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沈曼柔把手從她手心抽出來,“大娘,勞煩您把東西收拾了,這就搬走吧?!?/br> 周大娘還要再絮叨,忽叫石青一句“不要廢話!”喝得住了嘴。石青看著她,又說:“好好的姑娘家叫你們糟蹋成這個樣子,還有臉再留?趕緊收拾東西滾蛋,惹毛了老子,今天叫你們?nèi)持?!?/br> 說著推開那院門領(lǐng)沈曼柔進去,才發(fā)現(xiàn)周安良還沒起呢。都這副模樣了,過得仍是少爺般的日子,實屬有福氣的。石青直沖進房里,把他從床上提溜起來,“昨兒說的話你忘了不是?!” 周安良迷迷瞪瞪叫薅了起來,腰上腿上臉上這會兒還都疼呢。哎哎喲喲喊一串,叫“大俠饒命罷!”,又一邊叫喚一邊說惡心話,“您且松開,這就收拾東西走人,給你們騰地方。趕明兒你們請喜酒,可得給我也發(fā)個帖子,我頂個綠毛龜也得過來?!?/br> 石青哪里聽不懂他這話是什么意思,偏不與他分辯,只指著他的鼻子道:“你要不頂綠毛龜過來,我打斷你的腰!” 周安良:…… 周大娘再做和事佬還是攪屎棍都不能了,半句話不敢再說。昨晚周安良被打得傷了多少處,她可都數(shù)過瞧過的。大夜里的還去請了大夫來瞧他,上了藥睡到這會兒,也不知好沒好些。再聽這人說的話,定是與沈曼柔有茍且無疑了。難怪她不愿回來,原來是在外頭又找了男人。便是大戶人家的閨女,這樣也是真下作。罷了罷了,走吧,還留做什么?她悶聲不語,轉(zhuǎn)身去收拾東西。 沈曼柔這會兒沒時間與石青計較成親要讓周安良頂綠毛龜赴宴的事,只跟著周大娘去,說:“這家里除了你們的衣裳鞋襪,旁的一應(yīng)是我置辦的。你們便收拾自個兒的東西,旁的盡數(shù)不要動了。便是磨豆子的石磨,鍋碗水缸盤碟,都不要拿走。你們自有的金銀細軟,我也不要,都收拾干凈吧?!?/br> 周大娘聽得明白,照她的意思,把該自己的東西都收拾了齊整。這樣也便沒什么了,不過是些衣褂鞋襪和些銀錢。捆了幾個包裹,用扁擔(dān)兩頭掛著,擱到院子中央。 周安良在那處站著,虛捂著鼻子,轉(zhuǎn)頭問周大娘,“娘,咱們能往哪里去?” 周大娘嘆口氣,“走著看罷?!毙睦锵胫?,還能往哪處去,只能奔她閨女了。可她閨女這會兒只是陶家的小妾,也不知能不能收留他們。如果不能的,便先找家客棧住下吧。身上銀錢夠使些日子的,往下又要怎么辦,那便再說往后的話。 別說周安良眼下渾身是傷,便是通身完好的,也不會挑了那擔(dān)子去。自是周大娘自己往肩上擔(dān)了,微微佝僂著背,往院外去。周安良跟在她身后,一面吸氣一面虛捂著被石青砸得青紫紅腫的臉蛋。 石青看著周大娘,忽覺得很可憐。她這個年紀,比一般大小的婦人,老了近有十歲的模樣。誰知道平日里吃了多少苦頭咽了多少苦水,最后怕是死都死不踏實。他忽說:“可憐見的,是我娘,我一根針也不叫她拿?!?/br> 沈曼柔轉(zhuǎn)回頭來看了看他,“頭先我也瞧著她可憐,一家子只她一人忙活,一日睡不上兩個時辰的整覺。晚上收攤子回來,要接手就做飯。飯后洗碗洗鍋,再把要做豆腐的豆子浸水泡上。哪里等得到次日,天沒發(fā)亮就起來磨豆子做豆腐。她養(yǎng)的一兒一女,什么時候幫過一把?偏她任勞任怨,還覺做得不夠呢。后來也不可憐了,瞧得生膩。” 石青嘆了口氣,沒有再想說的話了。他看向沈曼柔,“這就妥當(dāng)了,咱們也往鋪子上去吧?!?/br> 出門落了鎖,慢慢往鋪子上走去。路上便又說些往后的話,石青自然問她,“你這樣就搬回來住了?” 沈曼柔微低著頭,裙面曳曳,“我自然不想一個人住這里,怪害怕的。晚上入個賊什么,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我仍想跟你們在一處呢,也有家的感覺。只不知一一怎么想,不知還留不留我。” 這事兒石青就敢打包票了,與她說:“你要留下,她沒有不留的,巴不得你日日陪著她呢?!?/br> 沈曼柔笑笑,“那便最好了,我便把宅子抵給她,是要賣了還是要租的,都隨她的意。”說罷了這話,忽想起剛才石青說那綠毛龜?shù)氖拢樕衔⒓t了紅,與他說:“你剛才怎么接周安良的話呢?不是白頂了罵名么,好像咱們真有什么一樣。” 石青想想,“我沒想那么多來……” 沈曼柔這會兒倒也沒那么在意這事了,自吸了口氣。名聲不名聲的,她都不管了,能管得了自己做什么不做什么,能管得了旁人的嘴么?便是石青沒堵周安良那話,周安良也定然出去敗壞她在外頭養(yǎng)男人,與人通jian之類。只是,連累了石青,有些過意不去。 兩人便慢慢悠悠去到南大街,直往鋪子上去。這時節(jié)里,來鋪子上的客人極少。尋常人家打首飾,都是年前那陣子多,要在這新年開春里戴的。都攢足了,這會兒自然就不來了。旁的事也多,又要拜年又要看花燈,余下仍有好些事情,忙也忙不完。到了二月,便可結(jié)伴到各個園子里踏春去。 到了鋪子前,沈曼柔和石青跨了門檻進鋪子去。鋪子里有綠桂皮的叫聲,這鳥兒叫沈曼柔養(yǎng)得很好,羽毛鮮亮,聲口也是越來越清脆了。仍是放在鋪子里逗趣兒,冷時暖在屋里,暖時掛到外頭。卻是剛繞過屏風(fēng),抬眼便見得里頭炕上坐了兩個人。 蘇一坐在南側(cè),而北側(cè)坐著的,是好些日子沒再見過的王爺。沈曼柔自然識得,不大驚小怪。石青只覺此人面熟得很,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個。只聽沈曼柔上去請安,道了聲“王爺”,他才想起來。這就跟見著圣人一般了,忙過去趴下來磕頭,說:“草民王石青給王爺請安。” 許硯本來也是覺得這進鋪子的男人瞧著面熟,但想不起是哪一個。但聽他說出“王石青”這名字,他想起了,是那個要贅給蘇家做女婿的。他也沒叫石青平身,只把臉轉(zhuǎn)向了蘇一,盯著她的臉,眉梢抖了兩下——她可一直沒跟他說過她這個師兄回來了呀! 蘇一把手里端的茶杯往嘴邊送,輕慢抿著,幽幽把目光飄向了別處……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都猜得一手好劇情啊(╯‵□′)╯炸彈!???*~● ☆、露底 石青伏在地上, 只等著座上那人與他說一句免禮,等了好一會兒卻也不見有動靜。微掀了眼瞼去瞧,就見他正盯著對面的蘇一看。不知什么個意思, 半晌才回過頭來,與他說一句,“起來吧?!?/br> 這還沒完, 等石青摸不著腦袋地起了身退到一便,便又聽他問了句, “什么時候回來的?” 石青心想王爺這樣的人居然記得他, 實在令人驚詫。他們不過有過一面之緣, 他哪里敢奢望被這些人記住, 可人家偏就記住了。這可是給他添臉面的事兒,自吊著半截眼白數(shù)日子,默念了一陣道:“年前九月底那會兒, 到眼下也近有四個月了。” 王爺端了杯茶到手里,拎著杯蓋撥茶沫, “住在哪里呢?” 這話問出來,蘇一忽清了清嗓子。這滿屋子, 怕只有沈曼柔知道她清這一嗓子是什么意思, 只不過是要提醒石青不要亂說話。然石青不知道,他連蘇一和王爺是什么關(guān)系都不知道呢。心里只惦記著人王爺問了,當(dāng)然要一五一十地答,便道:“一直住在師爺爺家里,與師妹他們在一處。” 這話一說, 蘇一默默把手里的茶盞擱到炕幾上,又收回去掖到大腿上。她感覺得出王爺又拿眼瞥她呢,可怎么辦呢,這會兒他要問下去,那個憨師兄也是攔不住的了。還不知要說出什么樣的話來,火上澆油。這也要怪她,一直也沒跟王爺提起這一宗。原當(dāng)他是無所謂的,哪知他竟介意。這事兒沒往心上放,也就落得了眼下的境況。 王爺果也沒就此停下,仍是順著話問石青,“不是隨你師父走了么,怎么又回來了呢?” 石青微哈了哈腰,回他的話,“師父不知去了哪里,沒能找到。因早前他老人家與師爺爺指了我和師妹的婚事,叫我贅到蘇家,是以仍是回了這里。別處便沒地方去了,也唯有師爺爺和師妹能收留我罷了?!?/br> 好了,許硯到此打消了再問下去的心思。只暗自吸了口氣,怕聽下去再把自個兒氣死。這人回來四個月了,日日與蘇一相處在一處,還是奔著回來給蘇家做上門女婿的。氣得肚子也膨了,把手里撥了半天茶沫的茶水一口灌下去??赡茉趺茨?,還得保持他王爺?shù)娘L(fēng)范不是? 把茶杯擱去炕幾上,他起身下腳榻,說:“王石青,你隨本王去一下?!?/br> 石青生愣,不知要找他做什么。但人叫了便只能跟了去,只得應(yīng)了一聲,隨著他繞過屏風(fēng)出鋪子去了。 蘇一和沈曼柔看著兩人消失在門外,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倒是沈曼柔先看向蘇一,緩緩出聲道:“你瞧他那個樣子,找石青會做什么?” 蘇一悠悠搖了搖頭,稀里糊涂應(yīng)她的話,“我也說不準呢。” 沈曼柔把目光又轉(zhuǎn)向屏風(fēng)上,莫名地有些擔(dān)心。雖說王爺不是什么性情殘暴的人,但這事兒關(guān)系到蘇一,就不知他什么心理了??职咽喈?dāng)情敵來,折磨他一番。唯有在心里默默念禱一番,嘴上又跟蘇一說:“一一,要不你瞧瞧去吧?” 蘇一看向沈曼柔,瞧著她一臉擔(dān)憂的神色,忽也擔(dān)心起石青的安危來。這事兒說不準,可不得去瞧瞧么。然奔到鋪子外,才又意識到不知那兩人往哪里去了。要找么,也沒個方向。沈曼柔站在門檻內(nèi)瞧她,“怎么呢?” 蘇一轉(zhuǎn)過頭來,“到哪里去找呢?”他總不該帶著石青回王府去的。 沈曼柔聽這話愣了一下,也發(fā)現(xiàn)沒處找去。沒法兒了,只好把蘇一叫回鋪子里,耐心等著吧。她又是極不安心的,不幾時就要伸頭往屏風(fēng)間的框格中往外瞧去。先時蘇一沒多想,然次數(shù)一多,她便瞧出了玄機來。這樣子的擔(dān)心,比她這個師妹揣的還濃許多。眼瞧著是不一般的,蘇一嘴上想打趣她,話禿嚕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眼下沈曼柔剛和離,再與她提起這種事情來,總是叫人難堪。是以她便不捅破,只嘴角含笑瞧著罷了。說出來了怕她不承認,臉上再掛不住,還得與她惱。 這么等了一陣,屏風(fēng)外現(xiàn)出個人的身影。沈曼柔忙迎將出去,卻不是石青,而是蘇太公。今兒不知怎么有興致,又往鋪子上來了。雖有些失望,到底也只是一瞬,而后便掛上了笑臉,招呼蘇太公進鋪子坐下,又給他斟茶,問他,“今兒沒約人下棋么?” “日日下棋,也沒趣兒的。”蘇太公擺擺手,“來這里瞧瞧你們做生意,還有意思些。往前一一給陶家干活,我是不好意思過去。眼下一一是掌柜,我自然想來就來了?!闭f著往旁處轉(zhuǎn)了轉(zhuǎn)頭,目光搜掃了一遍鋪子,又問:“石青呢?怎么沒瞧見在這里?給人送貨去了?” 沈曼柔往小杌上坐下,想也沒想道:“這年節(jié)里,能有什么貨呢?上門的客人都是寥寥,要首飾的就更少了。石青是叫王爺帶去了,也不知帶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到這會子還不見回來。我和一一都擔(dān)心著呢,怕王爺給他罪受?!?/br> 蘇太公沒聽明白,自問她一句,“這話怎么說?王爺給石青什么罪受?” 沈曼柔有些怏怏,接話就說:“還不是瞧石青與一一一個院里處了這么些時候,容不下了……”說到這里的時候才抬起頭看到蘇一沖她遞的眼色,忙住了嘴,然而說出去的已是收不回來了。原這是她和蘇一之間的秘密,這會子叫她嘴上松勁給說漏了。她忙捂住自己的嘴,再要說什么彌補的,顯然已經(jīng)遲了。 蘇太公也不是傻子,聽著沈曼柔的話,再瞧蘇一與她遞眼色,再看她這會兒的表情,自然就猜到了七八分。原來他一直在蘇一面前強調(diào)這個事情,說與王爺那是絕對不能成的事兒,他不答應(yīng)。蘇一也總在他面前順話說沒有旁的事,自己心里有譜。眼下瞧著,倒不是那么回事。雖不知她與王爺暗下了到底怎么了,但王爺對她這孫女心思不純可以確定無誤了。怪道處處都替他蘇家著想呢,又是替他家出頭又是送飯又是馬車接送又給開鋪子的。他早說了,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 蘇一也不管蘇太公想到了什么,仍是強作坦蕩鎮(zhèn)定的模樣,清了清嗓子道:“爺爺,沈三的意思是……” 下頭的話還沒說呢,叫他一聲喝住了。他瞪眼吹胡子,喝蘇一的話是:“你當(dāng)我老糊涂了還是老傻了?!” 蘇一叫他噎了話,再想胡謅圓合也扯不出瞎話來了。自低下頭去,扣著手指甲,默默不再出聲。這便算默認了,叫蘇太公氣囊又大了兩個度,拍了拍桌子沉聲道:“這就是你做的事!瞞了我多久,你心里清楚明白,我今兒也不必跟你清算了。你跟他能有什么結(jié)果?到這會子了,他給你一句實誠話沒有?帶你到他府上做庶妃去,你去不去?!” 蘇一仍是低頭扣著手指,半晌吐一句,“爺爺,我自己有分寸……” “你有個屁!”蘇太公越發(fā)瞧她生氣,說著站起身子來。胡子吹得一震一震地動,這孫女是管不了了,一直拎著耳朵說了這么久的話,她仍是當(dāng)成了耳旁風(fēng)。好么,對家子還是王爺。倘或他真要蘇一往他府上做庶妃去,蘇一又自個兒愿意,他這個老頭子還真管不上一錢事。他往前的不同意是說給蘇一聽的,叫她心里有分寸。眼下不同意跟誰說去?人家王爺聽他這廢話?他氣哼哼出了鋪子去,又給蘇一和沈曼柔留了一層尷尬。 沈曼柔這會兒不惦記石青了,只往蘇一旁邊靠去,聲氣弱弱地求她原諒,“原是不小心說漏嘴的,你要是心里不暢意,便打我出氣吧。” 蘇一軟著身子,任她靠過來,嘴上有氣無力道:“怨你什么?這事兒能瞞多久,能瞞一輩子么?早晚是要叫爺爺他知道的。眼下你說了,倒也省了我的事。還想著,到底要怎么與他說這事兒。這會兒他知道了,花些日子接受,不為難?!?/br> 沈曼柔看她對這事情想得通透想得開,便松了口。如若不然,這事兒可真得怪她。也是一不留神,將蘇一的底給揭了。揭了就揭了吧,是好是壞都得敞開了說道事情才能明白。她仍是靠著蘇一,也看著她問一句:“你真要到王府上做庶妃去?他回來也有些日子了,沒與你說成婚的事兒?” 蘇一抿抿唇,沒說話。這事兒他們確實沒說,一日沒定下婚約來,一日都說不準明天是怎樣。 沈曼柔瞧了瞧她的神色,忽把她的手捏進自己的手里,低下眉來慢慢道:“以前怕說這些話讓你喪氣,是以一句也沒較真兒說過。今兒要跟你說,這事可得提到腦子里好好想想了。他身為王爺,婚嫁總有他們的程式。宮里要下冊文,還要寫入玉牒,不是說娶就能娶了的。都這么些日子了,他怎么都不提呢?你也不問,便這么拖著么?倘或有一日他真開了口,讓你到王府上做庶妃去,你去么?” 說罷抬頭看進蘇一的眼睛里,最是認真的模樣。這不是玩笑話不是打趣,是要正兒八經(jīng)想的事了。 ☆、辭行 蘇一在沈曼柔的目光里踟躕, 不知道該回她什么話。沈曼柔會想這一宗,她自然也想得到,只不過平日里故意忽略不往腦子里去罷了。王爺沒先提起來, 她一個女兒家如何好開口,求人娶她不成?再說這求來的可不是簡單的許硯正妻,更是正兒八經(jīng)的咸安王妃, 便不能由著性子開口。 她雙手無意識地揪裙面,理不清腦子里的思緒。這會兒她爺爺知道了, 總要勸她歇了這門心思, 再逼她與旁人成婚的。倘或王爺再沒有行動, 亦或真叫她到王府上委屈做個庶妃, 這事兒又要怎么辦呢?她轉(zhuǎn)過頭去看沈曼柔,承望從她眼睛里看到些什么。然而這事誰也給不了她答案,除了王爺和她自己。 她有些泄氣, 到底是一時給不出自己交代來。有些神傷,忽又聽得鋪子門響。沈曼柔只以為是石青回來了, 下了腳榻便迎了出去,哪知卻不是。腰背直挺, 背著手哼著小曲兒跨步子進門的, 是穿棉袍戴幞頭的陶師傅。倒仍像從前一般,閑悠悠地進鋪子,自去到蘇一對面坐下,自己給自己斟茶。 他從進屋到坐下吃茶也未說一句話,蘇一只當(dāng)眼花, 揉了揉眼睛。揉過了,見陶師傅吃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來搓了搓手,才動了嘴皮子。他說:“不錯啊,比我那時候瞧著好多了。怎么樣呢,生意做得可還稱手?” 這回可確定是陶師傅回來了,沈曼柔才剛也是怔著的,這會兒回了神,折回步子去炕邊,在蘇一那側(cè)挨著她坐下。蘇一神色倏地一亮,驚喜道:“我只當(dāng)做夢呢,原來真是您回來了。瞧您剛才的姿勢步法,可一點兒也沒變樣。鋪子生意還好些,只還不及師父您那時候。師父您又怎么樣呢,年前到您家里送吃食也未碰上面兒。難得您還過來瞧咱們,可叫我欣喜壞了?!?/br> 陶師傅自然看得出她欣喜,輕打了打袖子道:“我可自在呢,沒什么大事兒。成日天混城東逛城西,渭州城都叫我耍玩遍了。在這里活了大半輩子,這會子才嘗出日子的滋味來。人就該忙時忙閑時閑,不能一輩子專揀哪一件干到死,旁的一概不去試試,可見是白活了一遭?!?/br> 蘇一聽他這么說也就放心了,瞧著陶師傅紅光滿面的模樣,應(yīng)是沒受周安心什么刻薄的。這話卻也還是忍不住要問,打聽一遭自從他家關(guān)了鋪子賣了宅子,其后都發(fā)生了什么。到現(xiàn)今也有四五個月了,不知眼下什么境況。 陶師傅又去斟茶吃,“可了不得,好在沒當(dāng)正經(jīng)兒媳娶進來。自從關(guān)了鋪子又賣了宅子,我和你師娘又撂開手不管他們開始,差點就翻天了。住仍是住一個院里頭,一屋檐下吃飯相處。只我和你師娘任事不管,都叫你師哥當(dāng)家作主。她頭先哄著你師哥,哄得他沒魂,什么都聽她的。心里猜著咱們這處攢著銀兩,只是不肯拿出來,就攛掇了你師哥來要。我能給她這甜頭?自然捏得一分錢沒有。日子一長,她便認了咱陶家確實窮困了。那性子也就一日日現(xiàn)了出來,對誰都沒有好臉。對我和你師娘倒還客氣些,見面不說話就罷了。對你師哥么,可想見的,總要撂臉子甩話頭給他聽。小祝也不是軟巴男人,能受得了這個?早就見出嫌隙了,這會兒卻還有些不愿撒手。咱們便等著,不急這一兩日?!?/br> 蘇一點點頭,雖不知周安心具體對陶小祝說過什么話做過什么事,如今又是什么態(tài)度。但只想想她往前是怎么對落難時的蘇太公和沈曼柔的,也就能猜得八九不離十。瞧著是快了,陶小祝也就還念著舊情放不下而已。再磨些日子下去,再深厚的感情也都叫她這般性情磨得一絲不剩了。 沈曼柔坐在蘇一邊上,想得卻不止這些。今早上周大娘和周安良叫她攆出去了,能去的地方也只有周安心那里。偏陶師傅今日就上門來了,能有這么巧的事情?想著不知有什么事,便試探著開口問了他一句,“那眼下,周大娘和周安良是不是也去您家里了?” 陶師傅看向她,忽笑笑,說:“可不是么?你將那大麻煩甩了干凈,倒貼給我了。這會兒正在我家里鋪了床鋪打算住下呢,還不知要住到什么時候。這一家子啊,靠完這個靠那個。吸完這個找下個,誰個叫碰上誰個就得給一身血。給了也喂不飽,遲早得把一家子都搭進去?!?/br> 蘇一看了眼沈曼柔,知道這事的原委,又看向陶師傅,“他們過去,您就讓住下了?就那么點大的地方,能住下這么多人么?” 陶師傅面上倒是不見什么愁色,只說:“自然住不下,所以我和你師娘才出來了。給人騰地方,叫他們一家親。周安心要留了親娘親哥哥,說服了小祝同意,咱們還好開什么口?早也就不管家里的事了,自然人家說了算??蛇@么多人住不下啊,咱們不得懂事給人讓地方么?” 蘇一一只手搭到炕沿兒上,“那您和師娘住哪里?就這么叫他們一家占了房子,你們心里舒服?雖也不大,到底也是您花的銀錢買的。讓他們兄妹繼續(xù)做蛀蟲,啃的可就是您家了?!?/br> 陶師傅壓手在大腿上,“就那一座小宅院,賣也得不了幾個錢。他們還能啃什么?手里一文錢也沒有,想要置個石磨辦口大鍋做豆腐都不能。四個人坐吃山空,能過下去也奇了。瞧著吧,不出一個月,準要散伙的。小祝非得栽這個大跟頭,才能明明白白做人呢?!?/br> 說罷這話,又想到說要住哪里的話,他抬起頭來,“哦,我和你師娘早打好了商量,也做足了準備,這就要出渭州城了。車馬行囊都在外頭呢,等著我出去也就得出發(fā)了。我這不是一直沒來瞧瞧你么,開了鋪子也不得空來看看。眼下是要走了,總不能還不來跟你招呼一聲。走也不多久,在周遭轉(zhuǎn)轉(zhuǎn),瞧瞧別的城市,自當(dāng)回到這里。趕明兒得了空,咱們還要往京城去瞧瞧呢。從來也沒去過,鄉(xiāng)巴佬一個?!?/br> 蘇一瞧陶師傅言辭豁達,沒有一絲煩愁。又是找著了新生活一樣,一點兒也不讓人覺得無趣,倒替他高興。原這不是件好事,擱尋常人身上得憤恨三年。他看得開,且悠閑快活地過自己的日子,再等著陶小?;仡^。到時仍是一家親,再開一家金銀鋪還是怎么,便都是后話了。 陶師傅是來瞧瞧蘇一和沈曼柔及這間鋪子的,瞧罷了閑話也說罷了,又去逗了一陣綠桂皮,自然就打袖子,出門將去。蘇一和沈曼柔都送他到門外,看著他去街對面的柳樹下,上一輛馬車。自甩了皮鞭驅(qū)馬,晃晃悠悠沿著石板路往南去了。這一走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也不知,回來的時候又是什么光景。 蘇一和沈曼柔送走了陶師傅,自回到鋪子里開始練手藝。沈曼柔雖跟蘇一學(xué)了不少,但技藝還是比較生疏的那種。純熟遠遠算不上,只不時與蘇一商量畫些新奇的首飾樣式。在往前那些首飾上改良的,也有自個兒憑空想的。這會兒沒有陶師傅做老板壓著,便可膽子放開了做,不必再拘著那些老幾樣的東西。 蘇一坐在小桌邊做東西不說話,心里來來回回想著沈曼柔與她說的那成婚不成婚的話。而沈曼柔呢,則滿心里惦記著石青,不知他到底叫王爺帶哪里去了。直等到晌午,才見他從外頭回來。手里拎了個食盒,進屋就說:“師妹,沈三,吃飯了?!?/br> 瞧著毫發(fā)無損,還回去把飯做好了。蘇一往桌邊去,沈曼柔也過去,先開口問他:“王爺帶你往哪里去了?” 石青把飯菜端上桌,撤掉食盒,過來坐下,“也沒去哪里,就街面上走了幾條街,問了我回來后的一些事。我與他說了,便放我走了。我想著時候差不多,回來恐再耽擱,便回去家里把飯食做好,先伺候了師爺爺,把剩下的又帶過來?!?/br> 提到蘇太公,蘇一還惦記著他還生氣不生氣呢,只問石青,“爺爺他可是仍置著氣?” 石青拿起筷子吃了口飯,“師妹怎么知道?他瞧著確實不高興,又與我提起了咱們的婚事,問我這會兒還看得上看不上你。說要是沒什么問題的,叫我贅給你做夫婿呢。說是不能再拖了,你都十九了,再拖可就出大問題了?!?/br> 聽他這話,蘇一和沈曼柔都抬起頭來看他。但沈曼柔只默默嚼嘴里的飯粒子,并不出聲,還是蘇一問:“你怎么說的呢?” 石青不自覺看了沈曼柔一眼,與她對了下目光。沈曼柔忽然心里一慌,避開目光去。石青又看向蘇一,說:“我說不成呢,眼下還是看不上師妹。師妹的脾氣一點兒都沒改,不好相與?!?/br> 蘇一和沈曼柔都松了口氣,這話是最好的拖延了。只不知還能拖上多少時候,假使拖不住了,又要怎么辦? 作者有話要說: 白天練車晚上回來碼字 感覺一瞇眼就能睡著了…… 每天的字數(shù)都不多,所以進展就不是很快了,大家可以養(yǎng)一段時間再看,么么噠 ☆、同床 后半晌兒的陽光退了幾層溫度, 到傍晚時還未落山隱沒,已覺不出有一絲溫度。到了晚上,便又各處都滲著冷颼颼的寒氣。 晚飯后生閑, 許硯便叫了韓肅在前院里的書房里下棋。瞧著是好雅興,實則一直心不在焉。手指間夾著棋子,落得毫無章法。韓肅掀眼簾瞧他兩眼, 自能覺出他的不尋常來。也不需問因為的誰,那都是明擺著的事兒。在咸安王府上, 他與王爺?shù)慕磺槭亲詈玫? 因也知道許多旁人不知道的。心里便想著, 他應(yīng)是心里有些排解不開的事, 所以才找他下棋。 韓肅伸了手到青瓷棋桶里,捏一顆棋子在指間,細細想了一陣, 便開了口,“蘇姑娘那頭遇上了什么事?” 許硯目光落在棋盤上并沒移開, 狀似專心在棋上,嘴上敷衍, “也沒什么, 是我平白多思罷了。” 既多思了,又怎能是平白?韓肅知趣不追著問,卻又提起京城皇宮那頭的事來說,只道:“皇上那邊怎么說?這事兒可準了?如若便一直這么拖著,怕人家等不起。畢竟也老大不小了, 不是十二三的小姑娘,有的是挑揀的時間。這會兒便是她不著急,那做爺爺?shù)牟恢泵??那么大的歲數(shù),也就剩這一個沒了的事。說句最難聽的,倘或哪一日身子抱恙躺去了床上,說走也就走了。要是連自己孫女出嫁的樣子都瞧不見,閉眼也閉不踏實。” 韓肅也不是從來都話少,遇著合適的時候合適的人,碰上能說上兩句的事,話也是極多的。他絮絮叨叨這么些,也不再去看王爺。他時常為他多擔(dān)心一點,但畢竟不是自己的事,不過多了干涉。拿起來說說,也不過是舒緩?fù)鯛數(shù)男那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