子后面,有意的買主和官媒人交涉,或者派個年紀(jì)大的女眷進來看上一眼,驗個貨真價實。旁邊的空地上等著一頂小破轎子,隨時準(zhǔn)備著把她送到陽谷縣的任何一處人家。 那官媒人一面舌燦蓮花,一面心里頭暗暗疑惑:以往見到的、被發(fā)送官賣的罪犯家眷,多半是頂著一雙桃子眼,流下來的眼淚都能讓人洗澡了,讓買主看了直喊晦氣;要么就大呼小叫哭哭啼啼,見人就喊冤枉,拉著她就喊奴家沒犯罪,奴是良家婦——她說了能算數(shù)?就算是天上的七仙女兒,讓自家父兄丈夫坑了,也只能認(rèn)命吧! 更有甚者,送過來的時候,腦袋上已經(jīng)重重疊疊的包著布條,滲著血印子——不用問也知道,那定是聽聞判決,當(dāng)堂觸壁,以死明志的“烈女”——大家心知肚明,那多半是夫家借著送飯?zhí)奖O(jiān)的當(dāng)兒,私下里攛掇的,以免她今后嫁給什么阿貓阿狗,平白給原來的罪犯老公戴綠帽子??赡怯袀€卵用!就算是當(dāng)庭碰死了,誰給她立牌坊?假模假式地哭一哭,算是給面子的。要是不巧沒死,腦袋上留個三寸大疤,跌了價,只能被哪個窮挫老光棍撿了便宜,還不是她自己吃虧! 可今兒這個潘氏呢,卻是難得的不哭不鬧,連話都不多說兩句,不該問的一律不問,乖得跟剛出嫁小媳婦似的。那官媒人老太太覺得她性格不錯,當(dāng)初真該給她多估幾貫錢。 潘小園心里卻另有盤算。幾個月前的那個遙遠的下午,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自己穿到武大郎床上的時候,就已經(jīng)用盡了這一輩子所有的驚悚。眼下再給她安排一個什么樣的命運,也只能算是一個新的開始而已。 就算是讓麗春院的老鴇買走了,又能怎樣?見招拆招,過不下去了,大不了跟這個世界拜拜,死之前拉幾個墊背的。 如果不出她意料,那個頭戴紅花、滿臉堆笑、法令紋上一顆媒婆痣的中年婦女,就是李嬌兒的前老板、麗春院虔婆李mama了。此時正和那官媒人老太太噓寒問暖,大約也是老客戶。說的是什么,離得太遠,她聽不見。 幾個大戶人家的管家、管家婆,也正圍著那寫有潘氏娘子姓名年齒的牌子讀,一邊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忽然人群里一聲清脆的喊聲,語氣帶著驕橫,卻沒那么讓人反感:“我家大官人打算出三十五貫,李mama,不好意思,今兒沒你的份兒啦!喂,大家都散了吧!三十五貫!” 圍觀眾人紛紛轉(zhuǎn)頭。之間玳安一身光鮮,正一路小跑地朝那官媒人過來,先往老太太手里塞了一把什么東西,老太太眉花眼笑,立刻給安排了靠前的最佳位置;玳安后面,西門慶搖著扇子,踱著方步,一手摩挲著他頸間的那塊古龍涎,嘴角是看不出歡愉的冷笑。 敬酒不吃吃罰酒,不給她來點真格的,她還當(dāng)他是紙糊的觀音像呢! 既然看不上花轎紅燭,既然不愿意從正門進他西門家,那么以后就只能走偏門。眼下淪為階下囚,前程懸于人手的滋味如何?抄家抄出的錦帕、寶釵、金戒指——那是原本給她的聘禮——如今又回到了他西門慶手里。這時候在買她進門,相當(dāng)于收留一個賤籍奴婢,地位和妾天壤之別;他愛打打愛罵罵,不高興了還可以威脅賣掉——當(dāng)然,他是不會真把她賣掉的,畢竟還有那么久的情分呢! 不過想著她多半在簾子后邊以淚洗面,又有點心疼。心里盤算著,等把她領(lǐng)進門,稍微給點下馬威,也就算了。畢竟女人還是要哄,打個巴掌,給個甜棗兒,多半就給治得服服帖帖。這次的巴掌打得重了些個,但也不能都怪他啊。 在場幾個競價的買主見西門慶出言叫價,心里頭都明白了七八分,知道這小娘子約莫本來是他的行貨,這人是陽谷縣第一有錢有勢,連知縣都讓著他點兒。他既然有意,那也就別爭了,順勢做個人情。于是跟西門慶行禮寒暄,找借口都走了。 可是偏偏有不識相的蒼蠅還在嗡嗡。麗春院的李mama陪著笑,一扭一扭地湊上來,拉住西門慶袖子就往旁邊拽:“我說大官人,知道這潘姐兒和你有舊,以后她住我們院子里,大官人還是能時常來看嘛,要么,給你留著!大官人也知道,咱們開院子的,最重要的就是個新鮮活水,門面的事兒,哪能老靠幾個熟姐兒撐著呢?這么著,老身出三十五貫,另請大官人明兒去咱們院子里吃個酒,費用全免……” 西門慶心里頭不耐煩,急著跟那官媒人老太太交割,頻頻回頭去看,又不愿和李mama撕破臉,面子上還得笑著推辭:“mama此言差矣,此女擅長管家,小人買去,正是能讓她發(fā)揮長處。不然mama想怎地,這姐兒一不會吟詩作賦,二不會吹拉彈唱,難道要讓她去給你們麗春院管賬嗎?” 李mama賠笑道:“哪里的話!大官人……” 西門慶跟她敷衍了兩句,終于甩下臉子,不再離她,徑自走到那官媒人老太太跟前,一拱手,“相煩婆婆簽押,小人出三十五貫,另有五貫錢作婆婆的辛苦費,這就把潘氏領(lǐng)回去?!?/br> 那官媒人老太太卻抱歉地一福,“大官人怎的耽擱了這么久,不早說,方才你不在的時候,已經(jīng)有另一個官人出價四十貫,你瞧,文書都快寫好啦?!?/br> 西門慶一聽,一把火從頭冒到腳,一個眼色,玳安斜刺里沖出來,一把奪過老太太手里的文書,往桌子上狠狠一拍,脫口罵道:“不識相沒長眼的東西,誰敢跟我家老爺搶人?” 嗤的一聲輕響,一柄解腕尖刀擦著玳安的兩根手指頭縫插進桌面,直沒至柄。十幾個人同時尖叫起來。玳安白眼一翻,嚇暈了。 頭頂一個雄渾的男聲,“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