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胡說什么!”陳慧話音未落,李有得便怒喝一聲。 陳慧毫不畏懼地看著李有得,而后者面上的怒意卻在他片刻的怔然后飛快地消散了。他并不意外她能說出這個提議來,她哪里會爭風吃醋?早了然的事,他氣什么啊。 “從前如何,今后如何?!崩钣械谜Z氣略緩,“不必做多余的事?!?/br> 陳慧并不滿意他的回答,可她卻笑得狡黠,答得干脆:“好啊?!?/br> 她的回答太過干脆,李有得自然起了疑心,追問道:“你想干什么?” “什么都不想干。”陳慧道,若非要回答一個干什么的話……她瞥瞥李有得,心里偷笑了一下。 見陳慧明顯想干什么卻又不說,李有得還真怕她弄出點什么事來,一邊嘆著“瞧瞧她這便嘚瑟上了”,一邊無奈地說:“蔣姑娘是我兩年前從教坊司領出來的。” 陳慧忙轉頭,認真地聽著他的話。 許多話在舌尖轉悠了一圈,又咽了回去,李有得只道:“你把蔣姑娘當成個漂亮的花瓶便好,平日里不要去打擾她?!?/br> 漂亮的花瓶么? 陳慧很滿意李有得的這個說法,卻依然問道:“就是說,公公沒有想過跟她好好過日子?” “你哪兒來的那么多問題?”李有得不耐煩地瞪了陳慧一眼。 陳慧理直氣壯地說:“是公公您說要跟我好好過日子的。既然兩個人要好好過日子,很多事自然要說清楚了!” “你說。”李有得無奈道。 “公公您先回答我?!标惢鄄灰啦火埖卣f。 被逼急了,李有得只好回答以堵她的嘴:“沒有!” 其實是有的,最開始的時候,好看又溫婉的姑娘,誰不喜歡呢?只是吃到的軟釘子多了,便不再想了,如今更是一點念頭都沒了。只是這種丟面子的事,他沒必要說出來。 但他實在太小看陳慧了,她笑了起來,又慢悠悠地說:“蔣姑娘長得那么美,還溫婉賢良,公公您怎么就沒有想過跟她過日子呀?” “我若想過,還有你什么事?”李有得惱怒地反問一句。她還真是沒完沒了了! “對??!所以說慧娘很好奇呀?!标惢劢z毫不在意地繼續(xù)問,不過對于他的話她是不贊同的,蔣姑娘明顯不想跟他好好過日子呀,李有得就算想了也是白想。 “沒有便是沒有,哪來那么多為什么?”李有得眼睛一閉道,“我累了,不許問了?!?/br> “可慧娘真正想說的話還沒說呢?!标惢鄣?。 李有得沒動靜。 陳慧也沒再出聲。 李有得被這詭異的安靜弄得心神不寧,到底還是睜開了雙眼,對一直看著他沒轉開視線的陳慧無奈道:“你說?!?/br> 他真是大錯特錯了。先前他沒把該說的話說了,陳慧娘還只是遮遮掩掩地亂來,如今呢?她是恨不得他把她頂在頭上走幾圈!真是悔不當初! 陳慧眼睛一亮,正襟危坐道:“公公,您說今后要跟慧娘好好過日子,慧娘也很樂意……不過還請公公答應慧娘,就咱們兩人過,不要再有其他人了?!?/br> 李有得一愣。 “蔣姑娘不算,她比我早來,我也管不到她。可是今后公公不能再收女子回來,喝醉了不小心收進來的也不行,必須退掉?!标惢鄣溃俺嘶勰镏?,公公也不能讓別的女子碰,男子更不行。就這些,公公您看行不行?” “……有你一個,我已經(jīng)夠頭疼的了,哪來的精力再要別的?”李有得冷哼。他錯了,他這養(yǎng)的哪里是女兒,是祖宗啊。 只是,聽她提這些大約能被說是“妒婦”的要求,以及那什么亂七八糟的不讓男子碰,無論她的目的是什么,李有得心底忍不住泛出幾分喜悅。 “那便說定了!”陳慧頓時笑顏如花,“公公您真好!” “都說完了?”李有得斜了她一眼。 陳慧點頭:“說完了!” 李有得不悅道:“在蠻族那喝的酒還沒全醒,又被你吵了這許久,頭疼?!?/br> 陳慧立即道:“那我給公公按按?!?/br> 李有得似是勉為其難地說:“行吧?!?/br> 他微微側過身,而陳慧則單腳跪著,在他的額頭處輕輕揉按。見他閉了眼舒服服的模樣,她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這一次邊疆之行,收獲比她想象得大多了。本來只是想阻止李有得搞事而已,沒想到除了做到了這點,還讓李有得半表明了心跡。以后她在李府可以橫著走了,而李有得也沒道理再抗拒她的親近……感覺前途一片光明呢! 這一路上沒再出什么幺蛾子,一行人順利回到了劍北城。 下車前,陳慧忽然想起了什么,拉住李有得,湊上嘴唇問:“公公,您幫我看看,我的嘴唇腫了嗎?” 之前自己干的事被喚醒,李有得的視線從陳慧的紅唇上飛快劃過,咳了下才道:“一點點……不礙事。” “腫的又不是公公您,您當然不礙事。”陳慧小小地抱怨了一句,忽然湊到李有得耳邊道,“說好了,下回公公可不能再咬我了?!?/br> 她說完便笑著先下了馬車,而李有得卻被陳慧這一句曖昧的話弄得心神不寧……什么,什么下回! 下馬車時,李有得已經(jīng)恢復了一臉的冷然,他瞥了同樣板著臉沒什么表情的陳慧一眼,走在了前頭。 一行人都跟在李有得身后,褚參將注意到陳慧嘴上的傷不自覺地多瞥了兩眼,誰知下一刻便聽陳慧對駕車的阿大小聲抱怨道:“阿大,你怎么駕車的?顛死我了,你看,嘴唇都磕破了!” 阿大:“……對不住。” 前方李有得腳步一頓,頭也不回道:“……是不大穩(wěn)?!?/br> “公公恕罪,小的今后不敢了。”阿大差點給跪了。 陳慧忙道:“沒事,公公只是提一句,并不是怪你?!?/br> 李有得加快了腳步,算是默認了。 褚參將默默收回了視線,只當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陳慧偷偷瞥了他一眼,見他似乎信了的模樣,悄悄地吐出口氣來。 ☆、第90章 黃 此刻天色已經(jīng)漸漸暗下來, 城內(nèi)郎遇等人早已等候多時, 見這一隊人都安然歸來了,紛紛松了口氣。 大致說一番情況后,眾人便各自回去休息。 褚參將回到好友身邊, 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要跟好友訴苦了, 今日對他來說實在有些跌宕起伏了,他貧瘠的人生也終于多了一份談資??上н@談資他只能跟本就知道內(nèi)情的戚盛文說, 對其他人, 卻要盡量保密了,即便李公公都沒專門警告他讓他閉嘴,但他也不是個傻子。倒是郎大人那邊不大好說, 畢竟雅泰公主提過姑娘什么的,郎大人總歸要問起的, 而且當時李公公在城墻上的態(tài)度也耐人尋味。好在郎遇是先跟李有得交流的, 因此褚參將便找到了空當與自己的好友交流了一番,并從好友那邊勉強得到了個主意。這事不好說,但對郎大人可以說實話, 對其余人, 便要盡量瞞著了,誰問都說不大清楚就行了。 當李有得去歇息時,郎遇正聽完褚登高和戚盛文關于陳慧的來歷。郎遇早幾年前就認得戚盛文, 知道他對無心仕途, 專愛研究兵法, 聽說還時常出去游歷, 與各種高人討教。這回他出于私心,才會同意帶戚盛文一起來,他也有著愛才之心,還想著哪天能說服戚盛文入仕。而在聽說戚盛文做的事之后,他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胡鬧。 戚盛文道:“郎大人,在此事上我確實欠考量了,但您也不能否認,確實是有效的?!?/br> 郎遇想起幾次與李有得之間差點演變成沖突的矛盾,不得不贊同了戚盛文的結論,即便他依然不贊同他的做事方式。 戚盛文道:“郎大人,我知您素與李公公有罅,不知這回呈送皇上的奏章,您準備如何提及李公公?” 郎遇沉吟片刻道:“你且放心。” 戚盛文明白了他的意思,又道:“多謝郎大人,將陳姑娘牽扯進來我已有幾分悔意,只愿她平安康泰,她的依靠也依然穩(wěn)當。” 郎遇面上浮現(xiàn)一個略帶諷刺的笑容:“李公公哪那么容易會倒?幾個月前或許還不算什么,如今皇上只怕信任他得很。” 戚盛文道:“伴君如伴虎,坐在那個位置,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頃刻間天翻地覆也是常事。有時候說不得只是一份章奏的事?!?/br> 郎遇笑著搖頭道:“你且安心,或許壓垮李公公只需一份章奏,但不會是出自我這。”他頓了頓,補充道,“暫且如此?!?/br> 回到劍北以后,李有得似乎也不那么盡心掩飾陳慧的身份了,直接讓陳慧單住一間屋子。陳慧心里有點不樂意,就想跟李有得擠擠,但想想其實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兩人可以算是剛確定關系,逼太緊了也不好。 ……啊,好像不自覺地黃了。 陳慧搖搖頭把奇怪的想法拋到腦后,感覺自己又是個端莊的小淑女了,這才過去擠開替李有得端來洗漱用水的阿大,笑盈盈地對李有得道:“公公,讓慧娘來伺候您吧。” 李有得看她一眼,奔波了一天到底是累了,沒跟她爭辯,閉著眼任由陳慧替他擦臉。水是溫的,溫度剛剛好,陳慧細心地擦著,動作溫柔,忽然就有了種歲月靜好的感動。 之前她暗地里跟李有得賭氣,在他表明態(tài)度之前,她不要再跟他說什么喜歡了。如今,他這也算是表態(tài)了,那么等回到京城,她是不是該挑個好日子告訴他呢?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信??偢杏X,他可能會當她是為討好他而故意說喜歡他的。她不想那樣,那對她來說也太虐了,之前問他是不是喜歡她,至少隔了一道彎,他嘲諷她她也沒那么生氣,但若直說了后得到的也是嘲諷,她可能會氣死的。要讓李有得相信,大概唯有靠時間了。相處久了,他總該知道自己的心意,而不再懷疑,日久生情不就是那么回事嗎?當然,別人的日是名詞動詞兼?zhèn)涞?,她跟李有得之間估計也就只是個名詞了。 等替李有得擦洗好,陳慧并沒有說什么多余的話,只是跟他道了晚安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在羲族營地時沒有機會洗澡,而且她也不敢,因此回到這兒有條件了之后,她便讓阿大阿二替她打了水過來洗澡。當時他們一行人被襲擊,馬車里的東西其實還在,都帶了回來,因此陳慧才有了換洗衣物。 這一夜,陳慧終于睡了個安穩(wěn)覺,不用擔心戰(zhàn)事,不用擔心李有得搞事,而是充滿希望地期盼著今后的新生活。天天有rou吃的生活固然很好,可多一個人喜歡,每天都想念著他,期待著見到他,見到了便覺得欣喜,珍惜與他相處的每一分鐘……這樣的日子,似乎更好一些。 前線的戰(zhàn)報八百里加急送了出去,而李有得這個監(jiān)軍暫時還必須留在前線,不能擅自回去。和談的事,已經(jīng)由李有得和郎遇各寫了一份章奏送出去,但皇上會不會接受,倒還真不能打包票,而和談的人選,則更是個未知之數(shù)。這一切,都將在半個月后有個結果。 不過那一切都跟陳慧無關,戰(zhàn)爭暫時結束,那么她的任務便也告一段落。如今劍北城因戰(zhàn)事的中止而恢復了往日生機,不過陳慧畢竟才剛奔波回來,并不想出門,便讓阿大他們找來幾本書看看,她也不打算就自己看,拿了書去找李有得,還沒開口說來意,便有下人來報,說劍北城的幾位鄉(xiāng)紳攜厚禮求見。 以往這種送禮的人,李有得都不太會拒絕,他剛想說讓他們進來,便注意到站一旁的陳慧那有些哀婉的眼神。 “怎么了?”李有得奇怪地問道。 陳慧垂著視線道:“今天慧娘想要公公陪……” 李有得一愣,心里涌上說不出的感覺。皇上要他做事自然是下命令,語氣時好時壞,不變的是永遠的高高在上;旁人有求于他時多是諂媚的,祈求的,他很享受那種高高在上感;也有即將送命的人那絕望凄厲的求饒,在他心里引不起一絲漣漪??苫勰锊灰粯?,這樣單純的請求,語氣輕緩,透著淡淡的期待與欣喜,讓他的心也跟著柔軟起來。 李有得咳了一聲,對下人道:“讓他們把東西留下,人都不見?!?/br> 那人自然無二話,應下便退了下去。 李有得再看陳慧,果然見她臉上的笑容甜美動人,自己也不自覺地心情愉悅起來。 “想讓我陪你做什么?”李有得看到陳慧抱著的書,便問道,“都是些什么書?” “不知道,我讓阿二隨便找的?!标惢郯褧旁谧郎?,也不好好坐,反而是跪在凳子上,整個上半身趴到了桌上??词裁磿灰o,重要的是在一起的時間,她很清楚,等李有得回了京城,恐怕就要跟以前一樣忙著在皇宮里當值,那她想要的日久生情都沒時間了,自然得抓緊回去前的每一分每一秒。 “坐沒坐相,摔了別說我沒提醒過你。”李有得皺眉瞪了陳慧一眼。 陳慧根本沒當回事,笑瞇瞇地說:“不怕,摔疼了公公給我揉揉就不疼了?!?/br> 李有得噎了下,不知該怎么回她,而她這話,也說得他有些開心,他干脆不駁她了,視線掃向她拿來的書。 “《詩經(jīng)》,《禹貢說斷》,”李有得忽然頓了頓,才再出聲念道,“《八段錦》,《金簪記》。” 陳慧總共拿了五本書,而李有得念了四本,她找出唯一沒念名字的那本說:“公公,這本是什么?”有些繁體字她認得,可更多的對她來說就如同天書似的,李有得念過的那四本她都認得,而他沒念的那本,她剛好一個字都不認得。 李有得把書拿過去翻了兩下,把它往地上一丟道:“不是什么好東西,別看了?!?/br> 陳慧看了眼地上的書,那書書名是兩個字,不算很復雜的筆畫,但構成看著有些古怪,她認不出來,想來李有得也沒認出來,而她當然不會戳穿他。從這點上來看,他們兩人的文化水平差不了多少,真是絕配。 她順手拿起那本《金簪記》看了一會兒,臉有點紅,見李有得正漫不經(jīng)心地翻著本書,她偷偷笑了下,把手中的書遞過去撒嬌道:“公公,我看不懂,您給我念念吧。” 除了皇上有時候懶得看奏章讓他念之外,還從沒人讓李有得念書給對方聽,他接了書,翻到第一頁,饒有興致地念了起來:“這日,寡婦黃氏路遇趕考一書生,那書生油頭粉面,肆意風流,勾得那久曠的寡婦心神搖曳,yin……” 李有得越念越遲疑,終于察覺不對,驀地停了下來,瞪著后面的“水直流”三字面色變了又變。 陳慧道:“公公,yin后面是什么?您怎么不念了?” 李有得看向陳慧,她睜著雙水靈靈的眼睛,滿臉無辜地望著自己。明知她就是故意的,他也不好沖她發(fā)火,便冷冷地朝外喊道:“阿二,進來!” 阿二聽到李有得的聲音一個激靈,忙滾了進來:“公公,小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