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jié)
她這樣想著,走到廚房,想要盛稀飯,可是勺子在哪里?碗在哪里?江盼有些蒙圈,踟躕的站在門口沒有動。 江mama關(guān)了火,拉開料理臺下的碗柜,拿出一個盤子盛菜,江盼趕緊從里面拿出三個碗和勺子,拿到電飯煲跟前盛粥。 把三碗小米粥端到桌上,菜也擺好了,江mama看了江盼一眼,沒說話,略過她去喊江昱君,“君君,吃飯了?!?/br> 江昱君拖沓著腳步走到餐桌前,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他頭發(fā)都長到下頜角那么長了,一低頭都影響吃飯,他抬手抓了抓頭發(fā),竟然從手腕上拽下來一根黑色皮筋,把上半部分的頭發(fā)攏了攏,扎在腦后。 江盼看著他的動作無比熟練,突然覺得家里的這個弟弟,大概是挺有個性的一個人,但是不能否認(rèn),這樣應(yīng)該是有些娘氣的造型,放在他身上并不難看。 雖然他是個討厭的小鬼。 江mama做飯很好吃,擺盤配色都好看,只是這頓晚飯吃的很沉默,江盼只說了一句“我假期去旅游了,之前給你們發(fā)信息說中獎的那個——”就被打斷。 “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苯璵ama說,秀眉蹙在一起,似乎是不想聽到她的聲音。 江盼只好閉上嘴,安靜的吃飯喝粥。 吃過飯,她主動收拾桌面、洗碗,又把碗筷放進(jìn)碗柜里消毒,一切做完了之后,江昱君已經(jīng)回到自己房間不知道干什么,江mama坐在客廳里看紀(jì)錄片。 江盼回屋把圍巾和復(fù)合維生素拿過來,“這是從澳大利亞帶的點東西?!彼f。 江mama眼睛看著電視,仿佛沒有聽到一般,江盼站了幾秒鐘,彎腰把東西放在茶幾上準(zhǔn)備離開,這時候她才扭頭看了桌上的東西一眼,又抬頭看了看江盼。 江盼登時定住腳步,任由對方的視線落在臉上。 她知道自己看起來跟原來變化很大,如果江mama問起來,那也只能用大學(xué)生活的豐富多彩來解釋。 但是很快,江盼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因為江mama只是看了她兩眼,就收回目光,繼續(xù)看她的紀(jì)錄片,電視上充滿時代感的畫面斷斷續(xù)續(xù)的播放著,伴隨著留聲機(jī)似的音樂背景。 好吧……江盼默默地轉(zhuǎn)身回屋,如果兩個人能交流一下,哪怕是不太愉快的交流,也比冷暴力讓她覺得好受一些。 放假在家的日子不如在學(xué)校里自在,這兩天陸續(xù)的有親戚朋友來家里串門,都是帶了東西坐坐就走,除了每天都會響起的鋼琴聲,家里總體算是安靜。 一家三口人勉強(qiáng)算得上是相安無事的到了大年三十,哪怕是看起來并沒有什么過年的氣氛,但江mama還是和了面,準(zhǔn)備了餃子餡兒,過年的晚上要吃一頓餃子。 江昱君待在家里的時候,除了在自己的屋里,就是出來吃飯喝水,男生在這個年齡跟mama總不會太親近,看他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樣子,也不會幫著做家務(wù)。 臨近晚飯的時間,江盼洗干凈手到了廚房,江mama正在準(zhǔn)備搟水餃皮,她走過去問,“我來一起包水餃吧。” 江mama頭也不抬的說:“不用了?!彼闶沁@兩天來,兩人能數(shù)得上來的十句話里的一句。 “我?guī)湍惆?。”江盼堅持了一下,捏起案板上的一張水餃皮攤在掌心,過年的餃子,總要大家一起包才有福氣,只是傳統(tǒng)。 可是下一秒,江mama卻突然扔了搟面杖,木頭的材質(zhì)互相碰撞發(fā)出巨大的響聲,“我說了不用!”她大叫一聲,猛地抬頭,用憤怒的眼神看著面前這個已經(jīng)長得比她還要高的女兒。 江盼默默的放下水餃皮。 江mama吼完那句話,劇烈的喘息著,胸口一起一伏,她閉了閉眼睛,仿佛在強(qiáng)忍著什么,幾秒鐘之后又重新拿起搟面杖,低頭把一個個小面團(tuán)搟成面餅。 一扇屋門從里面打開,江昱君扎著小辮兒的頭探出來,往餐廳的方向看了看,當(dāng)看到江盼的時候,臉上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江盼原本打算回屋了,可是看到江昱君的表情,心里仿佛有什么東西突然破土而出,她一點兒也不想回到小房間里,一點兒也不想在這個詭異的環(huán)境里待下去,她甚至無法想象,過去的九年時間里,在那個小姑娘最需要安慰和幫助的時候,她是怎么在這樣冷漠的家庭里生存下去的。 她知道自己恐怕沒有立場,但她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一味的逃避可以解決。 江mama并不是完全無情,江盼看到她把圍巾小心的放進(jìn)衣柜,看到她坐在沙發(fā)上仔細(xì)的閱讀復(fù)合維生素的服用說明,甚至連江盼的房間,哪怕是半年沒有人居住,也沒有落灰,床單被罩上散發(fā)著洗衣粉和陽光的味道。 但她卻在做這些事情的同時抗拒著和江盼的親近,甚至無法忍受她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無法忍受聽到她的聲音。 這一家人已經(jīng)逃避了整整九年,難道剩下的九年,十九年,二十九年都要這樣度過了么? 江盼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在廚房里忙碌的江mama,深深的吸了口氣,叫出了那個她已經(jīng)很多很多年沒有叫出過稱謂,“mama,” 江mama的動作頓了頓,又繼續(xù)機(jī)械的搟皮。 江盼繼續(xù)說:“這么多年了,我們什么時候能好好的說句話?”她側(cè)身看向廚房,余光里瞥見江昱君的臉上露出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 江盼立刻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江昱君愣了愣,縮回頭,嘭的把房門關(guān)上。 江mama沒有說話,放下?lián){面杖,撿起一張水餃皮,把餡料包進(jìn)去。 江盼閉了閉眼睛,干脆走過去,走到她剛剛站的地方,說:“您這樣開心么?是不是我再也不回來了您才開心?” 江mama捏水餃的手抖了兩下,終于抬頭看著江盼,冷漠的說:“那你就走啊,再也別回來?!?/br> “那您是要家里再少一個人才能開心么?”江盼窮追不舍,“爸爸已經(jīng)不在了,您連女兒也不要了么?” “我寧愿從來沒有你這個女兒!”江mama終于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她說話的時候嘴唇幾乎都在顫抖,看向江盼的眼神里真的是充滿了怨恨。 江盼相信,在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并不是氣話不是開玩笑,她是真的這樣希望的,“可是我已經(jīng)是您的女兒了,這一點無論到什么時候都沒辦法改變?!?/br> 江mama呼吸變得急促,清秀的眉目變得有些猙獰,“是,是沒法改變,可是你害死了你爸爸啊,你還想讓我怎么辦?我能怎么辦?” “可是我也不想啊?!苯握f,“我也不想發(fā)生那樣的事情,我也不想讓爸爸死,這么多年我也一直被悔恨折磨,如果我可以選擇,我寧愿選擇自己死在那個時候?!?/br> 這些話不是江盼的話,而是她在日記里看到的,那些帶著淚痕的來自一個十二歲小女孩兒的心里話,因為恐懼和怯懦,她不敢說出口,而是深深的埋在心里。 此時此刻,隔著九年的時間,由江盼幫她說出來,“我知道都是我的錯,可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爸爸已經(jīng)不在了,您還要折磨自己折磨我到什么時候,如果爸爸的在天之靈可以看到,他愿意自己的家庭變成這個樣子么?他愿意看到自己舍棄生命救下來的女兒活成這個樣子么?” 還有一句話她沒有說出來,那就是他愿意看到自己愛的那個溫柔善良的女人,變成如今這個淡漠偏頗的樣子么? 江盼說完這段話,兩人之間沉默良久,她知道這話說得很重,如果是自己,如果自己的孩子因為錯誤而害死了自己的愛人,那種極度痛苦又掙扎的感覺同樣會折磨著她。 但是漠視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只會讓怨恨和矛盾越來越激化。 就像江mama,她一直在失去愛人的痛苦里不能自拔,可是同樣的江盼也在忍受著失去父親的痛苦,而在江mama的灌輸下,她在痛苦之外還多了更多的后悔和自責(zé)。 江盼的話像是一道驚雷,將多年來大家刻意回避的話題再度提起,將從未愈合的傷口再次掀開,血淋淋的擺在面前。