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逗弄過小孫子幾句,建德帝覺得心情愉悅,差不多了,他捋了捋長須,正要吩咐人將孫子們抱回去,不料,小胖子卻出了幺蛾子。 鈺哥兒一上來,便格外關注建德帝那把長胡子,他很是好奇,從小到大,他身邊都沒人長這個,偏他皇祖父還在反復捋來捋去,他一時頑皮,蹬蹬兩步?jīng)_上去,探身伸手去夠,打算揪下來看一看。 “鈺兒!”趙文煊大驚失色,“騰”一聲站起。 他自始至終關注兒子,小胖子腳下一動,他便發(fā)現(xiàn)不妥,偏鈺哥兒就站在御座跟前,再快的反應的趕不上這小子動作。 建德帝人老反應慢,且注意力也剛轉移,險些被小胖子一擊即中,好在旁邊還有個眼明手快的總管太監(jiān),梁安唬了一跳,忙往前一撲,剛好摟住小炮彈般鈺哥兒。 還好,還好,及時制住了鈺哥兒去揪龍須的小肥爪。 梁安嚇出了一頭冷汗,他將已經(jīng)趴在建德帝腿上的小胖子抱開些許,苦著臉道:“小祖宗,這個揪不得??!” 現(xiàn)場氣氛瞬間沉凝,玉階下朝臣宗室們本一團和樂,為天子共聚天倫而欣喜,如今陡然寂靜,大殿落針可聞,要知道伴君如伴虎,觸怒龍顏可不是開玩笑的。 當然了,鈺哥兒是皇孫,年紀也小,估計無甚大礙,最嚴重也就是遭了建德帝厭棄罷了,其余的肯定不會有。 大殿中諸人臉色各異,趙文煊武安侯憂心忡忡,越王面上閃過幸災樂禍,太子眸中也掩下一絲不易察覺的快意,而更多的人則是事不關己,靜觀其變。 趙文煊見兒子被及時攔住,松了一口氣,他立即出席請罪,“兒臣教子無方,請父皇降罪。” 出乎意料的,建德帝沒有生氣,他擺擺手,示意四兒子起來。 建德帝也沒呵斥鈺哥兒,只是低頭看他,笑罵道:“好你個小子,竟這般調皮,你父王平時是如何縱容你的?” 建德帝方才確實被鈺哥兒嚇了一跳,不過回神后,卻沒有心生慍怒,人老了慣常孤寂,他偶爾見這么一個活波機靈,又全無利益糾葛的小孫子,難免心生好感,好感有了,祖父對孫子的容忍度的就會大幅上漲。 小胖子抿著嘴巴沒說話,老實被梁安摟著,他剛才聽見父王的聲音了,自己做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對。 不過,他那對黑葡萄般的眼珠子,卻還滴溜溜地轉著。 建德帝好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溫聲安撫幾句,然后吩咐梁安,將皇孫們領回去罷。 皇帝不介意,這事兒便成了祖孫之間的玩鬧了,大殿中氣氛瞬間松乏下來。 宴席繼續(xù),鼓樂歌舞起,美酒佳肴魚貫而上,君臣共樂。 小胖子被抱回父王身邊,趙文煊也沒呵斥他,只沉聲叮囑幾句,下次切不得如此,便罷。 鈺哥兒也不知道有沒有記住,他重重地點了點小腦袋,蹬蹬蹬行到父王身邊,將懷里的小匣子交給趙文煊,然后抱著父王的腿,趴在膝頭,撅著小屁屁往上爬。 建德帝沒發(fā)怒,小胖子便沒有將剛才的事放在心上,且這般折騰一番后,他大約察覺到這陌生地方很安全,便不肯與乳母待一塊,要與自家父王一起坐了。 他人小腿短,吭哧吭哧使足勁兒,也沒能爬上去,趙文煊便伸出手一提,將他抱起放在自己身邊,道:“你今兒要聽話,不許調皮,可知曉?” 趙文煊的座椅很寬,即便多加了一個小胖子,仍有松乏得很,不過鈺哥兒卻緊挨著父王坐了,伸出一只小胖爪,揪住趙文煊的衣擺。 他似模似樣端坐,兩條小短腿懸空,在晃啊晃的,聽了父王囑咐便用力點了點小腦袋,表示他懂了。 乳母趕緊把小主子的餐具布上,趙文煊仔細撿了些軟爛菜肴,夾了些許放進兒子跟前的小碗里,小胖子用小勺子舀了幾下,成功舀中碗里食物,他張開小嘴巴,“啊嗚”一聲大口吃了。 小胖子一邊閉嘴,用小米牙嚼著,一邊側身往后望去,他見方才一起上前的小伙伴們都待在后面,正規(guī)矩坐在皇子坐席后一排小桌子上進食,他得意昂首,咯咯笑著。 趙文煊無奈,敲了敲他的小腦袋,低聲訓道:“鈺兒專心吃飯,不許東張西望?!?/br> 建德帝一直用余光注視著鈺哥兒,此時不禁微微一笑,好個神氣活現(xiàn)的小胖子,看他那個得意洋洋的模樣。 梁安近兩年來,還是頭一次見主子這般開懷,他上前悄聲道:“陛下,不若把秦王家小公子召進宮來,待陛下閑暇時,也好共聚天倫?!?/br> 其實梁安并無惡意,他希望主子高興,鈺哥兒能在皇帝膝下養(yǎng)一段時間,也有益無害。 不過他也知道厲害,說話聲音極小,只主仆二人聽見。 建德帝搖了搖頭,沒有同意,“就讓這小子養(yǎng)在父母膝下罷。”進了宮,很多東西太容易變,且他也不想下頭再生波瀾。 就這樣偶爾見一次便罷。 建德帝確實老了,輕輕一句隱有嗟嘆,梁安是皇帝心腹,很多事都知道,他見主子拒絕,便不再多說,忙應了揭過不提。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宴上氣氛正熱烈,皇子坐席處卻有小sao動。 白露封了皇后之令,趕到太和殿,她也不敢攪了宴席,只讓人領路,悄聲來了趙文煊案后,請示了趙文煊,要把小胖子抱過去。 趙文煊回頭見了白露,面上不動聲色,眸底卻一冷,他還未說話,察覺這邊動靜的太子已側頭,笑道:“母后必定是惦記策兒了,白露,你可要好生伺候,莫要冷了策兒?!焙竺娴脑?,是對白露說的。 白露笑意盈盈,忙福身應是,隨后上前一步,一邊伸手要抱小胖子,一邊對趙文煊笑道:“娘娘命奴婢備了暖轎,絕不會讓小公子受寒的,殿下請放心?!?/br> 趙文煊劍眉微不可察的一蹙,看著白露伸過來的手,眸光一冷,他心念急轉,正要開口婉拒,不想身邊的小胖子卻高聲嚷起來了,“不!” 鈺哥兒能聽懂很多話了,他很明白這個陌生女人伸手來抱自己的,不要看小胖子平時活潑愛鬧,實則他并非人來熟,除了父母以及自幼伺候下仆,他小爺輕易不給人抱。 他很敏銳,察覺到建德帝與旁人不同,兼有父親在旁,才允許了小腦瓜子被撫摸,還給梁榮抱了一會,這會兒換了白露,可沒有這個待遇。 白露對鈺哥兒的拒絕置若罔聞,仍笑意盈盈地伸手,小胖子怒了,他一手揪住父王衣擺,騰出一只小手,“啪”一聲狠狠拍在白露的手背上。 “我不!”小胖子憤怒之下,居然將“我”字也連了上去,算是說出了一句簡短的話,不像往日那般一個字一個字地吐著。 他勁兒不小,小肥爪連連拍在白露手背上,白露的手一陣生疼,不過她領命而來,可不敢放棄,牙一咬,繼續(xù)探手要抱小胖子。 一只大手截住她,白露順勢一看,迎上趙文煊冰冷的目光,這眸光太攝人,她一慌,忙稟報:“奴婢乃奉皇后娘娘之命,并無意冒犯小公子?!?/br> 這太和殿正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白露束手束腳,一時戰(zhàn)兢,忙縮回雙手。 不待趙文煊再次說話,上首建德帝的聲音已經(jīng)傳來,“老四,有何事?” 皇帝居高臨下,下面其實一目了然,他早就看見這邊動靜,白露貼身伺候皇后也很多年了,他定睛一看,便認了出來。 白露的來意,皇帝猜得八九不離十,他心下不悅。 趙文煊站起,將事情稟報一遍,末了,他低頭看了看緊緊揪住自己衣擺不放,正警惕回頭盯著白露的鈺哥兒,道:“鈺兒怕生,兒臣……” 他面露猶豫之色,實則對皇帝暗表婉拒之意,心里卻對自己兒子的表現(xiàn)很滿意。 建德帝淡淡瞥了一眼正恭敬跪著的白露,又看了看鈺哥兒,他道:“既然鈺兒不愿,那就罷了?!?/br> 白露忙磕頭應是。 趙文煊心下一松,領著小胖子回席,建德帝掃了一眼欲退下的白露,吩咐趙文煊道:“鈺兒還小,小孩子當好生養(yǎng)在府里,宮中規(guī)矩繁多,老四等鈺兒大些了,再往宮里帶罷。” 趙文煊聞言大喜,皇帝的意思很明白,在小胖子“大些”之前,就不必帶進宮了。 至于“大些”是多大,就由趙文煊把握了,皇帝金口玉言,他理所當然避免了皇后與鈺哥兒的碰面。 趙文煊神情不變,恭敬謝過父皇體恤。 建德帝頷首,他是整個皇宮的主人,某些秘辛他未必全然了解,但隱隱知悉卻是有的,他知道,他這皇后,并非如表面那般對趙文煊視若親子。 今日這活潑機靈的小胖子,挑起了他那顆久違的慈愛之心,建德帝一語正中關鍵。 白露眼瞼微垂,心下一顫,卻半分不敢表現(xiàn),只繼續(xù)悄然無聲退下。 第97章 今年建德帝六十壽誕, 一貫不好奢靡的他也點了頭, 允許隆重慶賀。 萬壽宴持續(xù)了整整大半個白天, 到了晚間還有焰火,火樹銀花, 絢麗燦爛, 顧云錦卻無心欣賞,并非她從前見多識廣,而是實在太累了。 頂著這么一身沉重的行頭,即便不用站著, 也教人累得慌,偏偏她還不能顯出疲憊之態(tài),以免無意間犯了大不敬之罪。 好不容易終于散了, 顧云錦上了車, 斜倚在短塌上,闔目蹙眉,腰背腿部一陣酸疼,金桔忙上前伺候揉捏。 大馬車慢慢馳往宮門,剛出了宮,晚一步的趙文煊便趕了上來, 他打量四周見無人注意,便接過乳母懷里的小胖子, 鉆進車廂, 與顧云錦同車而行。 鈺哥兒折騰大半天,早就睡熟了, 趙文煊將兒子放在短塌最里邊,自己坐在顧云錦身邊,親自動手替她揉捏肩膀。 顧云錦“哎”一聲睜開眼,立即從半昏睡狀態(tài)清醒,這皇子的伺候果然不是容易享受的,趙文煊動作似模似樣,不過他頭回伺候人,業(yè)務頗為不熟練,哪怕放輕了動作,手上仍重了些。 她身子骨纖細,頗覺吃力,本控制不住已迷糊過去,如今吃痛立時便醒了。 “殿下”,顧云錦卻沒注意這些,她睜眼見趙文煊便是一喜,隨即忙側頭看榻上的兒子。 小胖子睡得小臉紅撲撲的,顯然極好,她一顆心登時放下,撫著胸口大松一口氣,“殿下不知道,今兒白日,可是嚇壞了我。” 白露空手而返,顧云錦看在眼里,只是經(jīng)過此事,她不親眼看到兒子,一顆心便不能落到實處。 趙文煊調整手上力度,不大不小,顧云錦微蹙的柳眉松開,他安慰道:“錦兒,父皇開了金口,說鈺兒日后不必再進宮?!?/br> 說罷,他將今日之事細細說了一遍,趙文煊語氣平和與平常無異,心里其實有些惆悵,他這皇父偶爾也會有些父祖慈愛,只可惜一旦遭遇其他,這份慈愛便會敗下陣來。 幸好,鈺哥兒不會有與那利益沖突,建德帝偶發(fā)的慈愛,便解決了趙文煊二人眼前一大難題。 顧云錦聞言精神一振,大喜道:“陛下英明?!?/br> 作為鈺哥兒親爹娘,哪怕皇后未必能動手,但每次只要碰上,二人難免會懸心惦記,顧慮重重。 現(xiàn)在好了,有了建德帝一句關愛為名的口諭,皇后即便肯冒著不慈之名,也不能抗旨,鈺哥兒便可以名正言順不進宮。 兒子安全了,趙文煊二人便放下大半的心,畢竟即便顧云錦柔弱,她也是個成人了,遇上情況,她有判斷危險及配合己方援助的能力。 這次進宮赴宴,實有意外之喜。 顧云錦一時興奮,困意全消,趙文煊便與她細說小胖子今日御前的勇猛表現(xiàn),她時而驚詫,時而歡笑,等回到家中,眼皮子便有些睜不開了。 趙文煊安置母子倆睡下后,他卻沒有休憩,顧云錦有些疑惑。 “我有些事需要去處理一番,你先歇吧?!壁w文煊身強體健,今日不過是小意思,他精神飽滿,毫無倦意。 顧云錦點頭,“天兒冷,你也莫要太晚?!?/br> 趙文煊應了,俯身吻了吻她潔白的玉額,等她闔目,呼吸變得綿長后,又起身去次間看了看兒子,見小胖子好夢正酣,他方放心出了門。 一出正房,趙文煊溫和的神色一整,陡然冷肅,他往外書房而去,后面徐非連忙跟上。 進了外書房后,徐非利落回話,“回稟殿下,方善平那邊,已經(jīng)準備妥當?!?/br> 岑嬤嬤的夫家,正是姓方,這個方善平,雖非岑嬤嬤親子,但卻是她的外侄。 一個多月前,趙文煊一聲令下,慶國公那邊便再次忙碌起來,搜尋起岑嬤嬤丈夫孩子的信息,由于是循著上次的線索查下去,這回很快便有了結果。 岑嬤嬤丈夫孩子的詳細信息,體貌特征等,能挖掘的都挖出來了,剩下的,估計很難再有所獲。 于是,接下來,便是尋找這對父子的下落的。 趙文煊對這一點是不抱什么希望的,畢竟當年尋了這么久也沒有蹤影,時隔四十余年,找到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他之所以要打探,主要是想在體貌體征這邊做文章。 他果然有所得,岑嬤嬤之子的左耳背后,有一顆紅豆大小的痣,圓潤飽滿如珠,其色殷紅似血。 這一點很特別,岑嬤嬤當年反復強調,期望能找到兒子,因此當年知道的人不少。 趙文煊當時心中一動,打上了這顆痣的主意,不過,他還是將人手撒了出去,尋一尋岑嬤嬤的家人。 岑嬤嬤的丈夫兒子果然沒找到,不過暗衛(wèi)在奔赴其家鄉(xiāng)查探時,卻因為一次小事故,有了意料之外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