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年，葉成章偶爾在路上與她碰面。

    她從來都獨自一人，瘦得沒有絲毫美感，個子又高，整個人像根一吹就倒的長麻桿。

    平日里又總戴著最普通的近視鏡，走路時高高昂著頭，疏離又冷漠。

    用許晨的話說，是“既不可遠觀，也不可褻玩”。

    可這時，她眼神清澈，厚重的短劉海斜向一側，露出額頭上睡覺時壓出的紅色印子。

    溫軟又柔和，似乎沒有任何攻擊與防備力。

    葉成章的心像被貓撓了一下，覺得自己又被萌出一臉血。

    他眼神飄了飄，欲蓋彌彰：“啊，你眼鏡也太臟了，真是的，一個小姑娘……cao！眼鏡！”

    他扒著窗臺往下看。

    秦今秦直起身，忍不住罵出了聲：“傻逼?！?/br>
    葉成章的兩條胳膊撐在窗臺上，她從中間冒出個頭來，短蓬頭發(fā)上清淡的洗發(fā)水香味就縈在葉成章鼻端。

    某人情不自禁深嗅了一口，然后老臉一紅：“我去撿?！?/br>
    十五分鐘后，秦云與楚曉曉女士，等到了一臉嫌棄的自家女兒，神色不自然的自家兒子，還有……一只眼鏡的尸體。

    葉成章有了媳婦忘了娘，顧不上與親媽打招呼，三步兩步地跨到秦云跟前：“阿姨，我摔壞了秦今秦的眼鏡，吃過飯我?guī)I個新的?！?/br>
    秦云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小伙子，真棒，做了我想做又不敢做的事?！?/br>
    她邊走過去開后座的車門邊說：“她那個眼鏡也太丑了，我一直想給她換個?，F(xiàn)在的小女孩不都流行戴圓框的，邊邊很細的那種。”

    葉成章狗腿似的小跑過去：“我來”，先拉開駕駛座的車門，又拉開后座，再跑到另一邊拉開副駕的，嘴里還不忘附和著未來的丈母娘：“對，秦今秦一定特適合戴那種。”

    楚曉曉被自己兒子這瘋樣子驚呆了，明明早上出門時還拽得像二大爺，一上午的功夫，是中了哪門子邪？

    瘋兒子回頭笑得十分禮貌體貼：“媽，快上車。小花，上車?！?/br>
    ☆、第 3 章

    吃飯的地方就在學校附近，是家新開的烤rou店。

    四人上了二樓，找了個包間坐下。

    席間，葉成章又是主動拉板凳，又是忙著添茶倒水，攢了十幾年的馬屁，終于得了個發(fā)揮的時機，還沒來得及大顯身手，卻收到了條短信。

    是汪洋：“許晨又跟人打起來了！”

    他把手機揣回口袋，剛要開口，就聽楚曉曉道：“不準去。”

    “媽，我朋友……”

    “還有沒有禮貌了？”楚曉曉語調高了起來：“阿姨與今秦都在這兒坐著，你那群狐朋狗友能有什么事？”

    秦云見她情緒不對，忙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沒關系，小孩子嘛。飯也吃得差不多了，他倆這也認識了?！?/br>
    她轉向葉成章：“有急事嗎？”

    葉成章“嗯”了一聲，向她道歉：“對不起啊阿姨?！?/br>
    “沒事”，她又安慰楚曉曉：“孩子有事，就讓他先去吧，嗯？”

    楚曉曉長吁了口氣，低下頭，拿大拇指按摩著太陽xue：“走吧走吧?！?/br>
    “那我走了”，葉成章起身，又補充道：“媽，你別忘了秦今秦的眼鏡?！?/br>
    被點到名字的小人兒放下筷子，看著他走出了包間，然后敏銳地發(fā)現(xiàn)氣氛不太對勁兒。

    她踟躕了會兒：“我去衛(wèi)生間。”

    秦今秦近視四百多度，雖然不至于到“睜眼瞎”的程度，卻也影影綽綽看不清楚事物的輪廓。

    偏偏這家店衛(wèi)生間的男女標志又不太顯眼，她站在門口犯了下難，索性等著看出來的人是什么性別。

    ……沒想到最先走出來的是葉成章。

    黑的短發(fā)，白的臉龐，條紋短袖。

    他洗完手，抽了張紙巾，晃到她面前，應該是笑了：“小花，等我呢？”

    秦今秦皺眉。

    葉成章拿紙一根根擦干了修長的手指，然后輕巧把紙團成一團，回身往垃圾桶里丟了過去。

    他說：“明天見?！?/br>
    秦今秦從衛(wèi)生間出來后，鬼使神差地瞇著眼睛去看垃圾桶：

    根本沒丟中，傻逼。

    她甩著手上的水珠走回包廂，正要推門，卻聽到里面?zhèn)鞒鲚p微的啜泣聲。

    她停下動作。

    過了一會兒，帶著哭腔的聲音說：“對不起，我這幾天真是越來越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了?！?/br>
    “哎”，mama的聲音：“你也別太難為自己了。”

    “幾十年的感情，說沒就沒了。我想都不敢想?！?/br>
    “真的要離嗎？”

    “離，我愛葉強，但不是沒有底線。只是本本的事，麻煩你了。萬一以后和葉強撕破臉……我給不了他什么，好歹得讓他有個靠譜的前途?！?/br>
    “這麻煩什么呀，況且，我家小怪物越長越孤僻，我還正擔心呢?？幢颈娟柟忾_朗的，說不定還能改變改變她?！?/br>
    飯店與明仕只隔了兩條街，葉成章在秦今秦面前裝完淡定后，出門就撒丫子狂奔，十分鐘跑到了地方。

    明仕算是個“青少年活動中心”，老板十分會做生意，一樓冷飲店，二樓臺球廳，三樓游戲加麻將，四樓五樓是網吧。

    各種各樣，應有盡有，滿足你的所有需求。

    葉成章顧不上喘口氣，從步梯跑上了二樓。一進門就看到煙霧繚繞的大廳里，角落處堆了兩撥人。

    打頭的是掛了彩的許晨和位毫發(fā)無傷的金鏈大哥。

    大概已經廝殺過一輪，目前正呈戰(zhàn)略相持階段，兩人正用眼神能量波斗法。

    周圍圍了一圈看熱鬧的吃瓜群眾。

    其中，一個衣著清涼眉目姣好的姑娘甚是搶眼，她懶懶地靠在最近的臺球桌上，正旁若無人地嗑瓜子。

    果然，又是因為她。

    葉成章嘆了口氣，沖汪洋招了招手：“又怎么了？”

    汪洋溜著邊兒小跑過來，解疑答惑：“手腳不干凈，摸了小溪姐的手。”

    “這許大河管得可真是比居委會大媽都寬，明仕不給他發(fā)錢真虧他了”，葉成章惱道：“我看宋溪每次自己都沒所謂，他他媽就……”

    兩句話的功夫，那邊又動開手了。

    金鏈大哥一個掃堂腿，許晨動作敏捷地跳開，嘴里還挑釁：“我cao`你媽?！?/br>
    大哥不甘示弱：“小兔崽子嘴是真臟”，又一個劈臉掌風，許晨再躲：“比不過你嘴臭?！?/br>
    葉成章：……

    他問汪洋：“給宋老板打過電話了嗎？”

    “宋老板說他懶得管了，讓我們注意著點，別損壞了他財物就行。”

    可不是懶得管了么，自從宋溪回來之后，許晨一個月平均要打十場，簡直成了個固定賣藝節(jié)目，拿繩圍起來都能收觀看費了。

    眼看許晨快避不開了，葉成章活動了下手腕，跟汪洋示意：“上?！?/br>
    上到一半……

    響起來一道云淡風輕的聲音：“差不多得了”。

    是嗑完了瓜子的宋溪，她說完后，兩只手對著拍了一下，撫掉掌心中的碎屑。

    然后上前走到兩撥人中間，安撫地拉過許晨的手，跟金鏈大哥道歉：“我這弟弟不懂事，沖撞哥哥了，您看您也把他的小臉打開了花，要不今天就這么算了？”

    大哥顯然是個識時務的俊杰，給臺階就下：“只要meimei給我留個微信號……”

    “留你大爺！”小臉開花的許晨豪氣依然萬丈。

    葉成章與汪洋撫額。

    宋溪三言兩語打發(fā)了那群人，把許晨牽到他們面前：“領回去吧?！?/br>
    許晨執(zhí)拗：“我不走?！?/br>
    “嗬”，宋溪笑，媚眼如絲：“那你還想做什么呀，許小少？”

    “我不??！”

    宋溪樂了：“哪兒不小?。俊?/br>
    許晨臉紅到了耳朵根。

    “好了，快回去吧，我這收拾收拾還要做生意呢，以后你們開學了，就盡量別過來了?！?/br>
    “那我給你打電話你別不接”，許晨像個討不到糖的巨嬰。

    ……然后巨嬰就被葉成章和汪洋一左一右地拖了出去。

    夏末，天氣依舊炎熱，偶爾還有不知疲倦的蟬鳴聲傳來。

    好在一高綠化得好，校園內多是樹蔭。

    三人進了校園，提著一提冰鎮(zhèn)啤酒，沿著涼蔭地兒進了田徑場。

    還沒正式上課，但校園里已經充斥了開學的氣息。

    住宿的學生穿梭在商店與宿舍之間，購置著生活用品。

    籃球場上有幾隊男生吵吵嚷嚷地打著籃球。

    他們坐到cao場邊的看臺上，沉默著悶了幾瓶啤酒。

    葉成章望著遠處若有所思，然后問出了好奇已久的問題：“許大河，你怎么就那么迷宋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