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直到兩人進了車里,沈嘉文還是覺得他的行為非常不妥。 斜眼看了看旁邊的少年。 沈嘉澤昨晚翻來覆去了一晚上,幾乎都沒怎么睡,此刻上了車,心里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下了,倦意涌上來,靠在座椅上就睡著了。 少年手長腿長,雙手搭在胸前,腿微微縮起來,窄小的空間幾乎無法容納下他的身子,此刻正緊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垂落在臉上,遮住了眼底淡淡的青黑。 看他睡得安詳,沈嘉文思量一番,輕聲多司機說道:“師傅,麻煩先去一趟附中,錢可以另算?!?/br> 昏昏欲睡的少年幾乎是在她說完這句話的瞬間,立馬從夢中驚醒,他的動作幅度有些大,讓沈嘉文有些詫異。 “姐,你剛剛說了什么?”少年的目光不復清醒時的迷茫,反而有些銳利,炯炯有神地逼視著她。 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向來淡定自如的女人難得沉默了片刻,避開了他直勾勾的審視。 不知為何,總有些淡淡的心虛。明明她并沒有做錯什么。 見她不說話,沈嘉澤抿了抿唇,倔強的臉上帶了些許怒氣,“姐,你是不是想打發(fā)我!” 她終于緩了過來,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把背脊靠在座椅上,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不咸不淡地解釋:“都已經(jīng)五點三十了,你該上學了?!?/br> 他們家本來就離學校不遠,沒多久,車子就緩緩停在了校外的停車位上。 “你進去吧?!?/br> “我不走!”少年緊繃著身子,如同一頭蓄勢待發(fā)的幼獅,“我把你送到地點?!?/br> “現(xiàn)在是夏天,天已經(jīng)大亮了,我自己可以?!?/br> “我不走?!?/br> 少年依舊堅持,大喇喇坐在車里擺明了態(tài)度,絲毫沒有挪動腳步的想法,任憑沈嘉文如何死亡凝視,就是不肯下車。 沈嘉文并不喜歡這種無謂的僵持,長時間的停滯讓她非常煩躁,太陽xue突突突亂跳,語氣也漸漸嚴厲起來。 “你還是三歲小孩嗎?能不能別任性!車站離著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來來回回就是三個小時,相當于一個上午廢了。沈嘉澤……” 她呼喚他的全名,以一種嚴肅認真的語氣,雙手擱在膝蓋上,目光熠熠生輝,背脊挺直,呈現(xiàn)出一種談判的架勢,那種盛氣凌人的自信如同盛夏驕陽,讓人不敢直視,卻又讓人忍不住仰望。 “你該學會更加成熟地思考問題,非暴力不合作是幼稚且愚蠢的。不成熟的對抗和無謂的堅持只會讓你看起來很可笑,沒有意義的?!?/br> 她說著,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剛才這番對峙已經(jīng)過去了五分鐘,于是她的語氣變得更加堅決冷漠,“好了,你可以下去了。你不僅在耽誤自己,也在消磨我的時間?!?/br> 少年垂下眼,掩飾眼中閃現(xiàn)的受傷的神色,整個人身上都散發(fā)著難過的氣息。 就連司機都覺得她的語氣太過嚴厲無情了,忍不住出聲勸導:“孩子舍不得你,想送你一程,就讓他送送吧,待會兒我還拉他回來,也耽誤不了什么事?!?/br> 沈嘉澤猛然行動起來,打開車門,跳下了車,就在沈嘉文以為終于結束了的時候,副駕駛座的車門突然被打開,少年高大的身體坐上車的時候,整個狹窄的車廂都晃了晃。 少年“砰”的一聲猛然把門關上,沒有回頭看她,仿佛當她不存在似的,而是立即對司機說道:“師傅,現(xiàn)在走吧,麻煩您了。” 司機笑瞇瞇高聲應和:“好嘞!這就走!多大事啊。” 沈嘉文的眼皮猛然跳了跳。 心中有種郁悶和憋屈,卻不知該如何宣泄。 干脆閉上眼睛,眼不見為凈,任由他去了。 哪知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 沈嘉澤卻好似徹底忽視了她這個人,一路上跟司機談天說地好不暢快,每個城市的司機都是最健談的群體,少年又有意引導話題,兩人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話,然后又開了吵吵鬧鬧的搖滾音樂,一路上竟都是爽朗的笑聲。 這對于向來喜歡安寧的沈嘉文來說,不亞于一種變相的折磨。 她第一次知道男人的話還可以這么多! 從國家大事到隔壁出了軌的老王,簡直無所不談,嘰嘰呱呱的就像一群鴨子拉著二胡在她神經(jīng)上蹦迪。 沈嘉文揉了揉眉心,深深吐出了一口氣,在心中斟酌著措辭,片刻之后才敲了敲司機的后座椅,委婉地說道:“你們難道不覺得……聲音有些大嗎?” 她以為自己的意思已經(jīng)表達得很明顯了,哪知司機眨了眨眼,大手一揮,哈哈大笑。 “這搖滾音樂啊,聲音就得大才有那味兒,我這音響還不夠好,等攢到了錢,就去換一個新的,保證不開車窗,對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開車吹風聽音樂,那才叫開心?!弊詈笏噶酥敢煌旭偟能囕v,對著沈嘉澤大吼,“兄弟,是不是這樣?” 少年連連點頭,“是這個道理,聽搖滾就該這樣才能聽出情調。可以調高點,這還不夠高,聽起來不起勁,最高音量也無所謂?!弊詈筮€給出了建議。 司機聽了,覺得很有道理,立即把音量調到了最高。 車廂內充斥著各種吵鬧的金屬聲,讓沈嘉文恍惚間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M國。 如果回到十年前,那么少女時代的沈嘉文一定會讓打擾到她的司機立刻停止音樂,無論用什么方法,或是干脆她下車。 然而,時間終究給她帶來了一些改變,通曉人情世故后的沈嘉文心中隱隱存有一種觀念:事情不到非要不可的時候,不要輕易與人樹敵。為了達到目的,讓渡非必要的犧牲也情有可原。 她打開手機查看車程,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離目的地不遠了。 心中緩緩松了口氣,即將炸裂的神經(jīng)也漸漸放松下來。 整個人又恢復了波瀾不驚的模樣,仿佛沒什么能撼動她的堅定不移。 一路上,沈嘉澤漫不經(jīng)心應和著司機的話題,透過后視鏡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無論是氣惱,還是忍耐,或是漸漸平復怒氣,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世界上最了解沈嘉文的人,是沈嘉澤。 他在很小的時候,就非常清楚jiejie并不喜歡吵鬧,他可以感受到她因為被打擾而產(chǎn)生的惱怒。 同時,他也知道,這些年她在慢慢變化著,不再是那個鋒芒畢露的少女 ,所以也有料想到,這種惱怒最后會變成引而不發(fā)的妥協(xié)。或許可以將之稱為成年人的“成熟”,她嘴里所說的“成熟”? 少年嘴角揚起一抹諷刺的笑。 她所有的變化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沈嘉文冷漠淡然,不為任何事情所動,對他的愛毫無察覺,甚至手持最堅韌的利器肆無忌憚地傷害他。 她不知道,她的一句話,可以將他救贖,也可以將他摧毀。 如果是這樣,那么,他也不會讓她好過。 不能讓她在傷害既成事實之后,還能毫無變化地生活。 如果他的資格不夠,不夠重要,不能給予她的心靈同等水平的痛苦,像他一樣日日夜夜都能感受到的痛苦,那么至少,造成一些“煩惱”,讓她感受到不便,甚至因此惱怒,感受到灼燒的痛感,也是應該的吧。 沒有誰會因此怪罪一個飽受情欲折磨的少年。 他的心因為她,時刻在油鍋里翻騰著,煎熬著,被火燒得滋滋作響,所以,她不能置身事外,隔岸觀火。 如果說幼稚,那么便是幼稚吧,幼稚的報復,不成熟的對抗是否給你造成了困擾?它們對你來說還是毫無意義的存在嗎? 我的,jiejie。 少年嘴角揚起意味不明的笑容,在痛到麻木的心中發(fā)問。 車子很快到了車站,少年收起嘴角因惡作劇得逞而露出的笑容,到后備箱給她搬出行李。 沈嘉文制止了他下一步的動作。 “好了,我要入站了,你跟著司機回去吧?!?/br> 他知道,這已經(jīng)是最后一步了,于是揚起了燦爛的笑容,臉頰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仿佛未曾被陰霾覆蓋,也不曾經(jīng)歷過那些爭執(zhí)。 “姐,你在那邊好好照顧自己。” 沈嘉文點了點頭,對他說:“你也是,有時間去看看媽。” “知道了。” 檢票廣播響起,兩人就此告別。 沈嘉文即將進站的時候,又聽到身后的少年喊了一聲。 “姐!” 她微微側身,挑了挑眉,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少年只是擺了擺手,“再見。” 她不語,只是點了點頭,消失在入口處。 獨留少年在原地佇立許久。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輕輕搖頭一笑。 “我不會問你什么時候回來……”他喃喃自語,目光迸發(fā)出炫目的火花,“因為我會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